01.
昨天接到我爸的電話,許是從弟弟口中得到我的近況,問我有沒有去上班。我說,明天去上班。
“怎么明天才要上班?”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我聽不出意味的笑。
每次聽到這種聽不出意味的笑,我就會緊張,說話結巴,腦子一片空白,因為我太害怕這是一種失望的嘲笑。
以前沒有手機的時候,一年到頭我也不會和我爸通一次電話。有了手機之后,我也很少打電話,更害怕接到他的電話。結婚之前,一接到他的電話,就知道家里又需要錢了;結婚之后,一接到電話,又害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但是血濃于水的情感,無論什么時候想起來,心里都會隱隱作痛。我對我爸,既怕又愛。
02.
我爸爸年輕的時候,按照現在的說法,是一個斜杠青年。他是一個貨車司機/村里的電工師傅/五金店的老板。他喜歡穿白襯衫,口袋里總是裝著一疊厚厚的錢。我爸基本不存錢,也不會把錢交給我的母親。
他的夢想是40歲就退休,不是想到那時會實現財富自由而提前退休。而是他以為那時他的子女都長大了就可以贍養他了。他說每個人一個月不用多,給他500塊,他就可以生活得很好了。
40歲的時候,他夢想的前半部分實現了,幾乎退休了,沒有工作。因為少年得志,他把家當都送給了賭博事業,也荒廢了自己的事業,幾乎一夜白了頭。
然而他的后半部分并沒有實現。我們兄弟姐妹都還在上學,一個月給不了他500塊。
03.
那大概就是我和我爸關系疏遠的分水嶺。
在那之前,我腦中和我爸相處的畫面,是夏天的時候,他喜歡喝冰鎮啤酒,偶爾也會倒上一杯逗我喝下,我只喝了一口就把小臉皺得跟苦瓜似的,然后他哈哈大笑。
是他坐在靠背椅上,我站在他身后,摟著他的脖子說:“爸,你耳朵邊有根白頭發,我幫你拔掉。”
是他去出一趟車,就會給我帶回一件那時候對很多家庭來說很昂貴的禮物,我的第一支派克鋼筆,第一個石英手表......
是我考了全校第一名,他到處跟人炫耀,說我大女兒如何如何厲害。只要有人去我家,他就會說,我大女兒記憶力相當不得了,聽過一次的電話號碼就能記住,然后就考我村里誰誰家的電話是多少。
是我母親說,女兒家的不要讀那么多書,反正是要嫁人的又沒有什么用,他堅持說:“不行。我們家不管男女,只要是讀得好的,我就培養誰。”這點他果真沒有食言。小升初的時候,鎮上每個學校會選出前兩名的學生再去參加縣一中的選拔考試,全鎮的學生集中培訓,他每一次課都陪著我,還買了一大堆水果犒勞來自不同學校的同學。
那時,我是他最驕傲的女兒,他對我的傾心投入在當時重男輕女還很嚴重的農村是很少見的。
04.
但后來也是因為這份“驕傲”成了我和他之間的心結。以前他支持我讀書,從未有想過讀書是為了以后可以賺大錢而做的決定。那時,他只是支持我喜歡做的事(我不喜歡做家務干農活)。
家道中落后,他的工作有一陣沒一陣,我甚至不太確定他后來又做了哪些工作,錢從哪里來,欠的賭債又是怎么還清的。只知道家里的店沒了,地也越來越少了。
最后,他好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
他以為我大學畢業,就理應有一份薪水很高的工作,他打電話從不關心我過得好不好,也不問我有沒有錢,就讓我打多少錢給他,因為這個事或那個事。就連我妹妹要買地蓋房子都讓我出錢,他說,反正你還沒有結婚,能幫忙就幫忙。
當他知道我工作五年,也不過一個月5000元不到的工資時,他又一臉意味深長地笑道:“還不如一個泥水工。”后來,我特別害怕聽到這樣的笑。
我到虛歲27歲還沒有對象時,我的親戚朋友都替我著急。他卻一點都不著急,他覺得他的女兒這么優秀,怎么可能會嫁不出去。他說他不但不擔心而且相信我肯定會嫁一個非富即貴的人。
最后,我把楊先生帶去家里的時候,他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丟給我一句話:“如果不是你已經28歲了,我絕對不同意你嫁給他。”這又加深了我和他之間的疏離。
05.
想起這些,我不會哭,但是會難過。我覺得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得到過父愛了,我以為即使父親還在,于我也不過是一個形同虛設的存在。
可是昨天,當我沒好氣地回答他,“小孩之前沒人帶怎么去上班,現在是我大姐姑要來幫我帶,我才能去呀。”時,他連連說:“很好很好,你大姐姑去幫你很好。我這邊也挺好的,身體也很好,糖尿病控制得挺好的,你不用擔心我,如果我有什么事,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我突然有點想哭,他把本來應該是我要主動關心他的問題,直接回答了。他是希望我能經常打電話關心下他的身體,哪怕他一切都好,而我連他這么一點點小小的要求都感應不到。
只有愛你的人,才會希望能從你身上得到愛的回應。
最近復播的《極限挑戰》里,節目組在街上設置臨時的心理咨詢巴士,需要問來咨詢的人幾個問題,如:“你爸爸最不懂你什么?”“你覺得你懂你爸嗎?”
父親總是不善于言辭,也不善于和子女溝通情感。黃渤說:“一開始不懂,后來覺得懂了,其實現在又不懂了。”
我的父親真的老了,老得需要主動找我討點糖吃了。
是誰說的,我們忙著長大,而父親變成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