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了開學季節,就是我最痛苦的時候。
我雖然在城里工作,但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普通老百姓。但老家的親戚們卻特別地看重我的能耐,覺得我在城里工作一定會有廣闊的人脈資源,紛紛找上門來要求解決他們的子女在城里的讀書問題。剛開始的時候我還特別熱心,也在城里認識一兩所學校的校長,親戚們大老遠地跑來也不容易,便想方設法加以解決。
任何事情只要打開了缺口,就像江河決堤般勢不可擋。聽說我在城里解決了東家學生入學問題,西家的長輩們便坐不住了,相互仿效紛紛找上門來,不解決吧,已經有了先例,大家都挨鄰處近,總不能厚此薄彼吧,于是每年秋季新生入學時我的“生意”顯得特別紅火。
其實老家親友們所住的地方也有一所村小,老師們也非常賣力,只是學生大多住在山上,早晚都得花時間趕路,學校根據實際情況每天只上三四個小時的課,學生考得好的能考個八十分左右就阿彌托佛燒高香了,大多數學生的成績都在六十分以下,家長便嫌棄學校的教學質量,想方設法把孩子弄進城讀書,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原本也無可厚非,但這樣一來無端地增加了我的工作量,說白了我又不是專吃“在城里幫農村孩子入學”這碗飯的人。
親戚和鄰居們對我信心十足,仿佛我就是城里學校的校長一樣一找一個準。有上不了小學的來找,有上不了初中的來找,有上不了高中的來找,甚至連上不了職高的也來找,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夠在城里受到更好的教育,將來能上大學取得文憑考取國家公職人員,能夠輕松自在地找到一個屬于自己的飯碗。唉,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可是我又不是如來佛祖,也不是觀世音菩薩怎么能夠普渡眾生呢。
怎么辦?近日返鄉又接了幾張“單子”,一個是非城里招生范圍準備到城里上小學一年級的學生,有兩個是成績沒有上職高錄取線而準備就讀職高的學生,不答應吧,關心幫助下一代似乎是自己應盡的義務,答應吧,又不知學校的校長們買不買帳,萬一到時事情沒有辦成耽誤孩子們的前程可是一種罪過,這真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不得已我采取一個折中的辦法,我告訴充滿期待的親友表示自己一定會盡力,事情辦成了固然好但若沒有辦成也千萬不能怪罪,親友們得到了這樣一句模棱兩可的答復也會感激萬分,表示一千個理解。
在山里辦完事我心事重重地返回城里,洗了個澡準備收看一下電視新聞才發現搖控器不翼而飛,找了半天也沒有個著落,只得到電信公司重新買一個。買好搖控我騎著電動車匆匆回家,車子還沒停穩就聽院壩里的女鄰居說有三個人在這里打聽我的住處,得知我的住所便徑直走了進去,我平時很少關門,因為家里除了一大堆書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如果有人光顧寒舍并且看上了我那些“寶貝”,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這樣一想我趕緊推門而入,一個八十歲左右的老人,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和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坐在沙發上,女人我并不認識,老人和小女孩不是老家的鄰居又是誰?這讓我大感意外,昨天我還在老家同他們一起聊天呢!老人原是紡織廠的退休工人,近年來患上小面積的腦梗塞,說話走路積為不便。據老人吞吞吐吐地介紹,他的孫女在老家的小學畢了業,考了全班第一,總分一百六十四分,但離城里中學的錄取分還差七分,小女孩的父母已經離婚,母親遠嫁他鄉,父親也外出打工,爺孫倆相依為命在一起生活。昨天不是說他遠在西藏打工的兒子最近已托人找好了關系,讓小女孩進城讀書。今天這三人光臨寒舍有何貴干?這讓我警覺起來,感到有些困惑不安。只見皮膚黝黑的女人在沙發上大方自我介紹,說她是小女孩的母親,當然我不經常回老家,自然不認識小女孩的母親,我熱情地招呼女人坐下,神情中儼然一種“鄭已知道”的表情。
我雖然有些警覺但盡量往好處想,我想他們一定是進城來給孩子報名后到我這里“客串”一下的到訪者。誰知女人將他們一行的來意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告訴我原本孩子的父親托人說好了孩子讀書的事情,誰知對方昨天突然來電說事情又”泡湯“了,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小女孩哭了整整一個晚上,他們實在沒有其它的出路,孩子成績也不錯,他們不希望就此毀了孩子的前程,無奈之下想起了在城里工作的我,請我無論如何都要幫他們這個忙。
唉,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這樣荒唐,你越是害怕的事情,越會不請自來。怎么辦呢?望著這一對爺孫我內心很是同情,翻看孩子的成績也著實不錯,何況孩子的身旁還坐著一個充滿期盼的母親,這應該是政府文件里時常見到的那種“留守兒童”了吧。從情感上講我很是同情三人,但理智不斷地敲打我幾乎被同情麻醉的神經,告誡自己應該毫無能力解決這個小女孩的讀書問題。
別人大老遠跑來我不忍心一口回絕,我感到極度痛苦,思慮良久還是情感戰勝了理智,我安慰著望眼欲穿的老人、孩子和母親,表示愿意一試,反正事在人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盡力想辦法,至于能否成功就只能靠小女孩自己的造化了。
我快速思索著頭腦里與教育界有蛛絲馬跡聯系的朋友,盡量想像著能辦成這件事情的可能性,我想自己要找的這個人一定得是自己比較貼心的朋友,一定要在比較顯赫的部門工作,說話得有份量,得讓校長們買這個面子。
按圖索驥后,終于有一個熟悉的名字映入了我的腦海,找這個朋友幫忙也許會有幾分希望,我迅速撥通了對方的電話,表明了我的處境,央求朋友無論如何得幫我這個“救人一命,如登七級浮屠”的忙,我也不是為了自己,大家都得為關心下一代做點貢獻,我顯得多么地大義凜然,當然憑我倆多年來的交情但凡有一絲可能他都不會拒絕我的要求,我有這個信心。
果然不出我所料,朋友在電話那頭表示愿意一試,至于能否辦成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告訴我周一上班就落實這件事情。
掛斷朋友的電話我安慰坐在沙發里屏息靜聽的三個人,有人想辦法總比沒有人想辦法好,三個人感激涕零,仿佛已經拿到了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我讓他們暫時返回鄉下,等候電話佳音。
三個人高高興興地出了門,我卻默然地坐在沙發上,沒有了看電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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