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畫了張大白臉,左右額角勾了壽字眉,眉心處有個小巧的壽字,雙眼涂黑成船型,眼角勾至眉頭之上,鼻窩是一個小白點,連接通天紋直抵腦門。
可憐項羽,情深不壽,臉上這三個壽字竟成了諷刺。
(營外烏騅馬嘶)
師兄:“忽聽戰馬聲嘶……馬僮,將馬牽上帳來!”
(馬僮牽馬上)
項羽:“烏騅啊……烏騅!想你跟隨孤家東征西討,百戰百勝,今被圍垓下,就是你,也無用武之地了!烏騅馬它定知大勢去矣,故而你在籬下沙沙聲嘶…… ”
(烏騅嘶聲愈烈,不肯退去。項王追至帳門,久久佇足……)
師兄捋胡催我上臺。
我邁著臺步登臺,擺好姿勢,作喚項羽狀,念白道:“大王!,大王,大王!”
唱道:“好在這垓下之地,高岡絕巖,不易攻入,候得機會,再圖破圍求救,也還不遲……備得有酒,再與大王對飲幾杯。”
我聽到“自己”不可思議的聲音,壓下心里的別扭之情,盡力融入虞姬這個角色。好在周圍人渾然不覺,不禁得意自己仙法高明。
項羽(白)如此,酒來。
虞姬(白)大王,請。
項羽(唱)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白)——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淚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憂如何?
(虞姬下,未幾,持雙劍復上,背對項羽抹淚……半晌,暗喊了一聲“罷”,轉身為項王舞劍)
虞姬(唱)——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贏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剎那,寬心飲酒寶帳坐。
(虞姬一曲舞畢)
近侍(白)啟稟大王八千子弟兵俱已散盡!
項羽(白)何等!
近侍(白)遵旨!
項羽(轉對虞姬,白)妃子,快快隨孤殺出重圍!
虞姬(白)大王啊,此番出戰,倘能闖出重圍,請退往江東,再圖復興楚國,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豈不牽累大王殺敵?也罷!愿以君王腰間寶劍,自刎于君前。
我忽然喉頭一甜,鼻端蔓延著濃重的血腥味,頭上一陣眩暈,倒在臺上。
我心中大驚,有人把道具劍換成了真劍,居然還喂了見血封喉的毒,存心想置演員于死地。還好我是仙體,不畏凡間的毒藥,只是三日內失去部分仙法而已。
那個給我遞紙條的人早已料到此事,換我登臺才讓那姑娘免于一死。他是不知我是狐仙,有意陷害我;亦或是知道我的身份,想保那姑娘一命;還是想利用我,卷入錦官城太守的陰謀?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好事。第一種,可能性不大。我在錦官城開門做生意,向來都是和氣生財笑臉迎人,從沒跟誰起過沖突。想利用我,貪戀美色還說的過去,想害我性命的人應該沒有。第二種或者第三種那就更麻煩了,私自下凡是要處斬的大罪,就算天帝自小疼我,也得發配到極北苦寒之地流放三千年。我要被告發了,就得倒大霉。原本想著神不知鬼不覺的參加了桃花宴就回去。這下想要輕易脫身得費一番功夫了。
我運功清理了一下靈臺,定了定神。不過,那個神秘人想要告發我,發現的時候就會告發我了,遲遲不見動作。要么有所顧忌,要么另有所圖。有所顧忌,我就有跟他談判的籌碼,有所圖我也能相機而動。只要按兵不動,那個留紙條的神秘人一定會有所行動。只要知道他是誰,作何打算,就能處于有利地位。
一旁的師兄臉色大變,驚呼:“啊!這……”
我睜開眼睛,做了我沒事,繼續演的口型。
師兄一邊做出追悔莫及的表情,一邊把我交給身邊扮演丫鬟的演員。
我被扮演丫鬟的演員扶到后臺,虛弱的告訴她,:“我有些不適,想找一個清凈地方躺一會兒。”
那演員見我慘白的臉色,馬上把我扶到班主的房間。一邊給我倒茶,一邊寬慰我:“程婉妹妹好好休息,班主那邊我去說。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一聲,我就在外頭。”說完就帶上門出去了。
我盤膝坐下,全身真氣運行了一個周天,把毒逼出去。除了不能打架,別的仙法都恢復了。趁人不備,我從窗戶鉆出,尋到了被我藏在假山里的程姑娘。
我在假山上設了結界,這里的一個時辰,相當于外面的半刻鐘。又對她吹了口仙氣,她幽幽醒轉。程婉看到自己被人挾持在黑乎乎的假山之中,正欲尖叫,我當即捂住了她的嘴,肅聲問道:“程姑娘,我不想傷害你。我只想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我保你在太守府平安無事,若有半句虛言,就是自掘墳墓。你若此時高呼,我手里的刀就不客氣了。”程婉微微點了點頭,我放開了對她的鉗制,柔聲道:“今日的霸王別姬是我替你唱的,有人在道具劍上抹了劇毒,存心想置你于死地。你昔日跟何人結下了仇怨?”
她頓時面色一白,緊張的聲音發顫:“是良貴妃娘娘!她終究不愿放過我。”
我輕聲安慰她,“你別怕,有我在,良貴妃也奈何不了你。”
程婉定了定心神,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我。
若只是殺人滅口此事倒好辦了,只怕沒那么簡單。我沉吟了一下對程婉道:“既然良妃娘娘想斬草除根,我有辦法讓她以為你死了。只是你今后需要隱姓埋名的生活了,你可愿意?”
程婉懷疑地道:“就算我愿意,姑娘只是一介女流,縱然武藝高強,如何斗得過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在宮中只手遮天,連圣上都哄得團團轉,姑娘未免太自信了些。”
她還沒說完,握手中就出現了一個路引,她面色一僵。
“實不相瞞,程姑娘。我在蓬萊山長大,也曾習得一些海外仙術。蓬萊中人,本不理會人間瑣事。我此次是為了下山歷練,搭救你也只是舉手之勞,算結個善緣吧。”我說出了早已想好的托辭。
程婉聽完,看我的眼神恭敬了一份,忙感謝道:“姑娘這舉手之勞對我來說是再造之恩,程婉沒齒難忘,若有機會,定當涌泉相報。”
我笑道:“只要姑娘日后多行善事、多結善緣,就當報答我了。循循輪回,自有因果。”
言畢,即給了她路引和盤纏,在她身上施了隱身訣,將她傳送置城外不提。
班主房中,自是多了一具尸首。
回到座位上,《霸王別姬》剛結束。我幻回了竹子,用神識跟他交流:“竹子,這桃花宴極其兇險,我恐有人察覺我們私下凡間,你速回大荒山。待我處理好此事便回。”
竹子驚道:“姐姐,你受了內傷,三天內不能動用武力。桃花宴兇險,我怎能棄你不顧?”
我勸道:“竹子,這桃花宴再兇險,也只是人間的事。我畢竟是狐仙,雖不能動武,也可保全身而退。只是我懷疑你我私下凡間的事,被有心人察覺。萬一告上天庭,可不是鬧著玩的。這事沖著我來,我是躲不掉了,倒要看看有何貓膩。你留下我還得分心照顧你,你回去還能幫我遮掩一二,就算遮掩不了,事發也能悄悄給我透個底。聽話,遲了就來不及了。”
竹子將他的護身玉帶塞給我才遁去。我當時心中還覺得好笑,要是我的仙力都抵擋不了,你的護身玉帶又能派上什么用場。結果,它真的救了我一命。
我雖坐在席間看戲,一直留神著太守和景顧。
有小廝匆匆走到太守桌前,悄悄耳語。我放開神識偷聽,“老爺,唱虞姬的程姑娘死了,管家正在打點。貴妃娘娘有請。”太守道:“吩咐顧忠,多給點銀子安撫戲班,即刻送戲班出府,千萬不要聲張,以免驚動貴客。”說完,起身告了個罪,囑咐景顧:“顧兒,你招呼下客人,我去去就來。”景顧答應著,目光看似閑閑的向我瞟來。
我心中猛的一跳,垂下眼簾喝茶,假裝沒看到。這叫什么事兒,他們干壞事兒,我做賊心虛。真是豈有此理。
這“程婉”剛死,良貴妃就召見景嵐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關聯?我放了個小蠅跟著太守。
今天第二出是“孫大圣三借芭蕉扇”,是一出喜劇,是貴妃娘娘為了調和親手點的,自己卻離席了。方才那一出“霸王別姬”演的我筋疲力盡,倒有幾位夫人紅了眼睛,偷偷用帕子抹淚,我倒也沒白辛苦。我正吃著花生米看戲呢,景顧的隨從拿了花瓶過來。
哎,今日好好看個戲怎么就這么不順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