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為什么沒有好的偵探小說?

關于偵探小說,在我們聊過了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領略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尼羅河與東方快車,探討了愛倫·坡黑貓與怪誕故事;但在細數了亞洲推理小說的泰斗級人物江戶川亂步、松本清張、橫溝正史后,我們才恍然發現,這份名單中竟沒有一位國人的名字。

待翻閱近代史,程小青、陸澹安、孫了紅這些無人問津,但確為中國偵探小說(或作推理小說)開創者的名字才顯露無遺。再次聚焦這兩年的圖書熱銷榜,東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獻身》《白夜行》依然獨占鰲頭,這不免讓人發問:中國為什么沒有好的偵探小說?

中國現代偵探小說“第一人”程小青


其實這從“根”上就有跡可循。

1896年英國“偵探小說之父”柯南·道爾的四篇偵探小說就以《歇洛克·呵爾唔斯筆記》的名字在上?!稌r務報》刊出,這是國外偵探小說首次在中國登場。而后文藝界掀起了一股“譯介偵探小說”的熱潮。

柯南·道爾


究其火熱的原因:其一,中國古代的公案小說和狹義小說在鴉片戰爭時期,雖有諸如《龍圖公案》《三俠五義》這樣的經典,但套路陳舊缺乏新意,逐漸走向衰弱。其二,西方偵探小說中對結構情節的創新,以及正義必定戰勝邪惡的結局都頗為滿足國人心理的需求。

這種需求,在鴉片戰爭外來文化“侵入”中國之后進一步擴大。著名理論家阿英在評論那個年代偵探小說盛行之景時說:“如果當時翻譯的小說有千種,翻譯偵探要占五百部以上?!?/p>

鴉片戰爭


而后這股風潮直接促成了國內作家對“偵探小說”題材的嘗試。程小青就是其中較先“吃螃蟹”的人。他在翻譯《福爾摩斯探案集》時,產生創作一部中國特色“福爾摩斯”推理小說的念頭。隨即在1914年,程小青便創作了以霍桑為主角的偵探小說《燈光人影》在上?!缎侣剤蟆犯笨犊旎盍帧飞习l表,頗受讀者歡迎,這也奠定了他中國現代偵探小說第一人的歷史地位。

《 燈光人影 》第一次刊登


同一時期,陸澹安的《李飛偵探案》,李定夷的《一案五命》《急富黨》,胡寄塵的《黃金劫》《血巾案》等多位小說家的集中創作,使中國20世紀20至30年代被稱作“中國真正現代意義上的偵探小說創作時期”。

但他們并沒走出西方偵探小說的模式。孫了紅先翻譯了法國勒卜朗的《俠盜亞森羅頻》后,才模仿創作出《俠道魯平》。程小青筆下的“霍?!北环Q為“中國的福爾摩斯”,小說中他們也都有助手,只不過一個叫包朗,另一個叫華生。這種主配角的設置從《福爾摩斯探案》被延續到了《霍桑探案集》。

孫了紅《俠道魯平》


另外即使是在破案的情節模式上,程小青也有不少的“借鑒”。西方偵探小說大都采用:“偵探接到報案——聽取報案人陳述并勘查現場——相關人員辨析各種線索進行探案——偵探主角識破作案人——處置作案人——偵探追憶如何破案?!边@種模式甚至延續到今天很多的國產偵探小說中。

不過除了人設與模式之外,中西方還是有很大的差異。比如在題材上的體現:西方偵探小說都是寫大背景下人與人的復雜關系,而中國現代偵探小說則多把情節集中在以家庭為中心熟人的交際圈中。這也直接導致了前者視野寬廣,對社會更迭的影響作用深遠;而后者視野狹窄,限于農村、倫理、獵奇濫俗的個人題材。

歸結起來,雖然那是個國內偵探小說創作的“黃金年代”,但如文人范煙橋所說:“中國的偵探小說并不甚盛……多是在外國同類作品的影響籠罩下模擬而作的。”這句評論其實放在今天也同樣適用。

范煙橋


當博爾赫斯將“時間”代入偵探的謎底時,當阿加莎·克里斯蒂已經將弗洛伊德精神分析作為小說命題時,我們依然如多數通俗小說和影視劇一樣將目光限于倫理俗世的討論。在人設、模式以及題材并無新穎之處的情況下,即使時隔多年,我們依然沒有偵探小說的大師登場。

還有不少專家將原因推給了觀眾。在他們口中,這都是中國已經沒有偵探小說的讀者群所致。真是如此?從東野圭吾再版的偵探小說《嫌疑人X的獻身》蟬聯銷售冠軍我們就能窺探上述言論的合理與否。

東野圭吾再版的偵探小說《嫌疑人X的獻身》


延伸到更直觀的體現——自2014年國產最佳電影之一,懸疑推理類型片《心迷宮》廣受熱議好評之后,同類型的陳正道的《催眠大師》、《記憶大師》,曹保平的《烈日灼心》、《追兇者也》,包括近日火遍整個網劇圈的《白夜追兇》,這類類型片的每次登場,其實往往都能吸金,更能“吸睛”。

《心迷宮》


《催眠大師》


《追兇者也》


央視新聞頻道的一檔很受歡迎的節目《法治在線》就滿足了很多人對案件偵破的獵奇心。這是一檔每期都會對一些案件進行講述和剖析的欄目,但它是一種新聞性的陳述,與真正的偵探小說相比,它缺少偵探逐一的推理,也缺少人物的刻畫,不過它的經久不衰恰恰證明很多人對偵探迷戀。

《法治在線》


我們絕不缺少喜歡偵探類小說、電影的群眾基礎,我們缺的是作家基礎。

直到隔岸島國出了江戶川亂步、松本清張、橫溝正史這樣的偵探推理小說的泰斗之后,才有人定睛看看周遭的處境。著名編劇史航曾在一篇名為《我羨慕日本,是因為橫山秀夫這樣的作家》中就直指現狀:“這種天真的心安理得,害處在于使我們錯過了培養自己的松本清張和森村誠一的時機。我們現在是犀利的網絡評論家、周到的社會觀察家、敏捷的段子作家,但卻寫不出多少社會派的小說,尤其是社會派的推理小說?!?/b>

江戶川亂步


松本清張


橫溝正史


沒有深入的思考沒有深入的體驗,如何寫出能讓讀者有“體驗式”的推理小說。有學者就做過相關的調研——國內推理小說作品的出版量雖然眾多,但是質量大多良莠不齊。國內懸疑推理作者常用的描寫手法,往往是例如通過增加荒誕的元素來吸引讀者的眼球;運用忽然轉折的情節來彌補推理邏輯的不足;用蒼白的解釋來彌補硬傷和漏洞。

另外受到國內審查的影響,不僅違背社會倫理、涉及敏感的題材會被斃掉,就連作案情節太過細膩、作案手段較為新穎,也統統會被公安部以防止有心者作犯罪用途為由而被拿掉。不觸及法制社會底限的同時肩負偵探小說的創作,其作者恐怕也只能在所剩無幾的通俗素材中草草了事。

加之國內的懸疑推理讀者大部分為成年人,閱讀面和知識面都很廣,他們已經看過了諸多國外推理小說名著,對故事的要求頗高,平庸的敘事對讀者毫無吸引力。這就直接導致了國內讀者的流失,也促成了國外的推理大師們在中國有很好的市場。

不過令人欣喜的是,國內很多原創小說、劇本所改編的電影電視劇近來廣受關注,這也帶動了整個推理小說的市場,大批熱愛偵探推理的讀者再次將眼光放回了國內。其實我們并不缺少好的素材好的故事,比如中國四大懸案:南大碎尸案、白銀殺人案、重慶紅衣男孩案、清華投毒案。

這其中任一一個案件都夠獵奇夠分量,只不過如何講故事,不單是以奪人眼球的方式推進,而是將社會背景、宗教哲學、人性變化巧妙地融入情節,使之成為摒棄通俗而站在某個高點來質問社會拷問人性之作,應該是國內偵探推理小說家應該思考和努力的方向吧。即使題材會涉及政治敏感、違背倫理、血腥暴力,其實也可以借鑒喬治·西默農等一代偵探小說家著重心理分析、挖掘人性的手法,在犯罪心理上多做文章。

在很多作家依然走純文學這根獨木橋的今天,其實我們更期待有人能扛起國內偵探小說、推理小說這類類型小說的大旗,我們需要中國的阿加莎,需要中國的柯南·道爾,需要中國的東野圭吾,總之,我們需要一位能夠為中國正名的偵探小說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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