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言言。我沒理。
她說:聊聊人生。我也沒理。
沒心情,亦沒空理。衣柜壞了,我在整理山一樣塌下來的衣服。然后,接著畫自己都看不下去,卻無恥喜歡的畫。
后來,我就后悔了。人參曾經何其昂貴?活血續命,千金難得。更何況,我曾聽過一個人參的故事。
“那是一個瘦弱的小男孩,身上包著破布條。”枯藤忽地伸到我的面前,像雨水泡過的皺巴巴,奶奶試圖盡可能的比劃出瘦弱的形狀,她擺開距離,好像大了些,掌心就往里縮,好像也不對,這瘦得不像個人了,總之——“瘦得跟柴一樣,你要是不吃飯也會變成這樣的。”她放下手。
他媽是地主家里的長工,就快死了。聽說地主家的人參能夠起死回生,他就起了心思。某天夜里,地主家就遭了賊。護院們抓住賊往死里打,才搶回了人參。
“小男孩呢?”
“死了。”
“他媽媽呢?”
“病死了。”
“那人參呢?”
“人參在地主家啊。”
“什么都沒發生?”
“什么都沒發生。”
吞下最后一口飯,我抬頭對楊說。
幸虧現在人參不怎么值錢了,盡管值錢也是買得起的。但能因為買得起了就忽視它本就昂貴的價值嗎?又不是地主。
所以,人參太貴了,買全了肯定買不起。摸摸口袋,只剩一塊錢了,能買多少呢?
實在太困,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但很快就被搖醒,是討厭的對面床大嬸,她嘴巴一張一合:“衣服都沒收拾完呢,就睡了?趕緊把你這些垃圾丟出去。”
我把衣柜的尸體攤開,散落下來的殘骸都丟進去。崩裂的塑料套筒,扭曲的筒管,柜頂的塵埃,還有從包里抖落出來半年不曾清理的單據,都已經被折疊、蹂躪得血肉模糊。一張是祝在時,陪我來回三次買下連衣裙的刷卡消費單;一張是回廣州,跟楊在樂凱撒吃披薩的小票;一張是飛南京的機票,當然,還有一些干脆認不出來——面目全非。如果有足夠的毅力的話,這些收留起來一定很有意思,我想。這是來過的痕跡啊。
前些日子,睡眼朦朧的左腳絆倒無辜的右腳。雖然尖頭細跟向前傾的力量十分駭浪,但,重心是從樓上垂直墜落的,我能清晰的感受到膝蓋悠然的呈直線下墜——猛地,叩在平躺的地上筑起兩座青山(現在已然是黑山了)。盡管如此,今天上班還是要穿高跟鞋。
今天下雨了。下雨天詩就會出來游蕩。墻體打滑,方便她從層層疊疊的灰色的鋼筋水泥里掙脫出來,并亟需聽到一些發自本體的音樂——篤、篤、篤——是極好的伴奏。
到公司時,清潔阿姨已經在擦抹桌子了。這是個奇怪的阿姨。我剛到公司那會兒,辦公室大多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她進來打掃衛生就會跟我說話。坐在前面的辦公椅上,說公司工資太低啦,說隔壁辦公室的女孩子帶零食回來吃啦(公司規定不準在辦公室吃零食),說完公司就說兒子多大啦,哪里工作啦,打工仔多么不容易啦,女孩子剛出社會要保護好自己啦。出于禮貌,我都會假笑著聽她說完。后來,她就不怎么熱情了,每次進來都是低著頭,打掃完就出去,就連我刻意打招呼,她回報的微笑也是木訥的。
我想過其中原因。要么就是我笑得太假,讓人識破不開心了,要么就是辦公室多了幾個人,她拘謹了。直到有一天,我早進了辦公室,只有她一個人在抹桌子。
“阿姨,辛苦了哈。”
“應該的,不辛苦。”說完就提著水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回過頭,問:“你是主管?”我分明看到了她眼里眨落些灰,似乎難以置信又恍然:原來如此。此后,我們的交流就更少了。
寫到這里的時候,雙臂突然癱軟,抬手都十分費力。我左右掐著掌心,大力揉捏雙臂,于事無補。怎么了?這是怎么了?我開始沉下氣尋找癥狀的根源,不小心摸到胳膊上大片大片冰冷的雞皮時才知道。哦,我冷了。
頻繁地喝熱水,雙掌裹住熱燙的杯子以汲取一些熱量。但是不行,雞皮越起越多,站起來走走,飄飄然的,一步一步的走,同事說,像極了日本女人穿木屐走路的聲音。看著樓外的暴雨,我想,要是在外面,我該被臺風吹走了的。還是不行,我冷。
人參呢?要是有人參就好了,肯定能馬上活血回溫。可是,只有一塊錢,沒有人參。我心底很是懊惱,有些賭氣想哭的沖動。
你可以買便宜點的人參,那些活血續命的人參都是千年的了,珍貴的很。
哼,你聽聽。都是一群騙子,當我不知道么?
要買得就是千年的人參。這只有千年的人參才會有人惦記的。哪里挖出來的?那地從此就成了寶地。究竟多少年的?多少價錢買走的?給誰用了的?那參的事跡,那人名字都會或濃或淡的在歷史的名單劃下一筆。
也是,誰會愿意這么大費周章的去聊些個不值錢的人參?只怕見也是不大樂意浪費時間去見的。
“什么人參不人參的,是人生啦,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