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在一座礦山工作。礦山的宿舍就在運河邊。每天上班、下班,看青的山、綠的水和穿梭于運河上的大小船只,心里很是怡然。
那些大船多以柴油機作動力,跑起來“嘭嘭”響,我們管它們叫“汽劃子”。大船從外地運來的是沙子、石子和鋼材等建筑材料,卸了船再把礦山和礦山周邊生產的煤炭和水泥運走。那些小船呢,叫“舴艋”吧,經常被拴在大船的屁股后邊,是大船錨泊后船民的交通工具。
我們把行船的人叫做“船民”。那些“船民”常因等著裝貨而耽擱一段時日。有時,過年也不能回家。于是,他們就在船上過年。
船民過年跟我們岸上的人是有些不一樣。比如,過年我們要貼春聯,船家當然也貼,但是,他們似乎對貼春聯不是太在意,而是更看重在桅桿上升起鮮艷的五星紅旗。當然,其他比較重要的節日,他們也要升國旗,但是,對于春節、國慶節和中秋節這樣的大節,他們的船上不僅五星紅旗高高飄揚,而且,主桅到船頭船尾的帆纜上,還要系上各色彩旗,晚上還掛上大紅燈籠。
岸上的人要忙年,船民當然也不能免俗。臘八剛過,船民就忙著向我們打聽:哪個集市近,哪個集市遠;哪集逢一三五,哪集逢二四六?哪集的路好走,哪集的雞魚肉蛋什么價?等到把這些都扒拉清楚了,他們就騎著自行車或摩托車一趟一趟地向集市上趕去,然后又一籃子一籃子地向船上搬東西。不用說,這些東西就是年貨了。
船家當然也是有寵物的,那就是些小狗小貓。船民買年貨去貓是不跟路的,還在雨布上曬太陽睡覺。那些狗好像知道快過年了,忙得跟沒年三十似的,或跟著主人去趕集,或在跳板上跑上跑下。那些船家的小孩子呢,都背著葫蘆(救生用具)抱著大人們給買的玩具在甲板上比劃,嘴里發出些吱吱哇哇的歡笑.
俗話說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掃房子。這些風俗,船民們一樣都沒有落下。怎樣祭灶官,我沒有親眼看見過,不過他們倒貼的“福”字兒,常常在液化氣罐上粘到下次換氣。至于掃房子,船家做得比岸上人仔細。或因船小、或因用水潑辣,船民們常常一桶又一桶地從運河里提水,一遍又一遍地沖洗甲板和船艙。我看過船上的駕駛艙和住艙,玻璃干凈得豈止是一塵不染,簡直就像沒有裝玻璃。
到了年三十晚上,蜿蜒十幾里的運河兩岸與河里,大大小小的碼頭邊,都漂著濃濃的酒香和肉香,炸著“嘭嘭啪啪”的鞭炮。河上船里飄出來的酒香肉香似乎更濃,因為河床有高高的大堤擋著,那些香味飄不遠去,只能浮在水面上,濃得化不開。船家燃放的煙花更別致,因為有河水映著,每一朵都變成了兩朵,天上一朵河里一朵。河里的那朵被漣漪搖著,就有些活活動動、朦朦朧朧。順著煙花引去的視線往運河上游和下游看,每一條船都變成了兩條,每一盞燈籠都變成了兩盞。大大小小的河叉里都游著無數燈龍。
大年初一早上,在我們忙著拜年的時候,船家也在忙著互相拜年。我們是走東家串西家,船民是這條船那條船。那些小船全都派上了用場,像魚一樣在水里穿行。這時的每條小船都裝滿了喜慶與祝福,真是: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