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城市忽然飄起雨,你沒有帶傘,風衣搭在椅背上,而你不愿乘電梯返去拿。
你站在原地猶豫了一秒鐘,然后繼續前行。
那一刻的落寞與寒酸,尷尬與錯愕,像是乍然讀到希爾維亞普拉斯的詩歌。
你只好逆流而上,如果你想告訴世界你讀過這本書。
《鐘形罩》賜予你的神魂顛倒和欲罷不能,終于以這種形式在你臉上甩了響亮一巴掌。
你以為你看透,你只是騙過了自己。
就像經營一段關系,最開始的愉悅,興奮,刺激,甜蜜,后來褪色成厭倦,迷失,抗拒,猶疑。
但是依然無法舍棄,因為回憶死死拉扯衣裳。
每個人都在和一道朦朧的魅影彼此安慰,共度余生。
希望我是胡說八道,希望我會愛上一個人,并在今夜讓自己渾身赤裸,像一顆蘋果。
誘使夏娃墮落的那一顆,引發特洛伊戰爭的那一顆。
你以為你在愛,上帝在云端發笑。
我不知道它們在哪一種境界擁有相似性,但是我的思緒燃燒到這里,我不忍讓它熄滅。
你以為天朗氣清才是人間的真相,卻忽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是春的第二層紗衣。
你沒有聞到空氣細微的轉變,那是大雨傾盆的預兆,因為你不是一只飛鳥。
人的感官如此狹隘與淺薄,人的傾心如此經不起推敲。
誰說愛誰愛得無藥可救,死不悔改你都不會輕信。
杜拉斯的劇本里說,在廣島,你什么都沒有看到。
你往歲月的深淵里滑落得越沉淪,你對這句話的理解越明朗得蒼白。
你只會容忍自己悲哀,但你不會死去,至少此時此刻。
那些讓你心懷憧憬的,同樣有機會讓你粉身碎骨。
城市最慣于擺弄這種手段,而你只能束手無策。
你走進同一線路的地鐵,周而復始,但你不會再和昨天某個人并肩。
你穿著同一件棕色外套,但你不會再驚艷于同一雙眉眼。
你聽一個人說著同樣的蜜語甜言,但是主動忽略一切表情細節。
你可以在連綿的喘息聲里一邊像蝴蝶在暗夜里抖動翅膀,仿佛尖叫,一邊聽著樓下車來車往,熙熙攘攘,但你不會安安靜靜,毫無雜念地聽一個人表情達意。
你說逛水果店的幸福,最姹紫嫣紅。
你站在風里點一只煙,火光明滅。
偶然的一個剎那,你感覺自己像是一個久經風塵的蕩婦,一個眼神,一個肩膀的顫動,一個轉身,一個抬足,似乎都能抖落一堆堆香艷的秘密。
噓,只有你我知道,不能告訴任何人。
走進一家燈光溫暖的小店,一聲不吭地坐下來,點一碗面。
另一個人亦如是,另一些人亦如是。
你低著頭,對面的人也低著頭。
對面的人碗里擱著咸菜,而你沒有。
你在想著一個女人在多大程度上愿意為一個男人做出壯烈的犧牲,對面的人大抵沒有這樣的念頭。
你在靜靜咀嚼,面條韌度可觀,你在默默啜飲,湯料的熱氣撲騰氤氳。
你信不信,一對白頭偕老的夫妻幾十年后的婚姻生活不過如是。
所謂相敬如賓,不過各自低頭吃面,彼此稀罕看對方一眼。
而且兩個人,心照不宣認定對方的滋味一般酸辣苦甜。
這是生活妙趣橫生的詼諧劇。
你為自己時而心不由己窺見的生活的幽默感到抱歉,卻仍然情不自禁嘴角輕撇。
你看見我走過,蹲下來掐滅煙頭。
我沒有和你握手,因為半路上遇見的人,不宜記住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