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集去,到灞橋趕集去,不論你是騎著毛驢兒揮著小皮鞭從橋上走過,還是折下橋邊的柳枝編成小草帽悠哉悠哉的閑逛,你都會感覺到一種市井民俗的熱鬧氣息,尤其是到了暮春之時,正值河岸垂柳揚花吐絮之際,漫天的柳絮,映接著彩霞,猶如冬日里飄飛的瑞雪,紛紛揚揚,飛舞飄蕩,這正是名副其實的關中八景之一的“灞柳風雪”,在那詩意盎然的季節里,去趕一趟灞橋的集市,成了周邊村民們最津津樂道的美事。
每逢星期天,來自十里八鄉的人都會來灞橋趕集,不論是真的去集市上買販貨物,還是僅僅圖個熱鬧紅火,一到周末,有事沒事都要到街上逛逛,去花市上嗅一嗅,到狗市里瞧一瞧,來戲場子里聽一聽,熙熙攘攘的人群,紅紅火火的店鋪,令人眼花繚亂的金銀玉石,看得人晃眼的琉璃瓦片,饞得直流口水的小吃,茶攤兒,面攤兒,還有現做現賣的冰糖葫蘆,舔一口那流出的糖汁兒,別提多快活了,沿街各種叫賣聲,吆喝聲,秦腔大戲,搖滾音響,整個街道嘈雜而又熱鬧,夾雜著饸饹的清香,蒜末兒,辣面子,胡椒粉被吹風機吹起,嗆得路人一陣陣的噴嚏,眼淚鼻涕一大把一大把,老婆婆拿起手帕抹一抹臉,露出豁氣門牙,咧一咧嘴,辣的嗆人啊!一條大街上,人山人海得擠著走,像是快要溢出來似的,摩肩接踵,舞袖成風,揮汗如雨,實在不堪忍受擁擠,趁空鉆到巷子里緩口氣,感受一下瞬間的寧靜與清涼。人們擠過一個店鋪,駐足欣賞琳瑯滿目的玉石瓷器,腳下的一張大宣紙就地鋪開,如椽的大筆,揮舞如風,再加兩口小酒,淋漓醉墨就如龍蛇飛落一般,纏繞幻化出的書法令人贊嘆不已,后面的緊跟著前面的,唏噓聲,贊嘆聲,喘氣著,咳嗽著,耳語的,朗笑的,其中滋味都如同腳下的墨汁蕩跡開來,彌漫四散了。
大年三十之前的一個星期正是一年里最熱鬧的日子,灞橋集市要進行七天,此時的街道兩旁早已張燈結彩,歡慶春節了。那年我七八歲的小小年紀,幫爺爺奶奶看著貨攤兒,賣燒紙,香蠟和煙花爆竹。那天我和弟弟一人一個貨攤,左右相去不過五步,各自盯著自己的貨攤兒,來一個買家就心里一熱,瞧著,錢來了,雖是小本生意,但是因為大伙過年都要給祖先燒紙敬香,買鞭炮放煙花爆竹圖個喜慶,所以生意很是紅火。年三十的中午,天開始轉陰了,不一會兒,灞橋集上飄起了雪花,街道兩旁的生意攤兒上都撐起了碩大的傘蓋,我和弟弟雖然喝著西北風,可畢竟看著黑壓壓的人群,心里都熱乎乎的,大過年的,恭喜發財,財源滾滾來,就是要高興。晚上收完攤兒,也就是一起回家吃餃子過除夕了,今天的利潤就是我倆各自的壓歲錢了,順便拿幾盒子三角炮,震天雷,飛毛腿和愛國者之類的煙花爆竹,回家在村頭村尾跑著跳著,炸著響著,直到深夜。
我有好些年都沒在灞橋集市上逛過了,可是那份特殊的情懷還在。當晚風拂過河岸,楊柳依依,人們站在橋上憑欄遠眺,晚霞落日,沙岸汀州,流水浩浩,集市上的喧鬧與古橋邊的寧靜,世俗與自然,都五味雜陳的從遠古傳承至今,曾經的灞陵古道,曾經的折柳送別,曾經的古樹芳草,只能成為一種詩情去感懷了。人們曾多少次從橋上走過,多少次眺望過天邊的落日晚霞,任憑歲月給這座古橋平添了那么多的滄桑與厚重,卻總是來去匆匆的感嘆。直到有人真正的從喧鬧的集市中走出來,駐足河畔,凝視這座橋,才會覺得它是那樣的靜穆,那樣的安詳,它傾聽著路人的耳語,默然的承載著歲月的風霜,無聲無息的守候了上千年!千百年過去了,壓在人們心頭的那份文化厚重往往在日落時分來的那樣傷感,眼前的悠悠流水訴說著纏綿往事,身后的集市行人演繹著繁華一夢,交織著,協奏著,浮華,喧鬧,靜穆,安詳,如此矛盾而又鮮明的凸顯在眼前,卻融合的那樣自然。當人們厭倦了集市上的喧鬧,就急需找個僻靜清幽的地方凈化自己,于是,每當從橋上走過,我都要佇立良久,憑欄騁望一番,淡看天外云霞,尋找那份釋然,那份詩意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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