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多瀟灑,才能像你一樣血里帶風

要有多瀟灑,才能像你一樣血里帶風

北冥有魚

1.

秋日的黃昏,陽光從玻璃窗被劃分成一大塊一大塊的矩形,梁施坐在辦公桌前,在陽光下變成了黑暗的剪影。

“又是空降兵……”梁施把人事資料甩在桌子上。

“洛齊鯤,什么奇怪的名字。”

梁施起身望著眼前的辦公桌和玻璃門外走空了的格子間。什么時候都走光了,也沒有人跟她說一聲再見。曾經她也是坐在外面,一天一天埋頭苦干,用一樣的眼光望著玻璃門里面,幻想過無數次站在里面望外面的情景,居高臨下,俯視蕓蕓眾生。五年,她終于做到了。站在玻璃門的里面看著外面,或許是因為期望太大,真正達到時反而缺少了應有的欣喜,高處不勝寒的孤獨,卻是這樣不是滋味。而現在這個人,二十出頭,空有字面上的學識就一下子爬到了自己的頭上。那些她要很努力才能得到的成功,在他這里卻是這樣輕而易舉。這個世界終究還是太殘忍了,努力的人總是像螞蟻一樣任人碾壓。

周末,處理完工作,一下子空下來后的孤獨最致命。一個人散步到附近的影院看看新上映的電影,在成雙成對,成群結隊的人群里,梁施顯得顯眼又很渺小。

“那些在外面漂著不回家的人,都有自己的難處……”王寶強耍完寶開始一本正經地抒情。

什么狗屁電影,梁施厭惡死了這種自己的心事被公布于眾的心情。

2.

沉悶的格子間因為洛齊鯤的到來熱鬧了起來。八卦的女同事們對眼前這個新來的主編議論紛紛。高大,帥氣,溫和,謙遜。梁施坐在辦公室里背朝著玻璃門外的一切,耳邊嗡嗡作響,腦海混沌一片。

“梁副主編!”低沉的男聲將梁施拖回現實。

梁施轉過椅子,是洛齊鯤:“你好啊,洛主編。”梁施沒有起身,而是像對待下屬一樣自然地繼續坐著,語氣刻意地加重了“主編”兩個字,像是一個小女孩在置氣。

洛齊鯤楞了一下,還是禮貌地伸出了手:“多多關照。”

梁施像沒有看見一樣繼續自說自話:“您是主編,您吩咐的我們照做就是了。”

洛齊鯤尷尬地收回手,笑笑說:“梁副主編有空一起吃個午飯嗎?我順便也了解一下工作的具體情況。”

梁施突然回過神,冒冒失失地回了聲:“好的。”她有什么資格發脾氣,對著這個新來的頂頭上司,還是小心地做事吧。梁施,你剛剛簡直是瘋了。

3.

中午,大家都習慣于叫外賣或者出去吃,公司餐廳里只有零星幾個人。梁施點了一份水焯生菜,一份清蒸魚,洛齊鯤點了什么,梁施沒在意。

“人很少啊。”洛齊鯤先開口。

“對啊,中午大家都習慣叫外賣或者出去吃,很少有人來餐廳……”梁施擠出了個尷尬的笑容。

“你很喜歡吃魚嗎?”洛齊鯤突然盯著梁施餐盤里的魚。

“啊?還好……”這個氛圍簡直讓人想要盡快逃離,哪還有心思吃飯。

“你其實不需要這樣小心翼翼的……”洛齊鯤盯著梁施的眼睛,很認真地說,“工作的話,都由你來安排好了,OK?”

呵呵,果然,這個空降兵就是這樣的水準,頂著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光環,什么也不干。這樣想著,梁施對洛齊鯤的厭惡又加深了一層。

“這樣不好吧,畢竟您是主編……”

“沒關系,我相信你。”洛齊鯤露出了一個很燦爛的笑容。

4.

周五的傍晚,格子間的人們緊盯著下班時間,開始輕松地計劃周末時光。很快,格子間就空無一人了,梁施繼續坐在辦公室里確認各種文件。她多么期待有一個人能敲敲門跟她說一聲道別。梁施想起新聞里常說的那些連體嬰兒,他們共享著身體的某個部分,甚至彼此分享著思想,他們應該不會感到孤獨吧。她總是掉進自己的世界里爬不出來。

“還不下班嗎?”

梁施猛地抬頭,是洛齊鯤:“主編……”

“你叫我齊鯤就好了,或者鯤鯤也可以。”洛齊鯤曖昧地開著玩笑。但是梁施覺得一點也不好笑。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膏粱子弟才有時間和精力開玩笑。想著想著,梁施覺得太陽穴漲漲地難受。

“主編,我還有工作……”

“不舒服嗎?”洛齊鯤關切地問,“先別做了,有空一起吃個晚飯嗎?”

“我真的還要工作。”梁施沒有看洛齊鯤,繼續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向我匯報一下最近的工作,梁副主編!”洛齊鯤用命令的口吻。

梁施無奈地放下手上的工作,跟著洛齊鯤到了一家很精致的日料餐廳,是梁施中意很久的懷石料理。餐廳的高消費將大多數人拒之門外,餐廳也難免顯得有些冷清。餐廳里面和窗外好像完全是兩個世界,不管是上菜還是吃飯,一切都像是電影里的升格鏡頭,把最簡單的動作拉長一千萬倍進行。梁施不耐煩地看了看手表,這個時間的她應該窩在房間里抱著泡面,奮筆疾書,而不是在這里,跟著這個所謂的主編“享受生活”。窗外突然下起了雨,濕漉漉地打在玻璃窗上,像是此刻梁施潮濕的內心。突然有了一種“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感覺,梁施覺得自己真是好笑。

5.

“主編不是不喜歡吃魚嗎?”梁施望著桌上的生魚片輕描淡寫地說。

“你怎么知道?”洛齊鯤的眼里突然閃過一絲驚喜。

“那天看你看我餐盤里的魚,好像很討厭的樣子……”好像秘密突然被揭露了一樣,梁施慌張地喝了口清酒。

“可是看你很喜歡的樣子。”洛齊鯤微微一笑,給梁施夾了一片魚。

梁施想要說什么,停頓了一下,夾起魚準備塞進嘴里,又停了下來:“主編,你是對我有什么不滿嗎?”

“沒有啊,你為什么這么認為?”洛齊鯤慌張地看著梁施。

“那為什么……”梁施放下筷子,用手把頭發往后一捋,又猛灌了一口清酒,“工作也都是我做了,主編只要負責做主編就好了,為什么還總是要來干涉我的工作呢?”

“我做錯什么了嗎?”洛齊鯤一臉不解,“我以為那些工作是你想做的,不希望我參與,不是嗎?”

“對!我是很想好好努力做事是沒有錯,但是……像現在我應該是在好好工作,而不是陪你在這里吃飯。你有很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這方面,但很抱歉,我沒有,我必須要好好工作才可以,對不起……”梁施一下把自己的不滿全部倒出來,反正說了就是說了,也沒什么怕了。梁施突然有了說了才對,說了洛齊鯤也不敢對她怎樣的想法,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

“原來是這樣……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歡這樣。我做這些真的不是故意找你麻煩,讓你不開心的,對不起。”洛齊鯤低下頭,咬了咬嘴唇,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因為喜歡你。”洛齊鯤突然抬起頭,堅定地看著梁施的眼睛。

這個回答讓梁施猝不及防,好在幾年的努力給她了很多的堅定,至少表面是這樣:“我不是可以跟你玩鬧的年紀。”然后瀟灑地起身離開。

6.

很幸運,出門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只是不知是因為下雨的關系還是因為剛喝了太多酒,空氣里的寒意一下子打在梁施溫熱的臉上。梁施裹緊了風衣,朝前走。

“世界本就邋遢,還有什么可怕……”腦海里突然開始單曲循環《十字街頭》的歌詞。《如果愛》是梁施很喜歡的電影,她曾經也像孫納一樣滿懷希望和理想,也可以像孫納一樣為了夢想奔走遠方,可以因為失敗就躺在冰天雪地里感受世界的敵意。當然,也同樣期待一個林見東那樣的愛人。

夜晚的城市,多么光芒萬丈,繁華得讓人迷失。故事終究是故事,現實沒有林見東,也沒有該死的希望。佇立在高樓大廈面前,梁施覺得自己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我還那么得不值一提,你憑什么繁華如此。撕下你虛無的浮華吧,露出你尖刀般殘酷的脊骨來啊,混蛋的蠻荒地!梁施朝著前方的虛空猛揮拳,一定是酒精給了她這樣歇斯底里的勇氣。

“梁施!”洛齊鯤的聲音穿過喧囂的街道傳過來。

梁施,打起精神來,你有什么資格風花雪月!可是剛才洛齊鯤說喜歡自己的時候,她分明感受到了因為悸動而加快的心跳。大概真的是太孤獨了,以至于戲謔的話都被當成了款款深情。這樣的反應讓梁施更加討厭自己,感覺又被這個城市耍了,卻無法自拔,這樣的自己讓梁施感到惡心。

“梁施!”這一次,不是幻覺,有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梁施的胳膊,是洛齊鯤,在五彩斑斕的燈光下,輪廓分明,格外好看。恍惚間,梁施好像看見了那個深情款款的林見東。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啊,是我,是我!”洛齊鯤才像是酗酒的人,胡亂地說著什么,讓人摸不著頭腦。

“你在說什么……”

洛齊鯤一把把梁施摟在懷里:“是我啊!你救的那條魚!你不記得了嗎?”

“什么?”梁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十年前,你和你媽媽去放生,你忘記了嗎?你把我放回了河里,告訴我要好好的活,你忘記了嗎?”洛齊鯤緊抓著梁施的胳膊,眼睛死死地盯著梁施。

這一次,梁施真的覺得自己醉了,或者是洛齊鯤醉了,或者這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夢。

7.

放生,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媽媽是個信佛的人,那時候梁施還在上高中,說是為了給高考求個好運就跟著媽媽去了。同行的是很多媽媽的佛友,梁施本對此不感興趣,但是被一群中年婦女的虔誠莫名地打動了,好像那些魚啊鱉啊真的能聽懂他們的祈禱。畢竟也是善事,梁施從水桶里隨手抓了條魚,看它在手上撲騰了幾下,放手把它放回了河里。

現在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那條魚?多么荒誕的童話故事,精靈嗎?還是神仙?想著想著,梁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可是如果不是這樣,那洛齊鯤怎么會知道這件事?看來,這真的是個不可思議的夢了。梁施,你是怎么了,洛齊鯤都進入你的夢里了。

“別鬧了,快醒醒吧。”梁施笑著對洛齊鯤說,其實是對自己說。

“是真的!梁施,是真的!”夢里面的洛齊鯤一臉真誠。

真好笑,反正是個夢,那就任其發展吧。

“梁施,我想好好回報你,我想對你好……”這是梁施記憶里洛齊鯤對自己說的最后一句話。

8.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梁施慌亂地起床準備洗漱,突然意識到今天周末。換上一身干凈簡單的家居服,確認幾份文件,很快就黃昏了。梁施窩在沙發上,看著窗外的天空慢慢變成曖昧的橘紅。

“黃昏是我一天中視力最差的時候,一眼望去滿街都是美女,高樓和街道也變幻了通常的形狀,像在電影里……”腦海里浮現出《戀愛中的犀牛》的段落,一個人的時候,梁施總是感性得像個青春期的少女。

天黑了,梁施沒有開燈,窩在沙發上,打開電腦,再看一遍《如果·愛》。當張學友深情地唱起“如果這就是愛”的時候,梁施突然潸然淚下。孫納多么幸運,她有深愛的林見東,有不顧一切愛著她的聶文,還有坎坷卻一直存在的夢想。

梁施把頭窩進膝蓋里哭,黑夜里,寂靜無聲。

突然閃動的短信打破了這窒息的氣氛。

“酒醒了嗎?”是洛齊鯤。

梁施雙手緊緊地握著手機,眼淚一顆顆打在屏幕上,模糊了文字。

“你是林見東嗎?”

梁施緊緊地握著手機,一秒,兩秒……很久都沒有回復。或許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故事呢?或許他正在忙呢?或許……梁施,你為什么要為夢里的人申訴。

突然傳來的敲門聲嚇了梁施一跳。梁施踉蹌了一下,去開門。

“好久不見,老孫。”洛齊鯤站在門口,氣喘吁吁。大概出門太慌亂,洛齊鯤都沒來得及換衣服,只是穿著家居服卻異常的簡單真摯,像極了電影里的林見東。

梁施撲哧一聲笑出來,一把被洛齊鯤擁住。梁施感受到了他毛衣外套上傳過來的寒意,深秋了,動物們開始抱團取暖。

9.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梁施依舊是公司,家里兩點一線,但是不再拒絕昏昏沉沉墜落的夕陽,也不再為緩緩升起的太陽而焦慮。洛齊鯤總是在她疲憊的時候出其不意地出現,借著匯報工作的名義,強制給她放小假。明明是兩個人,梁施的一切想法洛齊鯤卻好像都知道。她喜歡的歌,剛好也是他的最愛;她最喜歡的咖啡,剛好也是他的首選,一切都那么剛好,美好得讓梁施覺得可怕。

周六的晚上,梁施和洛齊鯤在洛齊鯤家附近的餐廳吃過晚飯,洛齊鯤盛情邀請梁施去參觀自己家。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的家里,卻出奇得整潔。加濕器里吐嚕嚕飄散著橙花的香氣,又剛好是梁施喜歡的味道。

梁施趴在陽臺上眺望城市的夜景,依舊是五光十色,卻不覺得那么深惡痛疾了。

洛齊鯤遞上一杯咖啡,把一塊大圍巾披在梁施身上,上面有好聞的BLEU香水的氣味,是洛齊鯤身上常有的味道:“不冷嗎?”洛齊鯤的聲音低沉而溫柔。

梁施笑笑搖搖頭,低頭喝了一口咖啡:“你知道嗎?前段時間,我做了個夢,一個特別荒誕的夢……”

洛齊鯤背靠著欄桿,喝了口咖啡。

“我夢見你告訴我,你是我十年前放生的魚!你說好不好笑……”梁施忍俊不禁,卻看見洛齊鯤的眼神變得有些木然。

“梁施…”洛齊鯤停頓了一下,“這是真的啊,不是夢……”

梁施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差點灑了咖啡:“搞笑,難道又是夢嗎……”

“是真的,這都不是夢……”洛齊鯤拉起梁施的手捏了捏自己的臉。梁施驚嚇地迅速收回了手。

很久,梁施低著頭,沒有看洛齊鯤:“怪不得你不吃魚肉……”

“可是我喜歡吃魚啊?你沒有失望嗎?”梁施抬起頭,緊緊地盯著洛齊鯤的眼睛,語氣里帶著絕望和期待。

“不會啊,你喜歡吃魚,卻還放了我,這難道不值得更開心嗎?”洛齊鯤也望著梁施,笑得陽光燦爛。

梁施突然收回了自己的眼光,低著頭,悶悶地說:“其實我根本沒有你想的那么善良……”

梁施把咖啡放到陽臺上,把圍巾脫下來還給洛齊鯤,低著頭,沒有和洛齊鯤對視:“很晚了,我先回去了。”然后疾步離開,都沒有聽見門背后洛齊鯤的那句,我送你。

這到底算什么?魚的報恩?倒不如來個穿越讓她招架的住一點,這是什么狗血的劇情!再想想自己,難道當初真的是因為善意嗎?只不過是希望為高考攢些人品,有求于人,發發善心而已。我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渴望得到回報,不管是誰,對誰。哪里有無私地奉獻,幫幫忙,大家都很忙的。對于當初動機不純的善意,現在的回報顯得太過隆重了,無力承受,讓人愧疚得發慌。再一次,走在夜晚的街道上,突如其來的寒意,清晰的痛感壓得梁施喘不過氣來。

10.

周一的黃昏,窗外又是一片曖昧的昏黃,梁施坐在電腦前,屏幕上的字卻一個也看不進去。

恍惚間,梁施突然想起加繆的一句話:愛,可燃燒,或存在,但兩者不可并存。最后,孫納還是放開了聶文的手,而那遙遠的北京之約呢?大概孫納也不會去的。那樣的愛飽含溫情,彼此牽掛,無疾而終。梁施站在玻璃窗前,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撥通了電話。

“喂,有時間嗎?我們聊聊。”梁施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淡淡地聽不出任何感情。

“這一切太荒謬了,難道你不覺得嗎?我覺得,不管你來自哪里,你都該回去了。你的回報太大,我承受不了。……你終究不是林見東,再見。”說完梁施迅速掛了電話,沒有給對方任何回應的機會。

準時下班,梁施獨自走出公司,漫無目的地走在馬路上。深秋的寒意像是惡魔的千萬只手肆意地鉗住了梁施的手臂和雙腳。梁施不自覺地提了提毛衣領子,其實冬眠是可以一個人的,不需要陪伴。

獨自走著,很多記憶在腦海里被翻新。梁施記起了初中時候借給隔壁班同學一塊校牌,那個女生感激得快要哭出來。當時覺得矯情,現在想想,后來她因為考核全滿分得到了三好學生,再后來或許她就憑借這一次次的三好學生獲得了更好的升學機會,誰知道呢?這樣那樣一個小小的舉動,或許真的足夠強大到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這樣想著,突然覺得自己有幾分可愛。

11.

“滴滴滴……”早晨的鬧鐘響起,梁施睡眼惺忪地從床上坐起來。

真的是夢,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學不會逍遙無為,至少活得坦蕩自由吧。望著慢慢升起的太陽,梁施不慌不忙地下床,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人事資料,翻到第一頁。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梁施在嘴邊碎碎念,默默地嘴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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