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壩州

成都的雨很黏。

厚厚的云，厚厚的霧，細細的雨，看不到天。

我在濕滋滋的天空飛。2008年的金秋十月，在汶川地震的150天后，我飛向阿壩州。

十年前，我和文友們去云南，年輕的詩人在車廂里用很劣質的嗓音一直哼著《青藏高原》那首歌，我當時還不知道這首歌的歌名。直到我在蜜蜜的松樹林間，聽到撿蘑菇的小姑娘在唱這首歌時，我才聽出一種味道，那是群山環抱中的純凈的向往——藏民女子尖尖的歌聲，穿透高原上的樹林，在大山中回蕩，那天空，真藍！

我來自南方，我所看到的山是溫柔的，蔥綠的山體，像圓潤的饅頭。阿壩州的山，讓我感到恐怖的震撼。那山，尖削、壁立、鋒利，像敲碎的石片一樣堆積在青藏高原的東南部。山是土色的，看不到一顆樹，一顆草，你會感到那是寂靜的死亡之谷，就像月球上沒有生命的灰土。

茫茫高原上的白雪，會改變你的思維，金秋紅葉的概念變得像遠古封存的壁畫。雪，覆蓋在海拔4500米以上的山尖，就像刀子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白光。遠望群山起騰，如天空中無聲的巨浪，凝固著地球嚴峻的表情。

阿壩州，選擇了群山的家園，選擇了雪域高原的性格。

九寨溝

你，很難想象，在冰峰林立的雪域高原，居然珍藏著一個世外桃源。

無數滴雪水，在群山中跌落，在山谷中匯聚，在谷底流出了一條溪，養育了九個寨子的藏民。

水，是九寨溝歡樂的精靈。

清清的水從蜜蜜的樹林走過，獻給蒼老的樹根一條條白色的哈達；水在青石灘上婀娜穿行，滾動玉珠般的卵石，就像趕集的村妞發出的銀鈴般的笑聲；水在堰塞湖里小憩，湖水是最明亮的眼睛，看著山、看著雪、看著云、看著樹、看著飛鳥；水帶來了山的顏料，將一個個湖底涂成了白色、黃色、青色、藍色、綠色，變成了五彩湖；水從石崖上跌落，石崖就是水的古琴，撥動著大自然最洪亮的歌謠；水還會變成霧，像仙女一樣飄游在九寨溝，流連于這片群山翠谷，依戀于偉岸的雪原，不愿隨波逐流……

九寨溝是靜靜的，這里幾乎聽不到鳥鳴，只聽到流水聲。水娘們忽澗、忽潭、忽溪、忽瀑、忽湖、忽灘、忽池……一路歡快奔走，往大山外走去，呼喚廣闊的夢想。

魚，是水娘們風流往事的私生子。一尾一尾的魚，一口一口喝著山上流來的雪水，嬌小、圓實、修長，在高原的湖里游弋。魚裸露在數千米高清澈的水中，無遮無掩，如同鳥在湛藍的天空飛翔，俯瞰生命之水的奔流。

巨木倒伏在湖中。流水洗凈了它滄桑的痕跡，呈現出象牙一般潔白的姿態，如同脫去衣服的少女，舒展著優雅的胴體，在湖中沐浴。環顧四周，蓬勃的山木直立于陡峭的山體，樹與山坡的夾角甚至小于30度。樹是高原群山的列兵，在與風雪、暴雨、地震、山體滑坡的較量中，不斷有山木悄然倒伏，沉沒在湖中。湖水很清，幽幽的湖底，隱現交叉倒伏、層層疊疊的山木。你無法猜測湖的深度，也無法猜測年代的遠久，只知道，那是原始的景象。

露出湖面的巨木，長出了一叢叢水草、一根根小樹，那些生命的種子緣水而來、緣鳥而來、緣風而來，是湖中山木的巨臂挽留了它們，原來倒伏的巨木也是強悍種子的搖籃，靜靜的湖水見證了生命的輪回、生命的燦爛。

深秋的九寨溝是彩色的。覆蓋著積雪的群山，高聳環列，深深的溝谷猶如一間玻璃房，擋開了蚊蠅的騷擾，純凈的空氣中，伸展著透明的樹葉。雪域高原之秋，霧蒸、雨洗、雪潤、日照，滿山遍野的樹葉開始吐露出陽光的色彩，似乎要為入冬前的九寨溝披上一件耀眼的彩裝。那彩林，近看如彩蝶紛飛，恍惚眼神，遠看層林盡染，由鵝黃、楓紅、煙灰、栗褐、櫻紫、果綠等交匯的叢林，如印象派畫家馬蒂斯筆下色彩瘋狂的油畫，倒映在碧水湖面，那些色彩像魚一樣開始游動，絲絲縷縷、隱隱約約、朦朦朧朧……水中的彩林喲，猶如東山魁夷那些賦于生命記憶的風景畫！

白霧滿過屋頂。藏民的寨子就藏在風景畫中的溝底。一座寶瓶狀白塔，是一個寨子的標志，一桿一桿經幡在山風中飄揚，圍繞著白塔。溪邊排列著一座座小吊腳屋，木柱子伸入清涼的溪水，轉輪在溪水中緩緩地轉動，金黃色的水轉經也在吱呀一圈、吱呀一圈地轉動，那是藏民對神最圣潔的誦經，也是對雪域高原最虔誠的期盼。

神奇的九寨！

雪悟

我終于明白《藏謎》中的那首歌：雪是暖的，冰是熱的。

仰望大山，高原山頂的積雪，原是哺育生命的源泉。那些遠離人間、超越生命、高高兀立的山峰，在藏民的心目中就是頂禮膜拜的神的化身。神山從天上取來了圣潔的雪，一滴一滴化為生命的甘露，一滴滴甘露哺育了高原的森林，一片片高原的森林流出了一條神奇的九寨溝。

森林是藏民的天堂，樹木是藏民的血肉。

有幾個伐木者走進了九寨溝，寨子里的藏民齊舉獵槍，阻止了伐木者的砍刀。伐木者沒有偷走九寨溝的一根樹，卻發現了九寨溝，偷看了九寨溝的處女般赤裸的美景，從此九寨溝美名遠揚，寫進了聯合國自然遺產名錄。

九寨溝因藏民而保存了地球上最后一批原生態的森林凈土，藏民因桃源版的九寨溝而過上了令世人羨慕的富裕生活。九寨溝的清潔工，是中國薪水最高的清潔工。九個寨子的藏民，每年可從風景中獲得數萬元的紅利。九寨溝是一座綠色的金庫。

城市的白領，粘滿了太多的汽油味、酸雨味和煙塵味，九寨溝的藏民是雪域高原真正的白領！

這就是九寨溝的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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