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上速寫課,朋友在旁邊抱怨所有課里她最討厭的就是速寫課了,每次都要畫上半天的畫。
我突然想起我的小學同學C姑娘。印象中,她黑黑瘦瘦,不太招人喜歡。不招人喜歡不是因為性格,是因為她頭發上有虱子。虱子在當時代表著她不愛干凈,臟兮兮的。
小朋友是一種很單純天真的生物,可是有時候的天真單純會害了人。
他們叫她“虱子婆。”這是一個很惡毒的稱號,我每每看到他們叫她的時候,她臉上憤怒悲傷的神情,我都覺得很過意不去。
可是我不敢阻止他們,我膽小,害怕被孤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次叫她的時候叫她的全名。故意忽略這個充滿了小孩子惡意的稱呼。
所以,當時的C姑娘很喜歡我,面對我時,她有更多的話和更多的笑意。我卻覺得愧疚與抱歉。我的懦弱讓我保持沉默,我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我對他們的不滿。
我為什么會想到她呢?因為她喜歡畫畫。她的父母都是農民,文化程度很低。她的母親我見過,一個常年浸泡在土地里,已經沒有了女人的風味。對C姑娘,她不怎么會教育,最常見的方式是罵與打。
而C姑娘又由于在學校里受到的孤立,她成了一種很偏激的模樣。如果有人取笑她,她會直直的盯著別人,雙眼里是憤怒,有時我能感受到仇恨。
可是這樣的一個姑娘,在畫畫的時候,眉目安靜,溫柔盡顯。手上握著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在畫一件世界上的珍寶。
有一次,我走過去,好奇地問她在什么,她害羞的笑了笑,跟我說她在畫書上的一個小人,只是簡單的臨摹,她卻畫的無比專注。那一刻,我能夠很直接感受到她心里的喜歡,或者說熱愛。
這個時候的她褪下了身上的戾氣,有的只是溫柔,沒錯,是溫柔。在面對自己喜歡的東西面前,無論表現得多么張牙舞爪,內心一定是溫柔的。
農村小學的美術課是可有可無的,上得也很寬松。可是C姑娘很認真,她認真地聽講,認真地畫老師的作業。
后來有一次,老師抽人上去畫畫,并且點評,抽中了C姑娘,C姑娘高興壞了,她慢慢地走到講臺前,拿起粉筆,我在座位上都能清楚地看到C姑娘抑制不住的喜悅。她站在講臺上,拿著粉筆一筆一劃的認真勾勒線條。
她專注的模樣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的記得。這是我第一次認識到喜歡,對自己所做事情的喜歡。
老師點評的時候,說她的線條可以更流暢點,畫得太緊張了。C姑娘坐在椅子上,羞澀地笑著,認真地聽著老師的話。下課后她趴在桌上,看著黑板笑,害羞,緊張,開心所有的情緒都混在了一起,濃濃的。
我想,如果她能夠繼續畫下去,不論她畫得怎么樣,她在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那她應該會很開心吧。
可是,沒有繼續了,她初中上完就輟學了。我不知道她后來還在畫畫沒,在我印象中,上初中后她畫得越來越少。
班上的同學大部分都是小學同學,那個惡意的稱呼一直跟著她,像夢魘一般。她無力去抵抗,只能用更重的戾氣去掩飾,班里的同學大都不愿意和她玩,她沒有朋友。
她豎起堅硬的刺來面對周圍所有的人。
輟學后的她,我再也沒見過,時不時腦海里會想起那個坐在桌邊,握著筆,認真的畫著畫的女孩。樸素的臉龐,平凡的面容,因為專注和溫柔的神情而變得神采奕奕。
我時常想起她輟學的原因,不自覺會想到她的母親,那位面色黝黑,四肢粗壯,文化程度不高的婦女,我有時能從C姑娘的身上看到她母親的影子。
不是外貌,是性格。
上高中時,我見到了她一面,我那次乘公交車回家,帶著口罩。她也在車上,一直盯著我看,我沒認出來,直到她下車時,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是笑意。我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是誰。等我想和她打招呼的時候,她已經下了車。
我沒認出來的原因是她的變化太大了。她變胖了許多,穿著深藍色的牛仔衣,干枯的黃色頭發,黝黑的皮膚。雙目無神。跟以前判若兩人。
她更像她的母親了。
當時給我的觸動很大,一年半的時間,一個人的變化這么大,我心里震驚不已,又突然很悲傷。悲傷之前那個偶爾還流露出溫柔的女孩子再也不見了。現在的她,不知道還畫不畫畫,是不是還能想起當初自己畫畫的樣子。
所以當我同學說她討厭畫畫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C姑娘也在這里的話,她應該是什么樣子?
是安靜地低著頭,握著筆,認真地在白紙上勾勒。溫柔的神情,偶爾流露一絲喜悅,或者羞澀。
她在畫她的喜歡,也畫她的人生,她無力選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