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以前總以為自己驚天動地,現在才發現只是那時我們的天地太小。L說。
? ? 當L說起她的過往時,我垂涎欲滴盯著面前盤子里的盛滿的骨頭目不轉睛。距離上次的美餐已有半月有余,這短時間里我靠殘羹剩湯茍活于世,就連這區區的施舍也是來之不易,我時刻都要擔心其它同伴的爭搶,我不得不擺出呲牙咧嘴不近狗情的殘酷和無情恐嚇嚇退一個又一個和我一樣的無精打采枯瘦如柴的家伙;而最讓我頭疼的則是那些死肥豬,他們的主人用三輪車裝滿泔水桶后不斷的拉將回去飼喂懶惰無恥,只靠未來出賣肉體的它們。我望著這豐盛的骨頭禁不住發出開心的低聲嗚嗚,突然,我為自己的冒犯感到羞愧,畢竟L看起來不是很開心。為了表明我的忠心耿耿,我試著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把目光轉向飯店的墻壁。墻壁上貼著勁酒雖好,可不要貪杯的廣告,在廣告的邊緣部位則寫滿了摩的師傅和出租車司機的號碼,我漫不經心的看了一會便又將頭轉向相反方向的餐桌上,那里坐滿了一群男人,它們喝酒抽煙,大聲交談,看起來一副其樂融融的意滿自得。不過,房間里的空氣多少有些污濁。我曾經去過南方,那里的空氣清晰透明,絲絲如縷;就連當地的母狗也讓我流連忘返,我曾在某個母狗旁邊閉上眼睛,深深呼吸南方特有的潮濕而飄著各種花香的空氣,一切都是那么干凈和美好,連不在發情期的它也不斷向我搖著尾巴。可這寒冷而干燥的北方一切都讓狗難以原諒,這里的空氣成塊漂浮著,在每次呼吸之前我都不得不將它咬爛,否則我將窒息于這無處不在的骯臟里。我不滿的搖搖頭,剛好看見L的鞋子上沾滿的泥土和雪花。
? ? 這里剛剛下過一場大雪,L就是在大雪過后的傍晚四五點鐘把我喚過來的,L穿著一件粉色的呢絨大衣和藍色牛仔褲,腳上踩著的是一雙淺紅色的棉布鞋,雖然不是很好看,不過也不令狗討厭,她手上拿著自己剛剛摘下的帽子,用帶著毛線織的手套摸一摸我的狗頭,我還記得她當時的呼吸和長發不經意間落在我前爪上的溫柔和溫暖,不過跨越物種的不倫之戀是我無法設想的,我所開心的是自己又能在L身邊狗仗人勢。L領著我在這積雪的街道上四處啊游蕩。汽車不多,躲在汽車里的人也不多,L雖然心情不好,不過此時她卻異常平靜,每一次風裹著地上的雪吹過來時,我都跑到L前面猛地一躍,以為她遮風擋雪,L不知我殷勤頻頻,但卻被我的滑稽模樣逗樂了,于是她也忍不住開心起來。那時,我也不為她的誤解而難過,畢竟作為狗,你不能要求太多。L就那么走著,有時還忍不住哼唱些曲調,間歇,她對我說起她的故事。L說自己曾經愛過的人和鐘情的事,那些記憶里的畫面,男子清朗的面孔和不短不長的頭發留在永恒里永不老去。然而隨后L說,什么是永恒呢?如果永恒只是一萬年,那一萬年之后呢?既然時間都會過去,那么一瞬間和一萬年其實并沒有本質差別,也就是說瞬間即是永恒??扇绻查g即是永恒,那么一萬年或者甚至只是一輩子會不會永恒到無聊呢!L說,在此岸通往彼岸的漂流里,我原以為自己乘坐的是一艘名叫絕對的大船,它乘風破浪,無堅不摧,無論什么暗礁都將被船的龍骨一擊粉碎,可現在才明白我只是抱著經驗的碎片四處漂浮在這鹽分過高的死海里,我既不會被淹死,也無落腳之地。我原以為自己青春綻放的美好和那些痛徹心扉的記憶會讓我搭建絕對的自我,可一切都是易繡的,無論快樂還是痛苦都在空氣里變得無關當時。
? ? 我無法理解L的苦惱,就像她不知道我每一次跳躍都是毫無指望的努力不求答案。那時L依然進行著她的形而上學沉思,街道旁邊的梧桐樹一身枯黃的呆立著,我的鼻子很快的嗅到冬季綠色的氣息,我用前爪刨開積雪覆蓋的地面,果然在下面發現一株綠色的野生植物。我開心的對L叫著,L蹲下來看看,然后告訴我這是牛筋草。作為肉食獸的狗,其實我對這棵草并沒太大興趣,我所興奮的只是在那個冬季里我遇見綠和L。L站起身后又眉頭緊鎖的向前走著,也許是她過于專注思考而忘記腳下,她忽然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多虧當時我用嘴銜著她的衣角,L站穩后用感激的目光看看我,然后忽然對我說,走,我帶你去吃飯。
? ? 飯店并沒有讓L心情好轉,她還是依然愁眉不展的坐著凳子上看著我蹲在地上望著面前的骨頭,然后斷斷續續若有若無對我說些什么,我有點急不可耐可又害羞靦腆的裝模作樣。直到L對我說,你吃吧。我才狗吞狗咽的大快朵熙,吃完飯后,L說你走吧。我看得出L心情不好,可我還是遵照她的指示慢慢離開。因為我知道L喜歡我僅僅因為我不會說人話和安分守己的信守諾言。
? ? 后來,我漸漸老了,也再沒有見過L,我喪失一切趾高氣揚和動則耀武揚威的躍躍欲試,我甚至不會搖頭擺尾的獻媚取寵了,我失去了狗族的很多特征,就連尾巴也越來越像狼一般的下垂著;有時我夾著尾巴倉皇的逃竄,沒有目的,沒有方向。
? ? 但我知道,做為狗的驕傲,我無需贅言,因為有些話無從對人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