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 喬
1.
時隔多年我仍能清楚記得第一次見貓寧的情景。
那是路癡如我第一次戰戰兢兢去車站接人,在人潮擁擠的西站,等一個未曾謀面的網友。過程如預期中的不順利,在我上躥下跳分清東南西北站及北1北2出口后,終于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一個略高、身材結實,背一個大旅行包的身影,直覺告訴我,她就是貓寧。
果然。
有時你不得不佩服第六感準得可怕,命中命中,仿若事先寫好的天意。就像,在貓寧提議見面時,我毫不猶豫說好的,直覺告訴我,她是個有意思的人,我們應該見一見。就很想知道:為什么會沒來由地這么信任一個人,她長什么樣,她有什么神奇之處?
沒錯,導演這一場相遇的動機就是強烈的好奇心,幸運的是,好奇沒有害死貓。雖然這之前,朋友聽說我要去接網友,紛紛表示擔憂,“你知道怎么走嗎”“我帶你去吧好擔心你會走丟”他們善意的口吻像在憐惜一只嬌生慣養的小白兔。
后來跟貓寧說起這前因后果,她聽得哈哈大笑:“你這個人怪怪的,不過我喜歡,因為我也是個怪人。”
“誰要當怪人啊,若你喜歡怪人,其實我很美。”我撇撇嘴。
“是是是,美人你好,美人再見。”貓寧嗆我。
跳出心理舒適區,去信任一個陌生人,這一行為充滿冒險的意味。讓我不由聯想起人類演化之初,猿猴跳下樹枝來到地面開始直立行走的進化,他們相信地面活動更適合生存。
而我相信,這個陌生人會陪我一起走一段奇妙人生,像開啟一個未知旅程。
2.
其實大部分時間里,我都在做規矩的事,那些蠢蠢欲動想要去冒險的念頭很多最后都囿于顧忌、止于行動。
但水瓶座的貓寧是個十足的“怪胎”。
為了體驗生活,她萌發自主交換學習的想法。簡單說就是貓寧在網上征集異地大學生,若B答應交換,二人達成意向后到對方的學校去學習、住校、社交……她把這想法說給我聽,我第一反應是:這玩兒得是不是有點大,萬一被學校發現,結果會怎樣?
貓寧才不care,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收拾完細軟就直奔了天津,和她勾搭的小伙伴B匯合。然后開始交換生活的體驗,她歡天喜地激情洋溢地度過了一個禮拜,安然無恙。周末我去天津找她,白天我們溜達在古文化街、意大利風情街,晚上沿河漫步,璀璨的燈光倒影在粼粼的河面,給人光怪陸離的錯覺。徐徐的夜風吹在臉上叫人沉醉慵懶,我們沉默地倚在江邊護欄,然后我轉向她,笑著說:“你知道嗎?你就像這風,必須活得縱情恣意放蕩不羈,否則就失去意義。”
“其實你也是,但你更克制。”她莞爾。
心理學上說,我們總會不自覺地把自己的需求和情緒體驗投射到他人身上,一生孜孜不倦地尋找同類,當看到對方做了自己想做而沒做的事,也就不自覺地心潮澎湃起來。
貓寧的交換體驗在一個月后終止,事情還是敗露了,她匆忙收拾行李趕往火車站買一張站票回去處理殘局。但她沒有就此收斂,不久后又開始計劃旅行,背起她的大旅行包抬腳就溜。
真像個野孩子。
貓寧每到一處安頓下來就會給我寫明信片,郵戳上的地址不停轉換。我常常在對牢電腦一天眼花腰酸抬頭望窗外藍天時,想起貓寧,又羨慕又悲傷:能趁著年輕去任性,真好。
當然,我很少在她面前表露這些情緒。一則它們毫無意義,每個人選擇什么樣的生活都是冷暖自知,旁觀者永遠不能真切感知其中甘苦;二來人人都該本著初心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因他人的羨慕而虛榮,也不因他人的質疑而頹唐。
我曾開玩笑地問貓寧:你這么野,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愛上一個人,腳步從此為ta停留?
她認真地想了想,說:不知道誒。
3.
“我們每天與很多人擦肩而過,一生大概會遇到約2920萬人,而相愛的概率是0.000049。”我在QQ空間更新了這條說說。
片刻后,收到貓寧的短信,打開,四個字:我戀愛了。
在我們相識的一開始,貓寧就從未掩飾她“愛好女”的傾向,雖然她的“初戀”是跟男人談的。
其實這段“初戀”很難界定為真正意義上的愛情。“一直只覺得天蝎男是個有趣不枯燥的人,所以他追求我,我是抱著試試的心態答應的。在一起后我們像其他情侶一樣,一同上課、去圖書館、吃飯,結伴出去玩;可不一樣的是,我們沒有親密舉動。用斯滕伯格的愛情三要素來判斷,親密、激情、承諾,我們哪個都不沾。或許用‘伙伴’來界定這段關系都更恰當些。”
“任性的人連談戀愛都不嚴謹。”我揶揄她。
“不如我們試試?我保證嚴謹!”她不懷好意地笑。
貓寧的直率常常讓人措手不及。
那時我們在空曠的鳥巢廣場放風箏,我踢掉魚嘴高跟涼鞋,光腳追著風箏跑,她笑著追上來:“放個風箏而已,你至于那么拼命嗎?”
“至于啊,相當至于。”
“終于知道為什么那么喜歡你了。”
她是那么自然地表露出真實情感,以至于我回過頭遲疑一秒表情僵掉都會令我內心羞愧,還好我反應夠迅速,“我也喜歡你啊,不過不是那種喜歡。”
“我知道啊,我不會蠢到毀了我們之間的友情,我只想告訴你,我喜歡你。”貓寧突然認真起來的表情讓人好不習慣。
我白她一眼:“廢話,我也不會跟討厭我的人做朋友呢!”
“誒,你這樣很功利你知道嗎?我們水瓶座就講究大愛,要愛一切人……”
“鬼扯,我又沒圖你的錢財色相,算哪門子功利?”
“大人,求求你圖一下我的色相吧……”
我嫌棄地喊“才不要!”然后我倆笑作一團。
貓寧并非如她表現得那樣對很多人和事沒心沒肺,她很清楚自己喜歡什么樣的人,什么人是可以喝酒吃肉的,什么人是可以談天說地的,在什么人面前可以脆弱,什么人可以說喜歡,但愛只對一個人。
我們每天會認識那么多人,見識到許多面孔,卻總能在一個瞬間,輕而易舉被一個人的回眸一擊即中,是靈魂相遇,是命中注定。愛是一場冒險,真愛都愿賭服輸。只是愛的時候,我們都堅信對方不忍讓我們輸。
貓寧每每說起小蜜都無限溫柔:“不知道能愛多久,可一旦開始,就沒想過放棄。”
4.
少有人知道貓寧在很長的時間里都活在自我否定中,她的堅強勇敢不過是一種保護色。
貓寧是奶奶帶大的,父母的婚姻在她出生后幾個月結束,在貓寧幼小的心靈里,一直認定自己就是那個罪魁禍首。從小她就厭惡自己的性別,無數次睡前祈禱清晨醒來發現自己變身成男孩,這樣一來,破碎的家庭或許還能重圓。當然,她也坦言即便后來學了心理學,一次次回想那時的心境,也無從探知這個奇葩總結是怎樣得來的,卻在記事后一直影響她的行為舉止,頑皮任性、打架逃課,活像個不服管的野小子。
她以為自己調皮搗蛋就能換來父母的關注,后來才發現只換來奶奶的嘆息。如此,她才規規矩矩地度過小學中學,不惹奶奶生氣。直到大學,她想,她終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終于可以不再受壓抑。
在過去二十多年蒼白無力的生活里,她的叛逆都是為了博取家人的注意,而在遇到小蜜后,縱然遭到全世界反對,她的叛逆也要為自己而活。愛是平淡無奇里的唯一一抹綠茵,因為遇到對的人,愛可以無關性別男女。
貓寧沒有隱瞞,對母親坦白一切。母親不出意外地反對,并聯合貓寧的父親一起教育她“走正道”。貓寧覺得很可笑,在成長的過程里,在她需要父母關愛的時候,他們頗為默契地一同缺席,卻在戀愛自由的成長后相約來干涉。貓寧反抗,“你們憑什么要求我按照你們的意愿生活,做你們認為好的工作,愛你們覺得合適的人,買房結婚生子……這些是你們要的卻不是我要的。當初,你們決定離婚的時候有問過我的意見嗎?沒有,但你們現在各自幸福不就證明了那時的選擇是對的嗎?那就夠了,我也會證明給你們看。”
她唯一怕的,是奶奶傷心。
某天清晨,我還在迷迷糊糊的睡夢中,收到貓寧的微信,打開是一張照片:一輪紅日躍出海面。她和小蜜正在青島海邊看日出。
不愛的時候,旅行好似一次次的放逐,置身流水中,仿佛倒影也會奔逝遠方;看連綿的山谷,就仿佛化身山間飄蕩的清風;看樸素空靈的寺廟,仿佛變成佛前靡靡的誦經聲和裊裊的青煙;哪怕抬頭看看天空,也會變成層層疊疊的云朵。毫無寄托,風一吹就散,沒有任何來過的證據。
可有愛的時候,目及之處皆是柔情,山川河流花草樹木飛鳥和魚它們全部都和另一個人有關系,她仿佛變成一座容器,裝下你所有的歡喜哀愁。
5.
曾看過這樣一個故事。
法國人達波維爾 48歲時,用134天獨自劃船從日本到美國俄勒岡州,平均每分鐘劃17槳。由于各種原因,他實際上是在一年中最惡劣的季節里起航的,遭遇過60英尺的巨浪,“幾次被嚇得半死”。曾有一艘俄國貨輪經過他,想要搭載他,但他 “甚至都沒有受到誘惑”。在經歷了四個半月、已經快靠近俄勒岡海岸時,仍然常常受到風暴襲擊。一條救生船拍攝了他最后幾天的情況,一年后他觀看到這些錄像,不停地抹眼淚。
達波維爾接受采訪時說“人們都會問我為什么要這么干,而我卻沒有一個答案。”最后他說:動物才只做有用的事,而他只做“人類才想著要去做的一些事情”。
這些事情會是夢想、愛情、挑戰、冒險……所有我們試圖去親身體驗不問成敗的渴望。我想到貓寧,和她的愛情。她說,在父母眼里“她就是吃飽了撐的不務正業不知天高地厚”,她說,他們不懂,這是她最好的時光。
貓寧認認真真地工作,不再瞎晃悠,不再無所謂,她努力地攢錢。她說她和小蜜都計劃好了,選一座城市定居下來,開一個咖啡店,她負責磨咖啡做點心,小蜜負責整理書架算賬管錢。收養流浪貓貓狗狗,沒什么客人的時候,就懶懶地趴在靠窗的桌子上,曬太陽、看書、澆花,給客人寫明信片,和貓貓狗狗一起打瞌睡。一年之中出去旅行兩次,一邊旅行一邊打工,貓寧拍攝旅途的風景,小蜜記錄遇過的人和事……
有回我同貓寧說:“問個掉節操的問題,假如有一天,小蜜腦子被門夾了跑去做變性手術,變成個男的,你還會愛她嗎?”
貓寧鄙夷地看著我:“你這個假如能不能有點現實依據?就算要變成男的,那個人也應該是我啊!”
我不依不饒:“說說看唄。”
良久,她說,“在我意識到愛上小蜜的時候,我才發現早在很早之前,我就已經在愛她了。我愛她,不是因為她是個女的,而是,我在愛她的時候,根本沒想過性別問題。她是我的陽光空氣、花香鳥語,她是我的星辰大海、宇宙生命,有她在的每時每刻,萬物才有意義。這是一場冒險,我不去想是否會成功,但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
愛著一個人,同時也被她深深愛著,好日子每天都發光發亮。大概,我們許多人終其一生都在追求這樣心無旁騖又熱烈的時光,簡單而純粹,微小得仿佛不需要有遠大的夢想。夢想是用來叫醒靈魂的,可在這樣的時光里,靈魂每天都是醒著的。
她愛她。愿時光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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