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為一些事情經常回老家，每次回去都會多一份感慨。曾經住過的灰磚紅瓦石頭墻，媽媽用過的縫紉機，柜子頂上的熊貓牌電視，兒時得過的獎狀、買過的盜版磁帶、褪色的中小學合影、永遠不會再響起的單放機，還有曾經單手提一桶水的叔叔，現在卻只能蹲在街頭，抽著一口一口的老煙，多少曾經的記憶，都變成一波又一波的煙霧......慢慢消失不見。只剩泛黃的食指，證明他們曾相偎相依。

每當觸碰到這些，內心總會泛起一絲甜蜜和一絲心酸。

是的，我是一個喜歡懷舊的人。

◆◆◆

這幾天，一直在聽陳奕迅那首老歌《你的背包》，雖然歌詞寫得有點莫名其妙，從頭到尾也沒講究竟是誰的背包，曾經有過怎樣的故事，但深沉婉轉的音調里，滿滿都是對往事的回味。

“你的背包，背了六年半，你借我，而我不想歸還。”看似囈語的片段，之所以打動人心，是因為它飽含了作者內心難以忘懷的深情。而這種深情，是你我的共鳴。

人在十幾歲的時候，感覺每一天的太陽都是新的。到了臨近三十，就漸漸有了一種莫名的情愫，有時一個恍惚發覺，哎呀，這件東西已經跟了我七八年了。然后，對這件生命里的古董產生無限的憐愛。

心思細膩的母親，會想到給剛出生的小嬰兒定制水晶的腳印珍藏板畫，或者精致的胎毛筆，為的是在某一天拿出來，對長大成人的孩子說，你看，這是你剛出生的第一個腳印，這是你那時候的胎毛。她的孩子若是還只有十幾歲，大概會不屑一顧，可是到了四五十歲的時候，曾經的孩子會不由自主地尋找這些東西，然后陷入深深的懷戀，遙想著母親生他時的痛苦，以及他由一個小小嬰孩到如今兩鬢斑白的酸甜苦辣。

很多事情，當時未必明白，等到明白的時候，它若還有一點殘存的影子，也能讓人視若珍寶。

這就是懷戀的味道。

◆◆◆

有一個女人，像莫泊桑《項鏈》里的那個虛榮的瑪蒂爾德一樣，覺得自己生來就是為了享受榮華富貴。可惜，她家境貧寒，丈夫也是門當戶對的老實人，沒有什么資本來滿足她對奢華生活的渴望。

女人整日怏怏不樂，尤其是看到社會上，有一些品貌遠遠不如自己的人，卻恣意地享受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她感到十分的不公平。

雖然丈夫對她百般疼愛，她卻對他非常不滿，甚至經常羞辱他的無能。

終于有一天，女人的機會來了。她認識了一個典型的高富帥，而且他對她頻獻殷勤。

坐在高級跑車里，拎著各色的名牌包包，女人感到了別人艷羨的目光。

她就這樣迷失了，把曾經的生活遠遠拋諸腦后。

然而，新鮮感一過，高富帥對她變得無情無義。因為漂亮的女人，還有很多很多，他需要更新鮮的女人。

女人還有一點殘存的尊嚴，她收拾自己的東西，要立刻離開他。

找出自己原本寒酸的衣物和箱包，她像被生活打回了原形，心中難免失落。

這時，一只黑色的眉筆骨碌碌滾落下來，那是她從前的愛人在結婚前一天買給她的，并親手刻了“芙蓉如面柳如眉”的一行小字。

她蹲下去撿，把頭埋在膝蓋上哭了。

看的多了，懂的也就多了。

回顧往事，她終于明白：高富帥的世界里，玫瑰處處盛開，而他的世界里，卻只有她一朵芙蓉。

繁華落盡，她珍藏了這一只并不昂貴的眉筆，用以懷念那一段和它有關的日子。

◆◆◆

金庸小說里的女主，我最喜歡敢愛敢恨睿智嬌蠻的趙敏。

有時候看《倚天屠龍記》，忍不住為趙敏著急，因為她愛的那個張無忌，做事優柔寡斷，遠沒有楊過的機智灑脫，也沒有郭靖的憨厚忠誠。張無忌像個普通的男人一樣，在四個絕色美女之間搖擺不定，而且稍稍被人挑撥就可能妄下結論隨時變臉。趙敏的愛情可謂充滿變數。

于是有一次，趙敏咬了張無忌的手背一口。

張無忌眼望趙敏，不知她為何突然咬自己一口，但見她眼光中滿是笑意，柔情脈脈，盈盈欲滴。

趙敏低下了頭，輕聲道:“好罷！我跟你說，當時你咬了殷姑娘一口，她隔了這么久，還是念念不忘于你，我聽她說話的口氣啊，只怕一輩子也忘不了。我也咬你一口，也要叫你一輩子也忘不了我。”

趙敏又道:“我瞧她手背上的傷痕，你這一口咬得很深，我想你咬得深,她也記得深。要是我也重重的咬你一口，卻狠不了這個心：咬得輕了，只怕你將來忘了我。左思右想,只好先咬你一下，再涂‘去腐消肌散’，把那些牙齒印兒爛得深些。”

張無忌畢竟青澀，哪里懂得趙敏的柔腸百轉。

幸而趙敏聰明，她咬了他一口，給這段感情留下了痕跡。

無論前方的情路如何，這抹不掉的痕跡，將時時提醒他有過一段抹不掉的愛情。

每當他看到齒印，想起過往，回憶自然會告訴他曾經發生過什么。

◆◆◆

在上海，有個男人開著一輛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長江750邊摩托，在路人驚異的眼光中招搖過市。

記者采訪他，他說，父親年輕時在部隊里的專車就是長江750，俗稱“挎子車”。小時候，父親就是用這樣一輛車接他上學放學。

父親已經老了，這輛車的牌照也還只有三年的有效期了。

他說，真的是開一年少一年了。

他的眼神無比落寞。

這樣的邊摩托，在筷子兄弟的《父親》里也有一輛。

錯亂了時空的父親開著一輛邊摩托去接女兒，讓新婚的女兒淚如雨下。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曾經體會不到的深情，在驀然回首的時候，最讓人動容。

魯迅先生有一本非常溫情的散文集子《朝花夕拾》，寫的都是自己少年時候的經歷，事無巨細。魯迅先生寫這本集子，已經將近五十歲了，真的像是在黃昏，把清晨花朵拾起來嗅一嗅。

同樣的作品，還有蕭紅的《呼蘭河傳》，這似乎是蕭紅的最后一部作品。

這個歷經滄桑的才女，在彌留之際，想的最多的，是童年點點滴滴的生活。

紛紛擾擾的一生中，這樣的回眸一望，最是深情。

◆◆◆

有人說，懷舊的人總是活在過去，不懂得把握未來；有人說，懷舊的人像一個拾荒者，總想去拾撿人生的破爛。

我卻不這樣認為，懷舊不是曾經有多么美好，而是曾經我們年輕過；懷舊不是過去有多么不堪入目，而是會時刻提醒自己，曾經也年幼無知過。無論是歡笑還是淚水，懷舊的人，最深情，更容易在歲月中發酵出獨有的香氣。

曾經讀不懂看不透的，在你某天安靜下來之后，會托時光告訴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