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心煩公子河邊偶遇故人
巧手廚姐租房誠心待客
明敏的宿舍靠近路邊,站在綠植隔離帶,陽臺上晾曬的女生換洗衣服清晰可辨,大喊一聲,宿舍便能聽見。
我站在樓下徘徊了久,幾次想喊明敏,可最終硬是沒有喊出口。我怎么能如此輕易就認輸呢?這樣只會更讓她瞧不起我!我決定一個人單獨去校外散散心。
沿著蜿蜒的河邊小路,不知不覺,我來到了云夢橋下。
河水靜靜流淌,在陽光的映射下折射出晶晶的光澤,干黃的蘆葦草,凌亂地躺在沙洲上,隨著秋風左右搖擺。河心的沙渚上棲息著幾只白鷺,大膽地把頭埋進羽毛,正愜意地睡覺,不遠處,有挖沙船正在挖沙,突然響起的機器轟鳴聲,把它們驚醒,“嘎”地一聲便竄向遠方。
秋季是枯水季節(jié),大河坦露出一片寬闊的白沙灘,銀白的沙子干凈柔滑,一簇簇干枯的水草零落地散布著,偶爾還可見到一些赤色、綠色的光滑小石頭。
宋老師要我組織有意義的活動,這可真是個野炊的好地方,我心想。
想著昨天發(fā)生的一切,我的情緒低到了極點,萬萬沒想到,大學第一個國慶節(jié)居然這樣度過。沿著河堤向北,不知不覺,已來到了學校的西門口。熟悉的梧桐樹,熟悉的飯店,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場景,上次和林欣、駱曉過生日,明敏也在場,場景歷歷在目,而極樂和極悲的模式卻已切換。
或許就我們每個個體而言,生命的容積總量是固定的,悲與歡的比例也是安排好的,你透支了歡樂,剩下的必將都是痛苦。
河道邊有幾戶人家,兩層磚瓦小洋樓,帶有庭院,紅磚砌成的圍墻上,寫著黑色的毛筆字:院內(nèi)有空房出租,價格優(yōu)惠。
“欣姐。”就在我經(jīng)過一家農(nóng)戶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我連忙喊了一聲。
“鹿瀟雨,你怎么在這?就你一個人?”林欣連忙止住腳步,朝我身后望了一眼,見我一個人,覺得有些奇怪。
“隨便逛逛,熟悉熟悉環(huán)境。”
“沒陪你表哥去黃山?”
林欣顯然知道嚴朗帶單姍去黃山的事情。
“他都沒跟我說!”
“是啊,對你都這樣,何況別人!”林欣冷笑道。
我不清楚林欣為何這樣說嚴朗,也不愿意細想其中究竟。
林欣穿著一件蓬松韓式粉色上衣,一條紫色的絲帶系在腰間,三顆粉色琥珀鑲嵌其中,衣袂飄飄,非常適合她的微胖身型。白色的褲子,緊貼著小腿,卻并不見一絲多余的贅肉。手上戴著一串黃紅白三色的碧璽水晶手鏈,身上散發(fā)著陣陣薰衣草的味道。
“你那位小美女呢?回家了?”林欣問我。
“不知道。”我有點不自然。
“吵架了?”
見我沉默不語,林欣嫣然一笑:“小情侶吵個架,再正常不過,沒必要這么垂頭喪氣。戀人之所以會吵架,往往不是感情淺,而是用情深。只有兩個人都深愛彼此時,一點點矛盾才會讓人受傷很重。就因為太重視對方,所以放不下。”
“我們,我們還沒談戀愛。”我趕忙爭辯。
“別站著說話,走,去姐房里坐會。”林欣苦笑道。
原來林欣在校外租了房子,聽說許多學長學姐談戀愛后,都會在外面租房子,難道林欣也同居了?
這是一個農(nóng)家小院子,院子左邊辟有一塊小菜園,稀疏地栽種著三墑快要脫葉的辣椒和茄子,青青的辣椒泛著深紅色,與紫色的茄子相映成趣。院子右邊臨近河道,建有一個大的水泥材料的洗衣池,藍色的下水軟管穿過墻腳通向河道。大門正對面是一排水泥平房,樓上被主人用簡易建材加蓋了一層,當作出租屋。
林欣正是住在改建的二樓簡易房里。
雖然已是十月,陽光已不那么厲害,但沒有隔熱層的屋子,還是微感悶熱。房間很小,卻異常干凈整潔,一張小木床,一個書桌,兩把椅子,便是主要的家具。
“床上坐吧。”林欣指著小床,微笑著對我說。
這是一張布置得非常精美的小床,杏黃色的床單,綴有荷花的圖案,淺紅色的被套整齊地疊放在床上,海藍色的枕頭和靠枕,擺放在床頭,一只近一米長的棕色布熊斜倚在床角。
“還是坐凳子上吧,免得弄臟了。”
“行,哪樣自然你就哪樣,房間亂糟糟,今天還沒來的及收拾,你先坐,我給你燒點水。”
林欣拎著水瓶下樓接水。
我詳細打量著房間,墻壁的中間,一根細鐵絲橫向拉過,靠近墻邊,攏著一塊紫色的幔布,看來這是用以遮擋休息區(qū)的隔離簾;鐵絲上,晾衣架下掛著林欣曬干的衣服,黑色的內(nèi)衣、內(nèi)褲赫然在列。我突然想起昨晚夢里的不堪,臉上不由得發(fā)燙起來,心里怦怦直跳。
“才搬過來沒幾天,衣柜之類的還沒來的及買,下次會整齊些。”林欣打水回來,從墻上取下熱得快,插進水瓶,笑著對我說。
“欣姐,你就一個人住這里,安全嗎?”
“不一個人,難道你來陪我?放心吧,隔壁住的都是女生,大家都挺熟的。”林欣邊忙著燒水邊打趣我。
“行啊!反正我國慶節(jié)也沒事干。”我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嘻嘻,那可不行,小美女知道后會把姐撕碎的——”林欣隨手從晾衣架上取下衣服,堆放在床上,巧妙地把內(nèi)衣隱藏好。
顯然,她也察覺到了懸掛內(nèi)衣的不雅。
“我們真沒什么——”
“那你愛她嗎?”林欣緊問。
“嗯——”我點點頭。
“你表白失敗了,對吧!”林欣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這是一個無法明確回答的問題:說沒表白,可是實際上我昨晚就是想借機表白;說表白了,可我也沒有明確說出那幾個字。
對林欣這個問題,只得另辟戰(zhàn)場:“你是不是喜歡我表哥?”
“你是說以前還是現(xiàn)在?”林欣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我會提這樣的問題。
“以前怎么說,現(xiàn)在怎么說?”林欣這樣的回答無疑證明了我的推測。
林欣起身給我倒水,捋了捋額頭的青絲,嘆了一口氣,凝神說:“女人的第六感覺一般很靈,我覺得你倒不像你表哥,所以,無妨告訴你。”
原來嚴朗在認識單姍之前,曾經(jīng)追過林欣。沒想到林欣卻是塊硬骨頭,嚴朗為此沒少動腦子,也沒占到什么便宜。在持續(xù)了幾個月的狂轟亂炸后,眼看林欣就要被攻下,不料嚴朗卻鳴金收兵,殺向單姍。
“難道珊姐不知道你和嚴朗的關(guān)系?”
“知道又咋樣?我又不是他女朋友。”林欣苦笑道。
“可是……”
“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吃著碗里,看著鍋里,怪不得單姍。你以為單姍跟他在一起,就過得快樂?”林欣突然說。
我無言以對,仔細回想那次餐桌上,單姍看嚴朗那奇異的眼神,確實有點異樣。
嚴朗的玩世不恭和花心,這我是早就知道的,嚴朗身邊也從來不缺少漂亮的女孩,即使她們明知道嚴朗不學無術(shù)、花心多情,也愿意飛蛾撲火。但是林欣與這些女孩不同,她居然沒有被嚴朗獵獲,細細想來,這也算她的造化了。
“其實愛與恨本是交織一體的,沒有愛,也就無所謂恨。你表哥的風流,哎,真虧了珊珊了。你可千萬別學他這點!”林欣說完咯咯的笑了。
“怎么會呢!我很專一的。”
“會有男生傻到說自己始亂終棄嗎?”林欣起身給我續(xù)水。
想到我和嚴朗的關(guān)系,難免覺得有些坐立不安,想趕緊離開,于是托詞說:“欣姐,我能請你吃頓便飯嗎?”
“怎么,贖罪么?”林欣望著我,溫柔一笑,露出潔白的貝齒,兩顆虎牙格外可愛。
“哪里——欣姐你說哪里話?”我連忙辯解。
“今天哪里都別去,姐給你做飯。”
“這?”我環(huán)視了一下房間,實在找不到可以做飯的工具和地方。
“你就在這老老實實坐會,廚房是公共的,在一樓呢。如果你不嫌臟,也可以在床上躺會。飯好了我叫你。”林欣提起水壺,徑直下樓去了。
瞎逛了一下午,中午又沒怎么吃飯,還真是有些餓了。房里也沒什么書,除了幾本《知音》和《魅力城市》的雜志,于是我枕著被子,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
女生床上特有的芳香令我神魂顛倒,想起昨晚夢見林欣的場景,我更是心亂如麻。
我忽然想:如果說有意念強奸的罪名,那我是不是已經(jīng)犯罪?一個自小懷有所謂鴻鵠之志的人,一個標榜要干一番利國利民大事的人,才剛剛邁進大學的門檻,如何竟淪落到如此的地步,這哪是正人君子所為!
我趕緊坐起來,復(fù)又坐到凳子上。
夕陽西下,透過窗戶,金黃色的陽光照射在床上,落在色彩斑斕的被套、被單上,折射出五彩的光,暖融融的味道洋溢在身邊。
“咦,你怎么還坐凳上,到床上躺會唄,被子被單都是昨天剛洗的。”林欣推門進來,見我坐在凳子上,解釋說,“飯還要一回,我來拿點冰糖。”
我應(yīng)付著答應(yīng)了,林欣找到東西后,復(fù)又把門掩上,出去了。
林欣書桌上放著一個黑色的筆記本,我好奇地翻開來看,原來都是林欣記錄花費賬目的本子,從大一開始,每一筆費用,都有入賬,日期、金額、事由,清清楚楚,最近的一次是寫的房費:付9月房費,80元。原來這么小的一個房屋一個月房租居然要80元,筆記本后面還零零星星記了一些瑣事,其中有一頁居然寫著“鹿,功夫,絕”,日期正好是嚴朗請我在桃園酒店吃飯的那天,旁邊還畫了一個笑臉符號,字跡潦草,似是無意之筆。
看到這一幕,我心頭一驚,這是什么情況?鬼使神差的,我認認真真地寫了這幾行字:
為欣姐試言其志。凡人性者,向利而行,非為自利,而求名顯。名顯之論,有才智無倫而開立千載不朽之說者,有善取天下貲財而聚數(shù)世金銀珠寶者,有開疆拓土、南征北戰(zhàn)而博封侯者,有選賢授能、清廉勤政而開一代清明之治者……。君子于人,稟性而為,無偽飾、無浮華。怒而怒天下之物,喜而喜天下之人,此快意君子;心存悲戚而憂憫天下苦難之人,心有樂賞而喜仇人快慰之事,此善意君子;身窮心孤,位卑人賤,而心系天下蒼生、家國盛衰之狀,此失意君子;樂然田園,品茗弄翰,淡泊名利,埋首經(jīng)文,自得其樂,此滿意君子;志向得以施展,天下法令皆出己手,百姓享治太平,天下富庶,百姓足而朝廷安,此得意君子!吾輩書生而何堪耶?嗚呼,功之不立,何以家為!
寫完后,我把記事本放回原處,躺在床上裝睡。林欣中途又上樓一次,將一件白色風衣蓋我身上上,輕輕地掩門出去。不料假戲真做,不一會兒我竟酣然入睡。
等到林欣把我叫醒,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樓上樓下熱鬧非凡,租房客全都回來了,正乒乒乓乓地忙著做飯、洗衣服。
菜早已端進了房間,就放在書桌上,黑色的筆記本已不見了蹤影。桌上放著三個菜和一個湯:紅燒鯽魚,黃瓜炒雞蛋,苦瓜炒肉片,紫菜西紅柿蛋湯。
林欣正往臉盆里兌熱水,“先洗臉,再吃飯。”
我忐忑不安地坐下,聞著散發(fā)香味的菜肴,心里暖融融的,這個世界上除了母親能給我這種感覺,恐怕也就林欣能讓我有一點這樣的觸動。
林欣手藝非常棒,我大快朵頤。
“好吃嗎?”林欣明知故問。
“香!欣姐好手藝,以后我可要常來蹭飯。”
“從小到大,家里都是我做飯。今天時間有些倉促,你就湊合著吃點,下次把你那個小美女一起帶來,姐姐給你們做。”
林欣的話提醒了我和明敏目前的對峙局面。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想我。
“別擔心,等國慶節(jié)過后,我?guī)湍阏夷愕男∶琅務(wù)劊抑浪3:颓剽谝黄穑判陌桑唤o姐姐。”
“秦怡?”我似乎聽說過這個名字。
“就是學學生會外聯(lián)部部長,我們是老鄉(xiāng)。”
哦,原來是明敏打水時候認識的那個學姐,既然林欣愿意幫忙疏通我和明敏的關(guān)系,我當然沒有理由反對,只是想起剛才筆記本里林欣寫的那幾個字,我覺得私自在上面寫東西的舉動有些魯莽了——不過后悔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