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郭飛剛從青市看守所出來,就看到馬牙和毛肚正坐在一輛日產GT-R的引擎蓋上抽著煙。
看到郭飛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馬牙將煙猛吸了一口,然后扔到地上,一腳踩滅,咧開嘴笑道,“大飛,在里面過了個黃金周,感覺怎么樣啊?”
郭飛走近,抽出馬牙遞上的煙盒里的一支煙,湊到毛肚舉著的打火機藍黃色的火焰上。
“還不錯,就是少個捏腳的。”郭飛吸了一口,兩條白龍從他鼻中沖出。
馬牙回身,從車里拿出一串鞭炮,嘿嘿笑道,“飛哥,給你除除晦氣。”
鞭炮聲噼里啪啦地響起,濺射出刺鼻的硫磺味。郭飛揮著手,“你他媽這迷信搞得,把我煙味都給串了。”
郭飛坐到副駕駛位上,四處摸了摸,問道:“馬牙,你怎么又換車了?”
馬牙轟了轟油門,車子發(fā)出一陣低吼。“跑車!叫什么哥特日,力道比以前那部足多了。”
郭飛聽了,被煙嗆了一口,咳了兩聲說道,“所以說,沒文化真他媽可怕,還哥特日,這叫GTR,日本車。”
馬牙踩了一腳油門,車子飛馳出去,“日本鬼子的車?操,那我得讓馬牛逼再給我換一輛。”
“你怎么又給你老子換外號了?”郭飛將手搭在車窗外,問道。
“嘿嘿,形象吧。”馬牙一邊把著方向盤一邊搖頭晃腦道,“我這兩天還給他寫了首詩。馬牛逼,吹牛逼,吹完牛逼賣東西。”
一車三人嘎嘎大笑起來。
車在紅燈前停住,郭飛突然想起什么,問道:“辣子怎么樣了?”
“那孫子呀,”馬牙說道,“上次被你捅了一刀,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躺著嗯嗯叫喚呢。我問了醫(yī)生,其實沒什么大礙,不就是想多要點醫(yī)藥費么。嘿嘿,”馬牙說著突然又笑起來,“讓他拿,等拿夠了,老子就去告他個勒索罪。馬牛逼雖然愛吹牛逼,請的律師可是真牛逼。”
后座的毛肚說,“要說那辣子,也太不識相了,借著酒勁一直開馬牙女朋友的玩笑,還差點伸手摸上去。馬牙,我看你當時臉都綠了吧!”
馬牙一拍方向盤,“臉都綠了?老子又不是外星人。我當時不是想去勸那孫子,直接被他一只手給拿住了嗎?辣子可是給洪爺干過事的,那他媽的,手勁大得跟塊石頭似的。”
毛肚撇了撇嘴,“比什么手勁,你跟他玩扳手腕呢?還是飛哥利索,抄起水果刀對著那孫子就是一刀。你說他給洪爺干過事,我看也多半是吹的。一刀下去,血還沒滋出來,那孫子就先嗷嗷叫起來了,臉白得跟蠟似得。”
馬牙說道,“你這一會兒臉綠,一會兒臉白,把我們說得跟彩虹一樣。都是黃種人,哪有那么多色給你變來變去的?”
郭飛聽著他們耍貧,心里暗笑了一聲,沒有說話,只是又點燃了一根煙。
2
郭飛把鑰匙插進鎖孔,發(fā)現(xiàn)轉不開。
他按了按門鈴。
開門的是他媽。見了郭飛,她沒有說話,轉身又進屋去了。
郭飛也不想說什么,他現(xiàn)在一身煙味和酒氣,只想趕緊去洗個澡。
他想去找身干凈衣服,打開自己衣柜,卻發(fā)現(xiàn)里面空空蕩蕩,只有一根皮帶像一條死蛇一樣掛著。
他只能敲響那扇門,“媽,我衣柜里的衣服呢?”
門里面?zhèn)鱽韼茁暲湫Γ安欢急荒隳切┡笥呀o穿走了嗎?”
郭飛聽了無奈道:“我只是讓他們來住一晚而已,沒讓他們把我的衣服也給穿走啊。媽,你下次幫我攔著他們點。”
“呵,你那些朋友,像是攔得住的嗎?”他媽接著說道,“沒有下次了。我把鎖給換了。你也別從我這拿鑰匙。”
郭飛放在門上的手放下,吹了個口哨,轉身走向浴室。
家里的熱水器壞了,洗澡水不是太熱就是太冷,郭飛不是燙得嗷嗷直叫就是凍得牙直發(fā)顫,之前的醉意也一下子消散。
洗完澡,郭飛去夠他那身衣服,要穿上時,他才發(fā)現(xiàn)衣服后面有塊黃斑,發(fā)著一股腥臭味。毛肚,他一下子記起來。之前在酒吧里,毛肚喝威士忌跟灌可樂一樣,肯定是他吐得。
他憋了一口氣,正要套上,卻發(fā)現(xiàn)白色的水氣彌漫中,走進來一個人,手上抱著身干凈衣服。
“你爸的。可能小了點,先穿上吧。”他媽說道。
郭飛不是很想聽到那個名字,因為那張鐵板一樣的臉很容易就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幸好那個人今天加夜班,不然他也不會想到回家來。“你先放在這吧。”他對他媽說道。
他媽將衣服放在架子上,突然裝作不經意地問道:“郭飛,你三姨那有份工作,你高不高興去?”
郭飛的鼻子里發(fā)出“嗤”的一聲,“三姨?她還會有什么工作,想讓我去給人剃頭吧。”
他媽緊接著道:“你也不可能一過去就上手給人剃頭的。那些理發(fā)師都是在學校專門學的。三姨說不需要你去學校里學,她找?guī)煾祹恪R婚_始你就負責給人洗洗頭,不累。”
郭飛拿下褲子穿上,確實小了一號,他使勁塞才把屁股裝了進去。“不累,讓我去躺著收錢也不去。媽,你是不會懂我們年輕人的想法的。”
他媽本就沒抱多大希望,搖搖頭走了。
郭飛看著他媽的背影,也搖了搖頭。
他走出浴室,剛躺到床上,卻發(fā)現(xiàn)手機響了。
“喂?馬牙,什么事?”
“大飛,快出來,兄弟幾個去山上兜個風。”
“兜風?你是抽風吧。這他媽都快一點了。”
“別廢話,還是不是兄弟?”
馬牙說完這一句,郭飛一時無語。
也不需要說什么了。他說了一句“等我”,然后掛斷電話,披上外套出了門。
3
郭飛鉆進GT-R,發(fā)現(xiàn)毛肚的神情很緊張。
“你怕啥?”郭飛邊說邊接過馬牙遞過去的袋子。
“這慫包,一聽對面叫了一車人,就嚇尿褲子了。”馬牙咯咯笑道。
郭飛從袋中抽出一把革鞘馬刀,放手中比劃了一下,然后掛在腰間,說道:“這么長,怕是又要進去幾個月。”
后座的毛肚低低地說道:“馬牙,你這次簍子捅得太大了,對面都是有道上背景的。我看這回你就忍了吧。”
馬牙的大板牙咬得嘎嘎直響,“忍?我忍得還不夠嗎?別人都騎到我頭上來了,就差往我嘴里撒泡尿了。”
郭飛問了句,“你叫了多少人?”
“除了我們仨,還有五個兄弟吧。我跟他們說了,掛一道彩我給500,住院我營養(yǎng)費全包,誰要是進去了我一天給他補貼600塊!”
毛肚又插了一句,“萬一,萬一出人命了呢…”
馬牙沉默了。
郭飛拍了拍他的方向盤,“先去場子吧。真要按毛肚說的,對面是道上的,下手都會有分寸的。”
馬牙聽了這話,像一個將軍終于解了十月之圍,猛踩油門,車像一支滿弓紅箭飚了出去。
4
郭飛回家前,把沾著血的馬刀扔到了小區(qū)垃圾箱里。
他按了按門鈴,開門的卻是那個人。
他對著那人不情愿地喊了聲,“爸。”
他爸看了一眼他的衣服,郭飛剛剛已經粗粗沖洗過一遍,但衣褲上依然到處透著淡紅色的斑點。
“你又犯事了?”
“沒有。”郭飛低著頭,擦過他爸的肩踏進家門。
他的手臂被他爸拿住。雖然那只手臂比他的細瘦的多。
“你今天怎么沒去上夜班?”郭飛的心里有點郁悶。要知道他爸在家,他就陪著馬牙他們去“金沙灘”浴場了。只是他覺得他衣服上血漬太多,怕被人看到后有什么閃失,就先讓馬牙捎自己回家了。
現(xiàn)在馬牙他們,應該正被按摩小姐們捏著腳吧。那地方,泡個澡比喝一池子酒還貴。但只要馬牙高興,錢就不算個事。泡完澡按完摩,他們還要去胡吃海喝一頓。
今天到了約好的場子,對面還真是叫了一車人來,烏七八泱,看得幾個弟兄腿都有些發(fā)顫,馬牙甚至連跟對面叫狠的聲音都小了一半。但是郭飛一看對面人雖然多,但是大部分人都擠在后面,不愿上前,只這一眼他就知道對面很多人都是來充數(shù),撐場面的。
他拔出馬刀,光是把刀一舉,光一閃,對面的人就退了好幾步。
他自己一人就撂了對面五六個,但他也有分寸,只是擦了他們一些皮肉傷,畢竟他也不想再進去。
最后可算是大獲全勝。馬牙抓著對面頭頭的頭發(fā)怒道:“你他媽還敢說老子是靠爹才能混下去的?”那人眼淚鼻涕流了一臉,“不敢了,不敢了,馬爺,你爸和你都是一頂一的牛逼。”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回家?”他爸那張鐵板樣的臉更加鐵青,“說,你今天到底做什么了。”
“做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天到晚問我做了什么。”郭飛用力掙脫開他爸的手,“我要真做了什么,你還打電話報警嗎?”
“你要做得是好事,我叫來了警察又能把你怎么樣?”他爸依舊冷冷道。
郭飛不想再說什么,徑直走向浴室。
熱水器已經修好了。他將自己埋進一片水霧中。溫暖的水流過他的傷口,讓他感到刺痛。
洗完澡,他才意識到沒拿衣服。“媽,我上次那身衣服呢?”他在浴室里叫道。
“在你房間里。”
他裹上浴巾,走進房間。穿衣服的急迫讓他忽視了細微的“咔噠”一聲響。
他穿好,擰動門把手,卻發(fā)現(xiàn)門在外面被鎖上了。
手機響了。
“喂,大飛,你洗好沒有?我讓毛肚開車去接你了。應該快到你家樓下了吧。”
“行,你讓他稍微等會兒。”郭飛再試著擰了擰把手,依舊擰不開。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好”字,然后便是“嘀嘀”的掛斷音。
郭飛急了,拍門道,“你們干什么把我鎖在里面?”
“為了你好。少出門一次,就少犯件事。”
“我他媽犯什么事了?”郭飛怒了,提起腳猛地踹門,但除了砸出幾聲巨大的響來,只有腳趾隱隱作痛。
“小飛,聽你爸的。你今晚就待在家里吧。”是郭飛媽的聲音。
“媽的。”郭飛拿起床頭柜上的一只杯子,朝著門擲了過去。
樓下傳來車喇叭的聲音。急促,刺耳。
郭飛坐在床上,知道是出不去了。他給毛肚發(fā)了條短信,“毛肚你走吧,今晚我有事。你們玩得開心點。”
5
毛肚出車禍的消息是郭飛先在電視新聞上看到的。那時他剛醒,門還鎖著,只能打開電視看起來。
在今天,一個人出車禍已經很難被當作新聞了,除非車禍出得很有特點。
那輛GT-R先是騰空轉了三圈,然后滾了一百多米遠。車基本碎成了一灘鐵泥,但是毛肚卻活了下來。
只不過需要靠身上插著的無數(shù)的管子。
郭飛去醫(yī)院看了好幾次毛肚,脊椎基本斷裂的他被包得像個巨大的蠶蛹。毛肚的眼皮被完全刮掉了,剩下血紅的眼張著。郭飛有點擔心他怎么睡覺。雖然這個擔心完全是多余的,醫(yī)生說毛肚接下來的一生都可能睡著。
馬牙也來過幾次,只不過是委托了幾張銀行卡來看望。
郭飛在護士不在時,抽了很多煙,雖然病房是禁煙的,但是他相信毛肚應該不會介意。
再次見到馬牙本人時,郭飛站在“風剪云”造型店的門口,沖著馬牙露出訓練出的微笑,“先生,理發(fā)還是燙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