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來,媽媽的一些基本生活功能,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衰退,甚至在消失。現在到了夏天,太陽曬的緣故,爸媽外出散步的時間大幅減少了,除了早上和晚上,爸媽幾乎一整天都待在家里。媽媽現在睡覺的時間更長了,除了吃飯,和爸爸出去散步以外,就是靠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覺。現在的媽媽已經看不懂電視了,跟不上電視里說話的節奏和畫面轉換的速度,如同一個聽不懂老師講課的孩子,除了打瞌睡還能干嘛?——媽媽語言、記憶功能也同樣在逐漸喪失。
媽媽的活力
以前,在家里“轉”是媽媽在生活中最常見的行為。早已不能讀書看報,看不懂電視的她,便以這樣的一種姿態在家里轉來轉去;睜著有些空茫、有些憂傷的眼睛,癟著嘴巴,從這個房間轉到那個房間。用手摸一摸床單,碰一碰掛著的毛巾,拽一拽曬衣架上的衣服……我總覺得,這些常人看似無意義的動作,對她而言,其實是有意義的。能讓她在恍恍惚惚的狀態中,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甚至還在想著干點什么。
我注意到最近這兩個月,媽媽在家里已經不再“轉”了,偶爾的走動也是和爸爸散步回來后,會一直跟著爸爸,爸爸上廁所,她會站在廁所門口不走,而當爸爸坐下來打開電視時,媽媽也會跟著坐在沙發上,離爸爸坐的地方不遠。我知道,媽媽一定是出于不安,才本能地跟在爸爸后面,媽媽已經不認識我了,我對他來說完全是一個陌生人,有時,她走到陽臺上,看到我坐在書桌前時,會本能的退回去。在房間里遇到我時,也會退回自己睡覺的房間,然后把門關上,媽媽是怕見陌生人,本能地想逃避。
媽媽現在話更少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反復念叨要回去了,幾乎一天聽不到她的聲音。你反復地問她問題,她才會意識到你在和她說話,也才會用她的AD語來回答你的問題,一般也是雞同鴨講。我已經不再糾結和媽媽交流的對錯了,只要她的意識還在,能感受到我對我的關心就好,雖然這種關愛的感受,媽媽可能下一秒就忘記了。
媽媽的能量正在一點點的流失。
媽媽的慰藉物
這段時間我還發現,媽媽在家里走路比以前更慢了,腳步也更輕了,一付小心翼翼的樣子。而且走路時還多了一個動作:會兩只手緊緊地拽著她的兩邊褲角,不是因為褲子長了。這個下意識的動作,讓我意識到,她變得更不安了。
慰藉物,我在網上查了這個詞。慰藉物是一種用來提供心理上慰藉的物體,尤其是在不同尋常上的環境里。
“不同尋常的環境里”——大腦的衰退已經讓媽媽不能識別出熟悉的信息!當一切都變得陌生,陌生到讓她不知身在何處時,那拽在手里的褲角,成了她抵制惶恐的秘密武器。
不會吞藥了
正常人用水吞服藥的簡單做法,媽媽已經不會了。水喝下去了,藥還在嘴里。現在家里地上到處躺著白色的藥粒,是媽媽趁我們不注意,把藥吐了出來。吞藥的功能也如同認字、做飯……一點一點從媽媽身上消失了。
經過反復示范和語言講解,媽媽不會完成吞藥的這個事實,我和爸爸只能無奈地接受。但辦法總比困難多,我要爸爸每次喂藥時,把藥搗碎了,再讓媽媽吞服下去。只要媽媽吞咽功能還在,哪怕是以后不會自己吃飯了,我也會照此方法做的。
我的應對之策
對于我來說,一起到媽媽再也認不出我了,再也感受不到兒子的關心,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同樣覺得非常惶恐:我該怎樣和一個身還在、心已遠的媽媽相處?
媽媽的心臟、血壓都還正常,甚至連一直很高的血糖,都保持在稍高一點的“7”上,這都是讓我感到高興的地方,我想盡量延長媽媽的生命。但我怎么才能留住她的“心魂”?怎么才能讓她的情感不要像當年的馬航370那樣失聯?
語言已經不能再幫到我們,能夠幫助我們維系聯結的只有說話的語氣和身體的動作了。
和媽媽相處,我已早沒有了“功利心”,我只要媽媽沒有睡覺時,會坐在她身邊,兩個人手拉著手,通常我會刻意找一些話頭逗她說話,然后她會開始用我聽不懂的AD語“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從她的話語里挑幾個我聽明白的或者聽清的話,故意設問,然后她又開始一段語言神游(媽媽因為失智已經無法組織起句子了,無法連貫地說出她想要表達的意思)。這種過程通常不會持續很久,一是因為媽媽的注意力,無法長時間保持集中狀態;另一個原因也是因為我,我的注意力也很難集中,我也會開小差,雞同鴨講的對話真的很難堅持。但我會經常這樣和媽媽聊天,重點不是在于聊什么,聊多久,只是為了和她坐在一起,牽著她的手,讓媽媽感到不寂寞,不孤單,感受到有人在陪伴著她,就讓我的手當媽媽的慰藉物吧。
有一天早晨,我出去跑步,正好和爸爸同時出來。走出樓道時,我準備和爸媽告別先走,一回頭,正好和媽媽的視線對上了,媽媽露出了她那久違、燦爛的笑容,我當時一股暖流涌上心頭。不知是媽媽在家里待久了,出來后意味著自由和解放而感到高興;還是因為看到我,想起是她一個親人,甚至想起我是她的“兒子”也有可能,從內心里感到高興。我寧愿相信是后者!
我常常在思考一個問題,患了失智癥的媽媽,實際上已經開始從自己生命中抽身了,向這個生活著的世界揮手告別了,只是這個過程有時比較緩慢而已。她的眼神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茫然、空洞,讓你感受到她離你越來越遙遠,越來越疏離,越來越縹緲。
人還在,身還在,但“心”或者說“魂”已經不在了。
我在祈禱,在媽媽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她還能擁有一種記憶,或者說是一種感覺,那就是愛——她還能記得她曾經被她的丈夫和她的兒子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