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圈人圍著火鍋坐了一圈。桌子中央擺著一個巨大的火鍋,已經吃的差不多了,盤子里一片狼藉。領導先前開的幾瓶香檳被喝得一滴不剩,此刻正骨碌碌地在圓桌上滾來滾去。大家都喝高了,這讓夜晚變得十分嘈雜。我瞇著眼,嘴里還嚼著半顆魚丸,開始進入醉酒的倒數第二個狀態——傻笑。
我盯著那只火鍋,還在沸騰著,辣椒和開水變成一塊塊白色的泡沫。突然想起以前和陸白吃火鍋時,吃到最后,兩個餓死鬼將盤子里的菜一掃而空,摸著肚皮癱坐著,他喜歡盯著火鍋里的一大塊辣油看它慢慢融化,我喜歡將餐巾紙揉成團扔進去煮,我倆笑成傻逼。在夏日的夜里,我們常常吃到店鋪打烊,扯著對方的衣角走在路上,數不清街邊閃爍的燈到底有多少盞,在那樣星星月亮一起注視的夜里,我們用酒精填滿對話的間隙。
說實話,陸白帶我在熱得不可開交的夏天里做過很多事,我們也一起經歷了很多事。我倆都失戀了,在地鐵二號線上遇見,人很多擠得要死,我卻一個人抱著一整根桿子,像個樹袋熊搬撲在上面哭,人們變成肉餅擠來擠去,沒人敢來跟我搶那根桿子。這時陸白出現了,他面無表情地教育我,要有點公德心,本來哭的眼線睫毛膏全花了已經很嚇人了,還非抱著桿子不放,你已經嚴重影響了地鐵秩序。
我被這個從天而降的人說的一愣一愣的,眼淚鼻涕糊滿整張臉,口齒也不靈了,只得撕心裂肺地沖他吼了句:“滾!”
那是我大學畢業的夏天。沒錢沒工作加失戀,世界在我眼中是一個大寫的絕望。我在這個悲慘的階段遇見陸白,從地鐵到站到出地鐵一路吵架,我用一包餐巾紙擦掉了我滿臉的殘妝,這讓我看上去更加劣質了。我拉著陸白從“你他媽真愛多管閑事”說到“老娘一腳陷入了一個絕境有多么多么凄慘”。與其說是爭吵,更應該是我一個人在發泄,因為陸白全程閉著嘴,不停給我遞餐巾紙,臉撇到一邊不敢直視我,怕我的唾沫星子飛到他臉上。
我也不知道那天我為什么可以對著一個陌生的男人完完整整地發泄,把我大學四年和富二代的浪漫史全都說了一遍最后又哭著說我們分手了。
可能是陸白那張天生的撲克臉讓人看著就特別放心,是個可以盛垃圾的垃圾桶。
那天很熱,我們卻走了很多路,最后我喋喋不休地進了一個小區,陸白終于說了句,我到家了。我抬眼看了下小區名字,靠,我也住在這。
但是我馬上就不住在這了。和富二代分手后我去ATM機看了眼余額,看完之后真是淚流滿面。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平時和富二代廝混慣了,左手一個香奈兒右手一個LV,在生日party上自拍秀恩愛曬花曬禮物似乎成了我人生的主旋律。然而分手后我才將自己重頭到腳重新審視了一遍,發現除了這張二十一歲的臉,我什么也沒有。
我話鋒一轉,將自己即將流落街頭的畫面給陸白描述了一遍。他雙手環抱在胸前,冷著臉聽我嘰里呱啦地說了一大通,堅決地搖了搖頭,把防盜門“砰”地關上。
我氣得半死,心想我一花季美少女主動提出合住這樣的事他都不答應,丫肯定不是正常男人。我用手機拍下他的門牌號,決心每天跟三餐一樣準時來敲門。
在房東將我徹底趕出去之前,我也騷擾了陸白百八十遍,最后一次他穿著件白背心,十分無奈地站在門口,讓我進去。
我一人扛著行李吭哧吭哧從另一個單元搬進陸白家。沒覺得有什么不自然,或者說讀書到現在集體生活慣了,不論是男是女都可以順理成章地相處,反倒是一個人的獨處讓生活顯得太寡淡。
2、
對了,開頭我就說過,是我倆都失戀了。這個事是幾天之后陸白自己告訴我的。他每天朝九晚五出門上班,我借著失戀療傷的由頭把自己弄得蓬頭垢面不著邊際,刷美劇到凌晨兩點,早上又睡到日上三竿,把冰箱里的啤酒當白開水,沙發靠墊天天都飛在不同的地方。那天陸白夾著公文包回來,我剛好躺在沙發上看綜藝節目笑得人仰馬翻,一只手捧著膨化食品一只手將一只靠墊甩出去,準確無誤地砸在開門進來站在門口準備換鞋的陸白的右臉上。陸白終于火了,他把電腦重重往桌上一摔,說,失戀這么丟臉的事根本不值得你這樣無限放大,你把自己搞的再可憐巴巴前任也不會在意,而且你以為全世界就你一個人一畢業就失戀?就你最凄慘值得同情?
我早就說過,陸白是個擅長教育人的男人。我甚至懷疑他每天夾著公文包是去穿梭于各個高校場所給所有無知可愛的大學生們做演講的。
我有點無辜地看著那只靠墊,想說我不是故意的,但陸白將我放在桌上喝了一半的聽裝啤酒一飲而盡,拍了下桌子,走!
我也不知道他要走去哪,但我看見他迅速換掉上班穿的白色襯衫,套了件潮牌T,整個人看起來也就是個二十幾歲的少年,是那種一看就藏著一肚子故事,一路拼搏就為了勝利的純粹的少年。
黃昏快到頭了,陸白帶我去了一家拐角處的火鍋店,如果不是因為他,我想我這輩子都找不到這家令人銷魂的火鍋店。我們繞了好幾個胡同才進去,指著油膩的菜單胡亂點菜,像是要把這段時間所消耗的一切都用這一頓飯給補回來。
從牛舌到豬腦,魚丸到蝦餃,旺仔到扎啤,我們在熱氣騰騰里打量著對方的眉眼,陸白說,我一看你長得就是張失戀臉,我把剛擦完鼻涕的餐巾紙飛到他臉上。冷氣在我們頭頂吹著,但卻并不覺得涼爽干燥,反而更加悶熱難當,夏天里的一切都是油膩的,菜單、店面、桌子、餐具,包括對話。
但是陸白說,火鍋只能在夏天吃,就像愛人一定要選擇對的時間。
其實陸白是個學霸。他有個相處八年的女朋友,一起從懵懂的十幾歲到大學,畢業那年總算分手了,女友接受不了異地戀,在電話那頭嘰里呱啦說了一通,陸白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女友掛完電話,他聽著斷斷續續的“嘟嘟”聲呆滯了十五分鐘,十五分鐘后他將電腦塞進包里又和往常一樣去了圖書館。
陸白就是那樣神奇的少年。他似乎有著對抗世界的決心,他在中學時期一度是學校的風云人物,屬于今天拿了個牛逼的數學競賽大獎明天就被教導主任在晨會上因為打架被點名批評的人。
那時他是班長,女友是副班長,兩人無論上課起立下課種樹大大小小的活動都攪合在一起,被班上同學起哄到最后紅著臉牽起了小手,從此陸白開始帶著女友對抗世界,他依舊在學校牛逼哄哄,女友是小家碧玉型的,動不動就害羞,殺手锏就是甜甜的微笑,于是陸白整個中學歲月就融化在女友的迷之微笑中。
陸白喝到第三瓶就有點上頭了,他像是沉浸在過往歲月里不能自拔般,喃喃自語道,我都為了她放棄了出國的機會,從來不敢漏接她的一個電話、不回她的一條微信,時刻謹記她的口味喜好給她寄一箱箱零食,每個月都會去她學校看她,我付出了這么多,眼看著馬上就畢業了她跟我說她受不了異地戀了,這什么操蛋邏輯。
我聽得很入迷,以至于豬腦都融化在火鍋里變成了爛泥也沒發覺。不知為何,聽了陸白的故事我的心里十分舒暢,原來這世上不止我一人慘,原來每個人都在大學畢業這個分水嶺上失足,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說我和富二代談了四年戀愛,從大一的土不堪言到大四的金光閃閃,衣柜里一溜名牌包,活的很物質,就像這座城市里每個畫煙熏妝的女孩,我們把夢想傾注到包包里,校園里摟著脖子接個吻,胸大無腦地過了幾年,以為自己可以永遠年輕,永遠無憂無慮,被富二代圈養起來,就像籠子里的一只鳥,管吃管養,倒也活的滋潤。可是富二代終究不是一個長情的物種,畢了業他就會發現世界上還有更多的妞值得他泡,和一個人天荒地老根本沒意思也沒挑戰,他的征程是不斷地捕獵、再不斷地征服。
陸白擦了擦沾到衣服上的油漬,和我干杯,說,社會日新月異,壞人那么多,他們終將認識到衣不如新人不如舊這個道理,我們要做的,就是努力賺錢,衣著光鮮,愛的深刻活的灑脫,等待前任在紅塵滾滾里的回頭是岸。
3、
我終于被陸白給洗腦成功了,覺得自己不能夠沉淪下去了,我得隨時保持美麗,努力生活,不愁吃穿,不用倚靠任何人活著。那天我們吃到火鍋店打樣,老板娘操著一口四川口音的普通話,讓我們麻利走人。
在凌晨的街上,我們勾著胳膊走路,路白說他的理想就是開一家火鍋店,只在夏天開張,其他時間全租給別人。我說好啊,那我天天來蹭飯,連早飯都不放過。
我說過陸白有特殊技能,喝成這樣也沒睡過頭,鬧鐘一響就跟機器人似的出現在洗手間刷牙洗臉,穿西裝打領帶,看上去很清醒,像每個成熟的都市男人那樣。可是誰知道,他在白天面無表情的生活都是為了晚上放縱得像個少年,心里缺了一角,拼命捂住傷口,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光鮮。
我也沒閑著,打了雞血一樣上網投簡歷,在熱浪里出門面試,地鐵公交倒一天,穿過城市的每一個邊角,踩著高跟鞋露出八顆牙,笑的像個空姐。
我找到工作那天,一出公司大樓就給陸白發微信,說晚上要請他吃飯,他說不必了,請他吃個甜筒就好。
于是我晃晃悠悠地在他公司附近亂逛,沒什么可逛的店,在一家文具店逛了好久,都是中小學生,呆這么久什么都不買也不好意思,于是買了幾包便利貼,我和陸白都是健忘癥,襪子墻角一只鞋子里一只,并且每天都在找手機,我準備貼滿便利貼,用字句提示我辦事和找物品。
等到他開完會,一邊松領帶一邊下了樓,看見我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他微微挑了挑眉,說果然人靠衣裝,誰能想到你就是那個在地鐵里嚇得乘客不敢靠近的女鬼一樣的人物呢。
我很不服,警告他不許再提那件事。我們站在紅綠燈前,看著數字不斷跳動,行人不斷,鳴笛聲不斷。城市總是這樣,一路擁堵,每個人都表情焦躁,看不見山水,也沒有邊際,像是用四面八方的墻將我們每個人都包圍了起來,誰都想進來感受繁華,但你們都別想再出去。
陸白說,哪家公司這么不開眼,敢錄用你。
我得意洋洋地把合同甩在他胸口,昂著下巴說從此姐也是一枚都市小白領。
陸白說他不想再去喝得醉醺醺然后被人趕走了,想找家二十四小時不歇業的店。于是我拉著他走進麥當勞吃漢堡。
天氣真的很熱,晚上也是這樣。我們需要隨時呼吸冷氣,用氟利昂來控制情緒。我買來十個漢堡,端著盤子堆在陸白面前,告訴他隨便吃,漢堡我還是請得起的。
我一邊用薯條蘸著番茄醬一邊看著窗外。邊上就是個很大的電影城,一對對情侶從里面勾肩搭背地走出來,女孩把頭靠在男孩肩膀,歪歪扭扭著走路。我看的笑出了聲,說丫也真不怕熱,汗津津地抱在一起,黏不黏膩啊。
陸白說你懂個屁,你以為人都像你似的,傍著個年輕的富二代,看個電影還得包場,看完后嬌嗔地鉆進車里,冷氣直逼十六度。大多數人的戀愛都是在普通里找樂子,兩人談談影片里哪些值得吐槽的點,哪個明星剪了短發簡直丑哭了。就這么晃蕩回家,再在微信里發幾條晚安前的對話。
我聽得笑出了聲,說你和你前女友就是這么干的吧。
陸白沒說話,低頭去舀杯子里的圣代。我發現自己好像說了一句有點蠢的廢話,瞬間覺得有些尷尬,于是清咳一聲提議我請他去看電影。
沒想到陸白擺擺手,說算了。他額前簡短的碎發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緒,他說吃了這么多不如去走走路。
我有點泄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拒絕與我看電影,于是一路上都顯得有些沉默。陸白打開手機刷微博,給我念了好幾個冷笑話。這些笑話本身并不好笑,從他嘴里嚴肅地蹦出就變得搞笑起來,于是我們之間的氣氛終于像夏日里的風一般流動起來。
走了一條并不算寬闊的馬路,手里還捏著冰激凌。微風佛過臉頰,街邊的一切景象因為黑暗而顯得死氣沉沉。只有我左手邊的陸白,不斷冒出熱騰騰的呼吸,讓我感到陪伴的力量,讓這條路看上去稍微有生氣了一些。
我是頂喜歡夜晚的人。特別是城市的夜晚。可能因為我特別喜歡洞悉別人,看穿他們的表情、揣測他們的生活。十二點之后馬路上一般沒什么人,偶爾會有一兩個從公司大樓里走出來的年輕女孩,頂著一張張泛著油光的臉,粉底變得斑駁,她們在這樣的夜晚里顯得格外疲倦,像這樣二十出頭的女孩,愛情和生活往往被搞得一團糟,袋裝咖啡與電腦輻射至少奪走了她們一半的青春。
我舔著冰激凌,特別認真地問陸白,你說要是富二代看見我妝容精致、踩著高跟鞋、把咖啡當水喝、努力做著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他會回頭么?
會的。陸白轉過頭來,他的臉在昏黃的路燈下忽明忽暗。難道不是這樣么,我們在一起的目的就是相互慰藉相互鼓勵,讓自己看上去盡量好,不愁沒人愛,最好活成朋友圈里的樣子。我悟出了這個道理,看見幾只飛蛾在燈光下亂竄,努力想要靠近光亮的樣子。
4、
我變成和陸白一樣的上班族,盡管這并不是畢業之前我想要的。我曾一度以為我是一畢業就能和富二代上網討論到底是去馬爾代夫度蜜月好還是去巴厘島好。不過現在我摘下了光環,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
我把紅紅綠綠的便利貼貼滿家里的每一個地方,冰箱家具洗衣機,這讓這間屋子看上去更土了點。但事實證明這是個有效的辦法,至少陸白不會再忘記那份重要合同塞在哪個抽屜里,我也不至于翻遍每個包都找不到一支口紅。
公司新員工聚會那天,我們每個人都被起哄著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從飯桌喝到錢柜,雞鴨魚肉到海闊天空,我喝得有點醉了,同事們起哄要玩真心話大冒險,我們把頭埋在一堆酒瓶子的尸體里抽牌,很不幸,我抽到了大冒險。
女同事拍著手讓我打電話給手機里隨便一個男生告白,我看著她們臉上彌漫著的兩坨高原紅,覺得太像夜總會里逼良為娼的婦女。
我的手指在通訊錄上滑來滑去,終于一閉眼點了陸白的名字,那一剎,除了心中千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一閃而過的還有一絲絲僥幸,與一縷縷期望。
電話被開成擴音,響了幾聲后傳來陸白的聲音。
我在“呀拉嗦”和碰杯聲中很大聲地說了句:“陸白我喜歡你!”
同事們都震驚了,甚至停止了呀拉嗦,紛紛回頭看我,我很心慌,你們不知道,其實喊得越大聲越是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心里越是脆弱得不堪一擊。
陸白沉默兩秒,然后問我,你在哪里。
陸白接我回去,在同事們的注目下我們一遍遍否認并不是男女朋友關系。出租車里我唱著粵語版的海闊天空,陸白一臉嫌棄,說這簡直就是地鐵第二話。我把頭一歪,順勢靠在他肩上,感到他肩膀處傳來的一絲僵硬,但很快又消失了。失態的表白與醉酒令我混沌不堪,我渴得要死卻想陸白一直一直與我聊天。可他卻沒再說話。
等到終于下了車,我踩著高跟鞋亂晃,抱著路邊一棵樹不肯放手,陸白開始是扶著我,后來嫌麻煩,干脆像抗麻袋那樣把我扛起來。等到進了電梯,他也熱得不行,汗濕了一脊背,不知是因為煩躁,還是想要報復剛剛在KTV的那一幕,電梯門一關,我們就抱在了一起,在忽上忽下的過程里暈眩地摸著對方的脖子,我吻到陸白的嘴角,帶著很淺的胡茬,那一瞬間我明明沒有那么醉卻裝作醉了,兩個黏膩的人隔著衣料拼命想要尋找對方的秘密。
幾乎是跌跌撞撞地離開電梯進門,也沒來得及開燈,我和陸白半摟半抱坐在電視機前,他右手摸到我衣領的扣子,解開第一顆時,整個人突然像一部被按了暫停鍵的電影一般僵澀生硬地停住了。
陸白在黑暗中摸褲兜里的煙,火點了三次都沒著,他煩躁地罵了句臟話。我尷尬地坐在那里,酒幾乎全醒了,起身去按開關,燈亮了,我看著坐在地板上的陸白,我們都顯得太手足無措了,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去睡吧。最后陸白說。他還是坐在那里,背靠著沙發,頭低著,他點燃了一支煙,煙霧從他的指尖升起,飄到頭頂,飄到沉悶的空氣里,飄到我們之間,成為了填充我們彼此距離的阻隔。
我以為這將會成為我們之間一個跨不過去的坎,但其實還沒有,那天之后我們迅速將自己偽裝成原來的樣子,插科打諢,好好相處。每周末都要去那家胡同深處的火鍋店大快朵頤,也能在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里挑巧克力挑很久。
我以為我們可以一直這樣的。但其實我們都沒有理清我們之間的關系。一開始,我們只是兩個同樣失戀的傷心人,遇到對方查閱彼此的痛苦并且分享、化解,但促使我們在一起的初衷卻是———“要讓前任再次回到我們身邊”這樣的原因啊。
5、
而真正讓我們之間破碎的是有一次周末,陸白心血來潮說要在家做菜吃,于是我去樓下超市買來一塑料袋食材,靠在廚房門框那里,看著陸白系上圍裙,切著番茄,他邊切我邊拿來塞進嘴里,后來他忍無可忍,說這是用來炒雞蛋的,你都吃完了還怎么炒。就是那一刻,我盯著他系著圍裙的后背,那里有一個我給他綁的滑稽的蝴蝶結,腦子一熱說了句,陸白,要不我倆湊合湊合得了。
陸白停止擺弄番茄,緩緩轉過頭來,刀卻還好好地握在手上,姿勢未變,很像是早上起床落枕了只扭了一個頭過來。
其實說完我就后悔了,只怪自己嘴太快腦子永遠慢半拍,我在腦袋充血的畫面里心跳直逼一百二,想著如果陸白拒絕我我該怎么給自己找臺階下。
就像所有狗血的電視劇一樣——陸白的手機響了,在這片沉默里顯得十分刺耳,我見他一副切菜姿勢就順手將手機給他遞過去,低頭一瞥,女生名兒。
那個名字我認識,陸白有一次喝醉了一直喊,他那小家碧玉的前女友,從他嘴里脫口而出,在這夏夜里格外沉重。
我沒興趣聽陸白打電話,他卻很快掛了電話,走到我面前,嘴巴剛張成半個O形,我就趕緊擺擺手,把電視音量調到最大:“剛才我啥都沒說,你幫幫忙,就當自己聾了一次吧。”
陸白“哦”了一聲,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那我繼續切菜去了啊。”
我惡狠狠地撕開一包薯片往嘴里塞,心里卻想著他倆在電話里說了些什么。沒過兩秒,從廚房里傳來類似《電鋸驚魂》里見到鬼才能發出的驚叫聲,我嚇得整包薯片都給灑了,以為鬼追上門來了。
陸白切著番茄的菜刀切著切著就往自己大拇指上切了一刀,他握著自己的手指頭五官都扭曲了。
我看著血呼呼地從他大拇指上流出來,嚇得我滿屋子去找創口貼,把所有的創口貼全貼了上去,陸白齜牙咧嘴地喊著讓我輕一點,他說等了這么久,前女友終于回心轉意想要吃了這把回頭草。
我沒說話,重重地甩開他的手。
“好像這就是我們最開始所期待的。”
可是就在那一刻——我終于明白我和陸白之間的鴻溝,難以跨越也永不消失,我們像兩個疲倦的人,站在對岸,誰也懶得再多走一步。
6、
離開陸白的時候已經是八月了,我一度認為夏天是四個季節里最漫長的一季,從五月到九月,都被包裹在這股熱氣中。我再也找不到一個理由可以讓我留下,我看著滿屋子的便利貼,上面有我們兩不同的字跡,畫的各種笑臉,有幾張已經掉落在地板上沒來得及去撿。無論生活過多久,哪怕一天,你生活過的地方都會留下痕跡,氣味、頭發絲、沒洗的外套、吃了一半躺在冰箱里的起司蛋糕,這些東西都在沖你招手:
“看,原來你真的在這里生活過。”
看,原來你真的愛過。
7、
我終于變成那夜在凌晨時分看見過的那些女孩。花十分鐘就能畫出一個完整的妝、踩著高跟鞋在地鐵里擠來擠去、咖啡不斷會議不斷,有時加班到很晚很晚,打不到車脫了高跟鞋光腳走回去。這樣的夜晚總是太過漫長,一個人像一片影子穿梭在大街小巷,帶著一張泛著油光的臉,周遭是夏日里慣有的那份熱浪的氣息,而我的左手邊再也沒有你溫熱的呼吸。
我拖著行李箱搬離陸白時,他訂了機票飛去北京找那個不知道是分手后遇了人渣于是回頭求復合還是發現自己原來還是最愛陸白的前女友。陸白搬著一個笨重的箱子出門,臨走前還囑咐我他不在的這幾天里得學幾個菜。
我冷笑著把他踹出門,到底是直男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
而我的富二代男友重新開始在我的朋友圈動態底下點贊,他的頭像出現在那里,讓我覺得遙遠且不可思議,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
那么,再見啦。
我在便利貼上寫下這行字,順手貼在鞋柜上,拿走屬于我的每一雙鞋。
走出小區時天空落下了輕飄飄的雨,像是要宣告秋意來臨。我又坐上了地鐵二號線,這次沒有再哭的稀里嘩啦抱著根桿子不放,這次我拖著一只巨大的行李箱,手里攥著有充分余額的銀行卡,我看著飛馳而過的地鐵,外面從黑乎乎一片到看得見高樓大廈的景象,像是從黑色駛向了白天。
耳機里的人唱著,愛你的每一個瞬間,像飛馳而過的地鐵。
夏天就在這趟地鐵里結束了,它將帶我駛向一個新的地點。
但我只記得你說的那句“火鍋一定要在夏天吃,就像愛人一定要選擇對的時間。”
可艱難的是,愛情從來沒有對的時間,也沒有對的人。
一切隨波逐流,我們卻固執地稱那是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