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電話鈴忽然肆虐響起。齊藤夫人接起來一聽，原來是教授和周綸昨天做的那臺手術的病人凌晨突暴并發癥，生命垂危。

?????? 齊藤急切地在門外叫喚周綸。周倫猛然醒來，發現身邊竟躺著小翠，萬分驚訝和尷尬，用疑問的眼神瞪著她，一邊答應著教授，一邊起身穿衣。小翠怯生生地躲在被窩里癡癡望著周綸，臉上一陣紅暈。

?????? 周綸問道：“怎么會是你？”

?????? “……”

?????? “若嵐呢？”

?????? “……”

?????? 周綸見她不回話，生氣道：“你們這是在干嘛？我醉了，難道你們也都醉了嗎？”說完便拉門出去了，在門口正好撞見了柳若嵐。齊藤教授見到周綸出來，忙拉著他走了，周綸回頭看了看柳若嵐，只見她雙眼紅腫，神情困乏，定是哭了一夜，心痛不已。

?????? 病人手術后的各項指標明明都已趨于正常了，可一下子病情就惡化了。搶救過程中，病人就沒了心跳，教授和周綸兩人萬分沮喪，卻也無可奈何。接著他們和病人家屬商量病理解剖的事宜。周綸腦子里卻只想著昨晚發生的事情，聯想到前段時間柳若嵐的異常態度和談起過納妾的話題，他不由覺得那個意外是柳若嵐一手安排的。

?????? 家屬堅決不同意病理解剖，齊藤苦口婆心地卻還是勸不動。周綸在一邊聽得煩躁，忍不住說：“我和老師為了他的這個病傾注了很多努力，我們有權利把事情弄清楚！如果你們堅決不同意，我們的確是沒有辦法，只是這樣的病永遠治不好，而你們家族的人很可能都帶有這種病癥的遺傳，萬一有另外一個人也病發，他將面對的同樣是死亡！請你們三思！”

?????? 聽了周綸的話，死者家屬情緒激動，說都是他們醫術不濟才導致病人的死亡，居然還詛咒他們家其它人，齊藤見情況不妙，趕緊讓周綸先出去。周綸巴不得早點離開，匆匆趕回家里。

?????? “你們能告訴我昨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嗎？”周綸、若嵐和小翠三人坐到一起。

?????? “昨晚你喝醉了，拉著小翠不放……”柳若嵐小聲說道。

?????? “原來你是知道我喝醉了，那為什么不阻止我？”周綸的語調略帶氣憤。

?????? “姑爺，你力氣大，我們都阻止不了啊……”

?????? “你這算是在說笑話嗎？”周綸打斷了小翠，哼了一聲道，“這可是我聽過最無聊的笑話了！小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你目的何在，但你應該明白我心里只有若嵐一個人。昨晚和你在一起只是誤以為你就是若嵐！”

?????? 小翠聽了，忍不住眼淚直流，若嵐忙抱住她安慰，對周綸說：“不管怎樣，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還是得負責的，把小翠收房吧！”

?????? 周綸堅決地說道：“不行！這就是你的計劃嗎，若嵐？你真的會甘心和別人分享我嗎？你知不知道，當我看到你不開心的時候，心里是多么的難過，看到你受委屈的時候，會多么的心碎……你怎么能忍心這么做呢？”

?????? 小翠再也聽不下去，奪門而出。柳若嵐愣了幾秒鐘之后也追了出去，周綸嘆了口氣，向后倒在地上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

?????? 小翠跑了很遠很遠，終于因為體力不支停在了一棵紫薇樹邊，扶著樹干繼續哭泣。紫薇樹因為被碰觸而微微顫動，落下了幾片剛剛盛開的花朵，似乎也在感懷小翠的痛苦。當若嵐趕到的時候，只見小翠已擦干了眼淚，強作歡顏，說：

?????? “小姐，我沒事的。不用擔心我。”

?????? “小翠，對不起。周綸不該那么說話。我回頭再去勸他，他會回心轉意的……”

?????? “不用了，小姐！我說過我不要名分的。只希望昨晚我們沒有白忙一場，最終能夠開花結果……”

?????? 柳若嵐對小翠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只見她淺笑嫣然，如同身后的那株紫薇般似癡如醉麗還佳，露壓風欺分外斜的樣子，禁不住緊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起誓道：

?????? “我一定會說服周綸的！相信我，小翠！我一定會說服他的……”

?????? 若嵐領著小翠回到齊藤家的時候，已不見了周綸。齊藤夫人告訴柳若嵐，今早去世的病人家屬終于同意了病理解剖，周綸剛去醫院了。

?????? 直到傍晚周綸才回了家，一見若嵐便說：

?????? “我能跟你單獨談談嗎？”

?????? 柳若嵐點了點頭，遣開小翠，拉起了房門。

?????? 周綸從口袋里拿出張船票，遞給若嵐道：“你明天送小翠去碼頭吧！”

?????? “你說什么呀？”若嵐不接，說道：“你怎么能對她那么絕情？她可是在幫我們啊！”

?????? “是誰讓她幫我們？如果是你縱容她那么做，那你可就害了她了！”周綸臉色凝重道：“你應該知道我是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你之前也問過我，我很清楚地回答你了，可你為什么還是一意孤行？”

?????? 若嵐紅了眼圈，委屈地說道：“綸，對不起。我知道這件事情我做的很過分。可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有孩子，而我實在是做不到。雖然你口里說無所謂，可有哪個男人的心里會真的不在乎子嗣傳承之事？況且你的兩個哥哥又那樣……你可是周家唯一一個能繼承香火的人啊！我怎忍心讓你們周家因為我而斷了香火呢？”

?????? 周綸最看不得若嵐難過，柔聲道：“我知道你是想為了我好，可我的心里是裝不下其他人的。這樣對小翠很不公平，不是嗎？”

?????? “送她回去就公平嗎？綸，你就接受她吧！就算我求你了！她也是真心喜歡你！還能為你養兒育女……”柳若嵐鐵了心地要說服周綸。

?????? “別說了！”周綸一把拉過柳若嵐，重重地吻了下去，不讓她再有說話的機會。若嵐想要掙脫，可周綸卻牢牢地抓住了她，一點也動彈不得，連綿不絕的吻更是讓她呼吸困難，幾乎暈厥。直到周綸感到了柳若嵐流下的淚水，才放開了她，不住安慰：

?????? “若嵐，除了這件事情，我什么都能依你！你讓我干什么，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可這次你就答應我把小翠送回去，好嗎？”

?????? “綸，我們真的不能就這么把小翠送走呀！除了這件事情，我也什么都能答應你！萬一小翠真懷上了你的骨肉，你怎么能忍心讓她一個人獨自面對呢？她是我的姐妹，為我們付出了那么多，你怎么就忍心不給她一個名分，這叫讓她以后怎么做人呀！”

?????? 聽了這兩句話，周綸再也無言以對，知道這次若嵐是不會讓步的。沉吟了片刻，說道：“其實小翠是絕不可能懷上我的孩子的。”

?????? 柳若嵐聽了覺得奇怪，問道：“為什么不可能？就算這次沒有成功，只要你能同意把她留下來，肯定可以的啊！”

?????? “若嵐，有件事情，我本打算瞞著你一輩子的，可如今，我不得不告訴你……你知道真相后，可能會討厭我，嫌棄我，甚至會離開我。但在這一切發生之前，你必須知道，我是真的很愛你，不是惡意欺騙你的，請你記住這一點好嗎？”周綸知道，如果不把真相告訴柳若嵐，她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 柳若嵐聽了非常緊張，茫然地點了點頭，她從內心深處不相信周綸也會騙她，可聽他的語氣，那似乎又是樁很嚴重的事情。

?????? 周綸嘆了口氣，把心一橫，說道：“若嵐，你還記得那次我跟母親說因為我得了病，你才懷不了孩子的嗎？”

?????? “嗯！”柳若嵐預料到周綸要說的是什么，可依舊不敢相信。

?????? “我說的那句話是真的！”周綸坦白道。

?????? “不可能啊！生病的人不是我嗎？”柳若嵐不愿接受這個事實，道：“之前我明明是看到體檢報告上寫你一切正常的呀！”

?????? “對不起！”周綸一臉愧疚，道：“是我偷改了報告……還……故意讓你看到的……”

?????? “什么？！”柳若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 “我怕……你因此嫌棄我是個廢人。我太愛你，不想讓你就那么離開我……”

?????? “所以就說我有病？！”柳若嵐難以相信自己一直那么信任的人，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你覺得我會因為你得了病就會離開你？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 周綸看到柳若嵐絕望的目光，后悔萬分，道“我知道我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我是對不起你！所以我想在其他方面加倍補償你。可沒想到會把小翠也牽扯進來……我也知道她是你的好姐妹……我已經對不起你了，實在不忍心再害她。她以后應該能嫁個好人家，嫁一個健康的丈夫……”

?????? “你是怕小翠的介入最終會拆穿你的謊言吧！你怎么可能真正關心別人呢？你對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彌補內心的歉疚，不是嗎？”

?????? “我……”周綸一時語塞。

?????? “周綸，你婚前就已經知道自己得了這個病了吧！”懷疑——竟然把最親密的愛人變成了仇敵。

?????? “沒有！我發誓就是那次檢查之后才知道的。我……我錯了！我應該早點向你坦白。哪怕你真的接受不了，離開我，我也不能怨你。你是個身體健康的人，有養兒育女的權利……而我……”周綸雙手抱頭痛苦萬分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小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 柳若嵐拿過船票，冷冷道：“明天我會跟小翠一起走的。”說罷叫了小翠進來一起收拾行李。

?????? 小翠看周綸和柳若嵐的神情都不對，料想小姐應該是沒能說服姑爺，可沒想到小姐一氣之下竟要回家，想勸又不敢勸，想問也不知從何問起。

?????? 第二天，柳若嵐早早地就叫醒小翠去了碼頭。齊藤夫婦見若嵐突然離開，詢問周綸原因。周綸沮喪道：“是我欺騙了她……她對我徹底失望了！”

?????? 齊藤教授急道：“你那么愛她，怎么忍心就讓她就這么離開呢？”

?????? “她現在都沒辦法正眼看我……我犯的錯太嚴重了!”周綸惆悵道。

?????? “孩子，我們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是你必須快去追她！”齊藤夫人說，“你得真誠地向她道歉，并且承諾以后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如果你們兩個還有感情，她一定會原諒你的。哪怕她一時之間無法原諒你，你也要盡力讓她知道你的歉意！”

?????? 若嵐會原諒我嗎？周綸想到了小時候的青梅竹馬，想到了十年留學生涯的鴻雁傳書，想到和她洞房花燭時的溫馨甜蜜……若嵐她真的會那么狠心地舍棄這么美好的感情嗎？不會的！絕對不會！想到這里，周綸立即追了出去。

?????? 到了碼頭，看到柳若嵐她們正要辦登船手續。周綸急忙追上前去，懇求道：“若嵐！別走！再給我一次機會，不要離開我，好嗎？”

?????? 柳若嵐流著眼淚，她雖然惱怒周綸，可心里畢竟還愛著她，道：“你如果早點告訴我，我一定不會怪你。可現在這樣……你又不能娶小翠，你叫我怎么原諒你？”

?????? 周綸知道這次若嵐非走不可，哽咽道：“我知道你現在肯定沒辦法原諒我！你回去之后要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別讓我家人知道你回上海了……我哥哥他們真的很危險……過段時間等你氣消了，我會去你家找你的。希望到時候你能原諒我了！我對你的愛是真真切切的，請你不要懷疑……”

?????? 最終，柳若嵐還是毅然決然地上了船，走的時候甚至都沒有回頭望過一眼。只有小翠在旁邊看得清楚，此時的柳若嵐已是泣不成聲，渾身顫抖。要不是有小翠扶著，恐怕她早已癱倒在地。

?????? 周綸遠遠望著她們，根本放心不下，馬上去售票處買了同一班的船票，準備悄悄護送她們。沒想到當他要登船的時候，卻被告知不準離境。

?????? 周綸看了貼在墻上的出入境告示，上面清楚地寫到：醫護人員、軍官、科研人員等都不予離境。他立即想到了五年多前的一二八事變時的情形，想到了日本已經占領東北三省的事實，之所以要限制這些職業的華人回國，很可能要對中國進行進一步的軍事行動，不由得更加擔心柳若嵐回國后的安危。

?????? 輪船汽笛響起，周綸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轟鳴著漸漸離開了碼頭。周綸也萬萬沒有想到和若嵐的第一次別離竟會是如此的無奈。

?????? 經過幾天幾夜的漂泊，柳若嵐和小翠終于又回到了中國。剛出碼頭，她們竟看到柳老夫婦在那里等候。柳若嵐萬分激動，忙奔過去抱住二老。

?????? “爸！媽！我想死你們了！你們怎么會知道我要回來？”

?????? “是綸兒給我們發了電報。” 柳老夫人有點哽咽道。

?????? 柳若嵐看父母有些沮喪的樣子，料想周綸定是在電報上寫了些其他事情，問道：“周綸他還說什么了嗎？”

?????? 柳老爺道：“他把事情全告訴我們了……孩子啊！怎么會這樣呀！”

?????? 到了家里，柳若嵐要過周綸的電報來看，只見上面寫道：

父母親大人在上

?????? 我有負二老所托，沒有照顧好若嵐，她決意離開日本，將乘東瀛號于七月四日晨九時返抵中國。

?????? 若嵐不孕全因我起，我卻欺騙眾人說她患病，害父母親大人擔心，害大家誤解。之后我又沒能抗拒小翠的示好，犯下大錯。

?????? 我本應親自回國向父母親負荊請罪，卻在碼頭被告知不允離日。時局可能發生變化，請諸位務必注意安全。

?????? 我現在萬分悔恨，只能請二老替我安慰若嵐和小翠，我真的是無意傷害她們。如果哪天若嵐能原諒我了，請她回名古屋找我，我會一直住在齊藤家等著她的。

不肖子綸頓首

?????? 柳若嵐知道小翠回家一路上都想問事情的緣由，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于是把電報給她看了。

?????? 小翠知道真相后哭了三天三夜，直到北平傳來了盧溝橋事變的消息。正如周綸預料，日本開始全面侵華了。由于害怕戰爭會造成生離死別，小翠告別了柳若嵐，和家人一起回四川老家去了。

?????? 一個多月后，戰火就燒到了上海。日軍燒殺搶掠的惡行天天被報紙報道著。雖然日本侵略中國的野心早已顯現，可在名古屋的半年里，柳若嵐絲毫沒有感到日本人會是那么的可怕。所幸柳家的住宅是在法租界范圍內，沒有受到戰事的直接影響。當她得知光華大學正處在兩軍激戰地帶，校舍被炸毀，遷至公共租界消息后，她毅然回到學校。校長見若嵐回來非常高興，昔日同事的教員們看到她也非常欣喜，和她聊著這半年多來發生的點點滴滴。其中有一則消息讓若嵐非常不安——張簡妮自史密斯死后一直郁郁寡歡，最終一病不起，后來好不容易病好了，卻又變得瘋瘋顛顛。直到幾月前，張司令的部隊被調去北方鎮守，才帶著女兒傷心地離開了上海。

?????? 一天下午，柳若嵐剛準備去教室上課，卻被一個警察攔在辦公室門口。

?????? “請問你是不是周太太？”

?????? 柳若嵐遲疑了一下，回答道：“我是。有什么事嗎？”

?????? “你家北區的住宅昨晚被轟炸了，你不知道嗎？”

?????? “啊？怎么會這樣？我這段日子都沒有住在那里……北區不也是公共租界嗎？怎么會打到哪里？”柳若嵐非常意外。

?????? “這都是日本人干的好事！他們越來越囂張了！”警察說道，“我們很不幸地在廢墟中找到三具尸首，需要請你去巡捕房辨認一下！”

?????? 柳若嵐聽了心里咯噔一下，問道：“死者是男性還是女性？有找到其他幸存者嗎？”

?????? “其中一具尸首是老年女性，另外兩具損毀得比較厲害，看不出男女老少。幸存的人可能都分散逃往其他地方了，一下子也沒辦法找到。我們這兒只有你工作地點的紀錄，而且你也是周家的女主人，所以先來這兒找你了……”

?????? 柳若嵐一聽到老年女性，立即懷疑那就是周老太太，可另外兩個會是誰呢？如果不是周維和周繼，那他們怎么會不主動去巡捕房認領尸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