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悠然
01.
自從收到大伯意外死亡的消息，我的腦子里就縈繞著一句話，好人不一定有好報。 在大伯的葬禮上，我聽到最多的話就是“唉，這是一個好人呀！”“好人怎么就沒有好報呢？”。
大伯的靈柩擺在吊唁廳正中心，膽大的人看了以后說，躺在棺材里的大伯已經面目全非，慘不忍睹。
聽到這句話，我立刻腦補了那個畫面，意外死亡后被送到醫院走了流程式的搶救。因為事故責任無法認定，大伯的尸體在殯儀館冰柜里放了一個月。經過速凍一個月的肉是什么顏色？非正常死亡的尸體又會是什么顏色？想到這里，我使勁睜大眼睛，用力甩了甩頭，試著把剛剛出現在腦海里的畫面甩了出去。
我不想破壞大伯在我心里的樣子。
02.
69歲的大伯，給我的印象總是笑呵呵。他笑的時候，禿頂的地方會微微一動。看他笑呵呵的樣子，我常常會想，生活這么難，他怎么能笑得出來。
端午節前一天，大伯早早地起了床。今天，他要進城給兒子送菜油。打菜油的時候他就想好了，給兒子送兩壺順便看看剛出生的小孫子。 凌晨時分窗外一片漆黑，大伯在昏黃的燈光下整理東西。起床準備燒早飯的大媽看大伯在理東西，她走過來叨念著：“這么早去干嘛，孩子們還沒起床呢？” 聽到大媽的話，大伯微笑著回頭看了大媽一眼，轉頭一邊整理東西，一邊說道：“我早去早回，地里還有很多活要做呢。再說，我騎三輪車去，最快也要一個小時。等我到了，他們也都起床了。你放心，我趕回來吃早飯。” 聽到大伯說要騎三輪車進城，大媽立馬就反對了：“不要騎三輪車，不安全，坐公交車方便。” “你看我又是菜又是油，還有一袋給小孫子吃的東西，坐公交車也不方便。”大伯笑呵呵地駁回了大媽的建議。 誰曾想，這一幕竟是訣別。
03.
晨曦微露時，大伯踩著三輪車出門了。 初夏的清晨涼風習習，大伯愉悅地騎行在路上。去城里兒子家，要經過鄰鄉。昨夜一場大雨，把必經之路的一座小橋沖了。
看到橋有損毀，大伯毫不猶豫下了車。他脫了鞋后小心翼翼地下了水。站在水里的大伯琢磨著該怎樣把沖到一邊的石板歸位。他伸手試著抬了抬石板，發現一個人解決不了。
環顧四周，他發現不遠處有人在刨地。他洗洗手上了岸，來到那人身邊，一臉笑意地對鄉人說道：“老鄉，能不能借你的鋤頭用一用？” 鄉人見眼前突然出現一個人，還跟他叨咕著什么，他一臉疑惑地問道：“你說什么？” 聽到鄉人的大嗓門，大伯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靠近鄉人的耳朵，重復了一遍話語。 鄉人聽到大伯的話，扯著大嗓門說道：“嗨，那個小橋不是能走人嗎，你費那個心干嗎？” 大伯湊到鄉人的耳帝旁說道：“騎車的人不是不方便嘛。” “嗨，你這個人，車子可以往旁邊的田里繞一下呀。” 聽到鄉人的話，大伯笑瞇瞇地回答道：“把石橋歸正了，旁邊田里的莊稼也少受一點影響呀。這樣來往的人也方便了呀。” 鄉人見大伯如此執意，他拿起鋤頭對大伯說：“這樣吧，那塊石板你一個人也抬不動，我給你搭把手吧。” 在兩個人的共同努力下，石板橋很快就恢復了原樣。
小橋被沖仿佛是天意，也許是老天爺想讓大伯在人間再做一點什么再走。雖然他一生義務修橋修路無數，但，這是他此生修的最后一座小橋。
04.
從我開始有記憶時，大伯就是一個樂觀通達的人。無論什么時間在什么地方碰到他，他都會樂呵呵地叫你一聲，關切地問你，去哪呀？無論什么人有事求他，他都會放下自己的活去幫助別人。 大媽每次為這事想要發作，大伯總是笑呵呵地說：“你放心，地里的活我一樣也不會耽誤。” 其實，大媽也不是反對大伯做好事，只是覺得他總是這樣為別人著想，也沒換回多少好處，反而累了自己很不值得。每當這時，大伯總會笑呵呵地勸大媽，“我們有能力幫助別人，說不定將來自己有需要的時候，別人也會幫助我們呢？”
其實我知道，大伯只是想寬大媽的心。至于回報，他肯定從未想過。
05.
大伯的一生很平凡。11歲的時候爺爺意外死亡，小小年紀的他和奶奶一起擔起了生活。11歲那年他做大人的活，拿到的工分卻是大人的一半。很多年后有人說起這件事，大伯笑呵呵地說，11歲什么也做不好，他們能讓我在做，能教我做就已經很好了，我怎么能計較工分呢。 大伯經常念一句話：“小時候家里窮，連飯都吃不飽。我是吃了不識字的虧，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讓他們讀書。他們能讀到哪，我就供到哪。”就是這樣一個大字不識的人，培養出了三個大學生。 連產承包責任制落戶后，村里人都分到了自己田地。因為爺爺早年離世，我們在村里自然被人欺壓，所以分到的田地也是最差的。
田地分到手后，大伯沒有計較田地的好壞，他笑呵呵地看著田地，像又得一個孩子般高興。從此，他沒日沒夜一頭扎了田間。憑著大伯肯吃苦不怕累的精神，那十幾畝最差的田地，最后養出了三個大學生。
06.
孩子們都成家了以后，大伯也該享享清福了。可是他依然沒有讓自己閑下來，田間地頭回來跑。用他的話說是，空著難受，找點事做也好。這不，油菜成熟后，他心里就打算著，給兒子多少給女兒多少。讓孩子們吃上自己種的東西，他心里是美滋滋的。 可是，就是這個送菜油的決定，讓他走上了人生的末路。那個早晨是他在人間的最后一場演出；他再也沒有機會回家吃早飯了。走出的那一刻，家已經開始不再是他的家了。
07.
修好小橋，大伯又踏上了去兒子家的路。進城后，他小心地騎行在人行道上。
日上二竿頭時，上班的人，上學的人，都陸陸續續出門了，馬路上車輛明顯增多了。 在喧鬧的車流聲中，大伯懷里的老年手機報時了：“現在時刻北京時間八點整。”因為停下來修橋，耽誤了40多分鐘。眼看著路上的人越來越多，大伯加快了速度。他知道8點半，孩子們都要出門了。 再通過一個紅綠燈，大伯就能到兒子的小區了。他在紅綠燈面前停了幾秒鐘后，做了一個改變命運的決定，他沒有等紅燈，而是選擇逆行在輔道上。也許，他是不想等那90多秒的紅燈，也許他根本不知道這是逆行，總之，逆行讓他踏上了人生的末路。 路上車流越來越密集，一輛一輛的電瓶車從他身邊擦身而過，時不時有人回頭瞟他一眼。眼看著穿一座橋，就進兒子的小區了。大伯又加快了速度，他知道時間來不及了。
08.
時間真的來不及了 大伯剛騎上橋，直聽“嘭”的一聲，迎面“飛”過一輛電瓶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在了大伯車上。就在那一瞬間，69歲的大伯來不及剎車，連人帶車就翻滾著掉進了河里。
河水不深，只有一米多高。可就是這一米多高的河水，結束了大伯的生命。 等到110趕到現場，大伯已經泡在水里半個多小時，人被救上來時，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但因為流程需要，他還是被送進了急救室。 盡管肇事者說她想盡一切辦法想拉大伯上岸，可是結果已經無法更改。事后，警方調查肇事者電瓶車嚴重超速。據旁邊的監控推斷當時的時速最少60碼。電瓶車沒有保險，大伯是逆行，按照相關法規60周歲以上老年的人意外死亡賠償率并不高….. 一系列責任的認定和賠償條約，生生讓大伯的尸體在殯儀館的冰柜里呆了一個多月。 人們常說的，死者為大入土為安，這種做人最后的福利大伯都沒有享受到。
09.
最近，只要一想起大伯我就會思考，好人真的會有好報嗎？他一生行善積德，為什么到關鍵的時候就沒有人站出來救他？ 想到這里，我苦笑了一下，因為我找不到答案。這些年，我只記住了一個夢。
夢是這樣的，大伯去世前的一個星期，突然出現在我的夢里。在夢里，大伯在我家的窗臺上笑瞇瞇地對我說：“我舍不得我媽媽先走，我先到那邊去了……” 夢醒了后，我一直在想這個夢的意思。87歲的奶奶不是好好活著嗎？什么叫他先到那邊去了？莫非？ 第二天，我拿起電話拐彎抹角地問媽媽，村里有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發生，媽媽當時還問我怎么突然想到問這事，我找了個理由搪塞了過去。 誰曾想到，一個星期后意外發生了。
10.
人行于世，做事就是做人。很多時候“好人有好報”只是一句口號，這句口號成了愿意行善人的口頭禪。大伯雖然經常也說好人會有好報，但是他在選擇做好事的時候，我想他是沒有求好報的心的。
因為在我看來，行走于世間只有目的單純的人，才會心甘情愿不求回報地付出。
也許，大伯給我托夢是想要告訴我，這一生，他在人間的種種付出，只想有回報母親養育之恩的機會。就算得到這個機會的代價是讓上天收回他的生命，他也在所不辭。因為，相比自己，他更愿意讓母親在人間多呆幾年。
那個夢到底想表達什么，我已經沒有機會向大伯求證。
夜深人靜的時候，思緒萬千。見過了很多人，看過了很多事，關于好人我只想說，真正的好人，其實是不求好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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