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時代中。終其一生,人都要面對與時代的關系。費希特說:“招致我們不幸的,還有時代的整體風尚。”其實,每個時代,都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尼采說:“在自己身上克服這個時代,成為無時代的人。”今日聽來,這句話依然擲地有聲,震撼人心。
如同照片里的城市,看似堅硬而繁華,光影不經意間已轉出世間的暗傷。人們被被裹挾于時代而無力掙脫,背后是若現若隱的合力共謀。人人都是時代的同謀,用看不見的手造就了時代。
城市,也可以是柔軟的,就像她的背影。風吹衣袖的聲音,不知不覺推遠了這個夜晚,卻推近了自我的靈魂。通過傾聽靈魂深處的聲音,她是否重新思考了對這個時代的愛與怕?
屈原說:“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人,是一條污水河。你必須是大海才能接受一條污水河而不自污。”“不能聽命于自己者,就要受命于他人。”尼采寫道。誰都無法征服和逃避自己的時代,唯有找到一種方式來克服自己,才能克服時代里的種種不如意。
克服,來自內心的覺醒。用康德的話來講即是走出不成熟的狀態,勇于運用自己的理智。“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人性若順流而下,則必迅即墮入深淵;若逆流而上,雖辛苦寂寞但得來的是人間正道。
司馬遷何以在遭受諾大屈辱后還堅持活下來撰寫《史記》?人,如果有了內心想要捍衛的東西,生命與尊嚴都可置之度外。他是超越時代的,必能克服時代妄圖施與他的憤世與軟弱。終其一生,他都是個溫和而不疾不徐的君子。
十六世紀,蒙田從“死得其所之藝術”的哲理中得到啟示,在37歲時扎進鄉下藏書室,過起隱居生活。20年的歲月中,他寫出了《蒙田隨筆全集》。
十七世紀,笛卡爾在獨身避世中,建立了自己的哲學體系。斯賓諾莎隱居在萊茵斯堡村,隨興讀書著述,堅守個人的精神自由。
十九世紀,黑塞在七十多歲的時候,被抓進監獄。他開始在牢房的墻壁上畫自己最喜歡的事物。他說:你的內心總有一處寧靜的圣地,你可以隨時退避并在那里成為你自己。極少人具備這種能力,然而所有的人都能夠獲得。
二十世紀,羅素在寫給情人的信里提到維特根斯坦時說:“他是雪崩,相比之下,我只是個雪球。”就是這樣一位天才,卻說:“改善你自己就好,那是你為改善世界所能做的一切。”一戰后,他完成《邏輯哲學論》后,便去奧地利山區當了名小學教師。他敬業且愛孩子。他自己編了一本詞典,幾十年后仍有再版。他還自己花錢領孩子們旅行。二戰期間,他堅持在醫院當義工。
這些歲月讓我們看到,一些偉大的心靈是如何在時代貧瘠的土壤中生長與碰撞的。他們已經抵達心的自由,克服了時代,而克服本身即是意義。
當然,個人和時代的關系,就像行星與恒星,衛星與行星那樣,前者很難克服后者的引力。個人的任性,常無以對抗時代的慣性。要克服時代,必須有持之以恒的決心和代代相傳的薪火接力。佛典里有一句話:“福不唐捐。”胡適卻說:“你要深信,天下沒有白費的努力。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這,也應該是我們這代人的終生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