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沐子衿
-01-
"卞公子,回來了?你好久沒來了。"
白衣男子笑意淡淡,步入靜花樓,此時賓客正滿。
琴聲如流水,潺潺入耳。放眼看去,似是在切磋琴藝。
靜花樓是禹石城最大的名藝樓,處于禹石城北邊近郊的位置,周圍是大片大片的紅梅林,現(xiàn)正趕上它們肆意盛放,空氣里也流動著梅香。
雖然地處偏遠,但它卻是城中文人騷客,附庸風雅之人最喜歡的地方,里面姑娘的詩情才藝也是極盛全城,雖說不涉及風花雪月,但也成全了幾對才子佳人。
卞夙塵站在最后,看見了琴旁的娉婷身影,月白色的云羅裙,粉色輕紗,襯得人桃粉玉顏,秀色如花。
女子在看到門口劍眉入鬢的卞夙塵時,眼眸亮起了光。
卞夙塵指尖微微顫抖,嘴唇蒼白,眉目間顯出痛苦之色。
"望巧,你的心上人來了。"一旁的蕭姨喊了聲,名喚望巧的女子一下浮霞滿頰。
靜花樓外紅梅林。
"剛剛曲子彈得不錯。"
秦望巧盈盈一笑,"夙塵,回房我專門為你彈一曲。"
卞夙塵沒有接話,摸摸盛放的紅梅,鼻尖嗅了嗅,"梅香很好聞。"
"是呀!這紅梅林一到冬天特別美,你真的很喜歡在這梅林,我每次身上都會沾上了這香味",秦望巧拉住卞夙塵的袖口,"起風了,我們回去吧。"
粉帳白紗,一室盈香。
"又疼了?"卞夙塵握住望巧的手,笑了笑,"無妨"。
窗外風聲作響,燭影綽綽搖晃。
秦望巧眼底一片溫柔,"夙塵,你睡會兒吧。"心里卻暗暗想,我不信沒有解藥!
看著窗外隨之消失的人影,秦望巧斂起了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耳邊似乎聽到了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何苦…"
-02-
五更天,卞夙塵從靜花樓出來,一眼看到梅樹邊上站著的紅衣女子,拳頭一緊,眉頭一皺,"你怎么在這兒?"
女子面色平靜,"來告別的",嘴邊的笑容無比蒼涼,"我要嫁人了。"
卞夙塵臉上平靜無波,點點頭,"恭喜。"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從來都吝于給我一句話,一個笑,我一直滿懷期望,也一直不斷失望。我用了一個女子所有的勇氣追逐了你這么多年,可看到的還是你和別人你儂我儂,我已經(jīng)沒有氣力支撐下去了。卞夙塵,我不希望你幸福,如果有來生,我不想再遇見你。"
女子深吸一口氣,熟悉的絲絲梅香夾雜了其它香味,她早就痛得麻木了,眼神不知聚焦在何處,只知道,夜涼心也涼。
卞夙塵臉色有些發(fā)白,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后,走回了"趨香閣"。
關(guān)上房門,一片黑暗,終于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手緊緊捂著心口,眉頭皺成一個"川"字,鮮血自嘴角緩緩流下,染紅了白衣,嘴里喃喃,"浮月,我早就不會幸福了。"
"浮月,我們走吧。"一低沉的聲音響起。
"不走!"
聽到女子干脆利落的回答,男子徒然嘆一口氣,透著滿滿無奈。
-03-
一月中旬,禹石城內(nèi)發(fā)生了兩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一件是靜花樓里最清傲絕才的佳人,秦望巧,失蹤了。
另一件是孟大學士的千金孟浮月就要出嫁了。
年關(guān)將至,禹石城的街道也變得比往常更熱鬧一些,孟浮月也在其中,身邊的男子和她并肩而行。
來來往往的人頻頻回頭,指指點點,"這不是之前恬不知恥上趕著追男人的孟浮月嗎?未出閣的女子整天拋頭露面,還與男人這么親密逛街,聽說要嫁人了,那人也不事先打聽打聽,否則什么時候戴了綠帽都不知道!"周圍一陣哄笑。
男子看著孟浮月心不在焉的樣子,搖了搖頭,拐過最繁華的街角,他停下腳步,拉住還在低頭往前走的孟浮月。
孟浮月驚了一下,回過神,鼻尖探到熟悉的梅香,抬頭看到幾尺之外,一身肅殺之氣的卞夙塵。
"孟浮月,是不是你抓了秦望巧?"
他嘴里的話就像一盆冰水當身澆來,在這寒冬臘月里,讓孟浮月渾身上下,從里到外,都冷了個透,心里怒火卻熊熊,連著語氣,也沾上了囂張,"卞夙塵,我對你,已經(jīng)情滅意盡了!我抓她?一個賣藝的?她可不配!"
卞夙塵看著倆人,默了幾秒,躍身而走,心里念著,"浮月,如此就最好。"
明亮的屋子里,溫暖又舒適,花香四溢,屏風后癱坐在床鋪旁的正是秦望巧。
她渾身無力,內(nèi)力全被化去,五臟六腑都感覺火辣辣地痛。
門"吱呀"一聲開了,香氣更濃了,"望巧姑娘這段時間待得可還習慣?"
-04-
秦望巧看過去,說話人身穿黑緞披風,頭戴金絲邊黑絨帽,雙目朗日月,二眉聚風云,面上含笑,卻有一種陰厲之勢。
秦望巧心下了然,"不知卞閣主軟禁望巧用意為何?"
"看來望巧姑娘認得我,‘軟禁’一詞未免有些嚴重,你是塵兒的意中人,我可一直是以禮相待的。這不,怕你寂寞,還帶來了人陪你作伴兒。"
一個紅衣姑娘被五花大綁推進門來,正是孟浮月。
孟浮月與秦望巧在此相見,都有些吃驚。
卞承圍看著兩人的反應(yīng),哈哈一笑,"二位本相識,何必這么生分?"
孟浮月目光冷冽,看向卞承圍,"你把我們抓到這里做什么?你兒子正急著滿城找秦望巧呢!"
"是嗎?"卞承圍摸了摸胡子,"蕭甯,看來你把秦姑娘調(diào)教得不錯,她確實在塵兒的心上,否則攝香元也不會起作用。"
靜花樓的蕭姨緩緩從門口出來。
"攝香元?"
"蕭姨?你!"
兩人同時驚呼出聲。
卞承圍"噓"了一聲,"都很疑惑嗎?別急,我也有一個疑惑的問題,今天我們一個一個都解開。不過,還得等一個人來。"
"蕭姨,你和他是一伙兒的?"秦望巧眼神一片冰冷。
卞承圍嘴角浮起一絲笑,并未阻攔,走到桌旁坐下,喝起了茶。
蕭姨面無表情,"我效力于卞閣主,隨時匯報卞公子的情況。"
孟浮月看著這一切,唇線越抿越緊。
半炷香后,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啪"地一下,門被推開,滿臉急色的卞夙塵跑進來,眉目間像是打了一個解不開的結(jié)。
-05-
"來了?"卞承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像平常詢問一般。
卞夙塵極力鎮(zhèn)定,卻還是顯得有些急,"爹,你要干什么!"
"塵兒,你忘了自己是天生的攝香者了嗎?今兒臘月十五,你十八歲的月圓之夜,最好的時機已經(jīng)到了。"
卞夙塵臉色大變,"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趨香閣需要!你娘親需要!"卞承圍站起身,"我們趨香閣做香料幾十載,致力研究世間最好最妙的香料,你出生時滿屋都是梅香,這是上天賜給你的,然后它就從我們身邊奪走了你娘!所以注定你要有這一天來還的!"
"卞夙塵,你是攝香者?"孟浮月從來沒聽過什么"攝香元"、"攝香者"之類的詞。
"不錯,在我們這行里一直有個傳說,如果孩子出生時自帶香氣,他就是天生的攝香者,以他為引,便可制得世間最獨一無二的香料。"
"卞夙塵,你喪盡天良!‘虎毒不食子’!你怎么能讓你兒子做引,怎么能干出這樣的事!你夫人在天之靈也會唾棄你的!"孟浮月有些激動。
"啪"地一聲,孟浮月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巴掌。
"住手!"卞夙塵剛動就被卞承圍用內(nèi)力甩了出去。
卞承圍有些瘋狂,"你懂什么!‘虎毒不食子’?這幾個字似乎有點熟悉,好像以前也有人對我說過。"
卞承圍踱步到孟浮月面前,"不過,浮月,你說得對,我怎么舍得傷害自己的兒子?所以,我才給他種下了攝香元。你知道的,對嗎?秦姑娘。"
秦望巧拳頭緊握,目光帶怒,"卞承圍,你無恥!"
"塵兒出生那天滿屋盈香,第二天我就去禺山請回了靈犀先生,他說,塵兒是天生的攝香者,但如果想真正發(fā)揮效用,制出最特別的香料,就要給他自小種下攝香元。攝香元只能用一次,越年輕越新鮮。人有七情六欲,而情動是世間最美妙最迷人的時刻,由此制出的香也是最美好的,這香極具靈性,能夠留下被喚起的靈魂…"
"夠了!"卞夙塵厲聲喝道。
"塵兒,你總要把前因后果講清楚,不然帶著疑慮而走,會影響我的制香原料的。"卞承圍笑著說,"所以待塵兒遇到心儀之人時,他會不受控制地散出梅香,而這梅香會引得攝香元尋找源頭,從而為那女子種下攝香蠱,情深蠱越深,當他想抑制時,就會反噬自身,疼痛難忍,而把那女子用作原料后,就得到極具靈性且獨一無二的情人粉,攝香元也會化去。這樣,我既避免了塵兒受傷,又得到香料,還能找回我夫人,是不是一舉多得?"
-06-
孟浮月突然想到了什么,鼻尖嗅了嗅,她倏地看向卞夙塵,雙眉如劍,眼眸如墨,卻是一陣心驚,眼看他迅速移至卞承圍身后,剛想出手,卞承圍側(cè)身一掌正中卞夙塵胸口,頓時,涓涓血流從他口中漫出。
"夙塵!"孟浮月和秦望巧同時喊出聲,各自愣了一下。
卞承圍冷哼一聲,"不肖子!連你爹都偷襲!"
秦望巧一字一句地問,"你可還記得自己是怎么拿到攝香元的嗎?"
卞承圍笑容頓了一下又恢復如常,"這年歲久遠,我得想一想,是不是…"
話還沒說完,卞承圍迅速轉(zhuǎn)身,一把掐住了蕭甯的脖子,蕭甯的動作生生頓住,手里的刀"叮"地一聲落在地上。
"住手!"好幾個聲音同時響起,卞承圍露出獰笑,"蕭居聞?你改成夫家姓,女兒改成你的姓,這刀上涂了蕭家的魂斷膏吧?想方設(shè)法通過塵兒接近我,但真可惜失敗了,不過蕭居聞應(yīng)該會感動有你這么一個好妻子的。"
"爹,你放開她!"卞夙塵趁卞承圍分神之時擊向他的內(nèi)力卻被化解。
卞承圍把蕭甯換至身前,"塵兒,你聞到?jīng)]?滿屋都是你濃郁的梅香,你的心儀之人就在這里,你把她選出來我就放開她。"
卞夙塵眼睛通紅,咬牙切齒,"你欠了人命還不回頭!為什么還要逼我!"
"塵兒,我只有得到最好的香料,才能留下你娘,你難道不想把你娘親留下嗎?"
"我娘早就不在了,爹,你究竟要騙自己騙到什么時候!"
卞承圍手一揮,一股罡氣襲來,撞得卞夙塵摔在墻上,臉色蒼白如紙,衣服殷紅一片,"住口!你娘還在,情人粉能留下她,只有最深最真的感情才配做我的原料!"
"你放過夙塵他們,我來。"
-07-
一個不大不小,清清淡淡的聲音響起,孟浮月歪著頭笑容有些漫不經(jīng)心,"夙塵,如果你爹之前說的都是真的,那么這個原料應(yīng)該就是我了。你瞞我真的瞞得一點不露痕跡,如果不是每次那絲絲梅香,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直很奇怪,最開始明明我能感覺到我們彼此靠近,不知哪天起,你突然停下腳步,開始往后退,怎么都找不到你,直至看到你和秦望巧一起。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因為攝香元痛苦難忍的樣子,也從來不知道你體內(nèi)有攝香元,更不知道原來你做這一切是為了護我周全。"孟浮月笑得很開心,"夙塵,我孟浮月還是愿意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死。"
卞夙塵吃力地站起身,使勁地搖頭,"浮月,不要…不要…"
卞承圍哈哈一笑,"我猜的果然沒錯!我兒子對你用心良苦,我原只知你追塵兒追得緊,塵兒卻無半點反應(yīng)。若不是前幾天我偶然發(fā)現(xiàn)他在見你之后周身梅香久難消去,心頭絞痛,我還真就被他騙過了。梅香本該很濃郁,恐怕他是用了斂香丸來收住梅香,可是那斂香丸只能完全斂入普通香味,他的這種可收不完全。也幸好,我沒有漏掉你,不然秦望巧就讓這次機會浪費了!"
卞承圍說著說著,眼里跳躍出興奮的光芒,"看來這也是上天的安排,塵兒,天意也是要讓我制成這情人粉的,也是要讓你娘留下來的!"
久久沒有說話的秦望巧,抬起頭看著卞夙塵,眼睛通紅,"夙塵,他說的是真的嗎?"
卞夙塵沉默著沒有回答,秦望巧眼淚落下來,笑得幾分蒼涼,"我知道是真的。怪不得你要我在房里擺上梅花,怪不得這兩年間只有在寒冬時節(jié)你才會回來,在靜花樓外的紅梅林見我,而其他時候你總是奔波在外,傳信與我,因為你見我時,身上根本沒有香味兒!你怕你爹發(fā)現(xiàn)對不對!現(xiàn)在想想,你的痛苦怕也是裝出來的!你不舍得讓她知道讓她看見,卻讓我知道,可我真的就傻兮兮地相信了,我一直為自己騙你,利用你而感到愧疚,現(xiàn)在好了,我們扯平了,彼此不再相欠,可我還是會恨你!你費盡心思哄我原來是想讓我成為她的‘替死鬼’!"
"對不起。"
"那剛才為什么不做出選擇?你的猶豫會讓我以為自己在你心里還有點份量。"
"我…"卞夙塵張了張嘴,還是什么也沒說。
"我來替塵兒回答你,他不知道原來我們倆家還有這么一層淵源。"
秦望巧聽到這句話后,連連笑,"好,好,好,我懂了。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求過我娘,報仇不要讓你知道,如果成功,不要牽扯到你,我還能再見你,如果不成功,我們永不相見!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尋找最好的時機,就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你,現(xiàn)在看來,自己就是個笑話!"
轉(zhuǎn)頭看向孟浮月,孟浮月也正在看她,"孟浮月,我沒有輸給你,我只是輸給了他。"
-08-
"好了,你們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我的迷題也解開了…"
"等一下",蕭甯臉色泛青,掰著卞承圍的手,艱難開口,話也說得斷斷續(xù)續(xù),"你…什么時候…識破…我和…巧兒的?"
"我一開始就知道,現(xiàn)在知道我為什么從來不見你了吧!我就喜歡看你們費盡心機后,在得知真相那一刻挫敗絕望的樣子!蕭居聞如此,你們今日也如此!好了,不跟你們廢話了,現(xiàn)在該辦正事兒了!"
孟浮月開口,"卞承圍,最開始就說好了,如果我答應(yīng),你就放過他們。"
卞承圍笑了,"你現(xiàn)在被我綁著,任我宰割,有什么資格跟我談條件?"
"難道你忘了我是孟大學士的小女兒了嗎?我出門時我的丫鬟是知道的,她明白我的性子,如果我這么久沒有消息,那我爹就知道了,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他遲早都會知道的,早晚的事兒,我也不怕!"卞承圍臉色陰沉。
孟浮月一派輕松,"還有更好的辦法。你放我回去,我去跟我爹說,他自不會找你麻煩的。"
"你要怎么說?我又憑什么相信你!"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至于相信,我知道卞夙塵對他們蕭家有愧,我來幫他還。如果你不相信我和你兒子的感情,你的情人粉也就沒有意義了。"
"不行!"卞夙塵厲聲打斷,"浮月,不可以!"
孟浮月眸光亮晶晶,"夙塵,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可能很難想象我會這么對一個人好,會付出這么多。所以我…"
"不要!"卞夙塵用盡力氣撲過去,只抱住孟浮月倒下的身體,他自己也被卞承圍剩余的內(nèi)力震得倒地。
"這個時候你們情意最濃,成分才最好。"卞承圍一把甩開蕭甯,眼里嗜血的光芒愈盛。
孟浮月的紅衣變得更鮮艷了,卞夙塵躺著抱住她,孟浮月看著近在咫尺的卞夙塵,努力露出一個笑,"好像有點累…不過…終于離你…這么近了…夙塵,你…親我一下…好不好?"
唇上傳來軟軟的觸感,馥郁的梅香夾雜著血腥味,"浮月,不要死好不好,我發(fā)誓,我再也不躲著你了,我欠你這么多,你怎么能便宜我!"
"好久…好久…沒聽到…你跟我…說這么多…話了",孟浮月的眼皮越來越沉,"如果…有來生,我…不想…"
"浮月,浮月,你還沒說完呢!浮月!"卞夙塵歇斯底里的喊聲久久回蕩,而后越來越小,越來越輕,最終歸為平靜。
"浮月,該走了。"男子站在孟浮月的背后,提醒已經(jīng)發(fā)呆好久的她。
孟浮月起身,"好,走吧。"
-09-
"你說,為什么那次我和你在街上能幻成人形,之后就再也不行了呢?"孟浮月和男子飄蕩在湖上,沒人能看見他們。
男子嘆了口氣,"那是因為我跑去跟魂館長求情,讓你我在過去的孟浮月和別人身上依附一天,所以你當時的行為反應(yīng)才能和過去的孟浮月那么一致。"
"你說情人粉真的有那么靈嗎?"
"也許有別的作用,但是喚起靈魂,還能留下來,根本不可能,如果一個香粉都有這么大作用,你讓魂館長情何以堪!"
"說得也是!"孟浮月眼睛一轉(zhuǎn),"你說夙塵的娘是不是也在魂館長那里?"
男子搖搖頭,"每過十五年,館內(nèi)就會對靈魂進行處理,有的去往地獄灰飛煙滅,有的上至天堂重新投胎。他娘應(yīng)該不在那里了。"
"也不知道夙塵的娘會投胎到哪家?"
"你怎么這么肯定她會上天堂?卞承圍那么壞,說不準也是去地獄?。?
孟浮月踢了男子一腳,"我就知道!卞承圍也是因為愛他夫人才走火入魔的,再說,卞夙塵那么好,他娘怎么可能不好?"
"行行行,你有理!"男子看著天邊漸亮,"又走了一遍十幾年前的路,去天堂投胎的時間也到了,你應(yīng)該沒有遺憾了吧?"
孟浮月低頭往前走,沉默半晌,抬頭對著男子笑,"沒有了。我走后,你乖乖聽話,雖然你在世時比我大,但我比你早死十年,所以靈魂上你得管我叫姐姐!真希望你十年后投胎,我們能再遇見!"
男子瞥了她一眼,"再遇見?再遇見繼續(xù)被你欺負嗎?"
孟浮月佯裝握起拳頭要打他,最終還是摸摸他的頭。
"哎呀,不要老是摸我的頭,沒大沒?。?
再見了!
-10-
清水碧波之下,一片粼粼幽光,盛夏已至。
居胥街位于禹石城的最北邊,盡頭是荒舍曠野,不遠處的小山丘上野草繁茂雜生,足有三尺多高,一片荒涼。
但極少人知曉小山丘后有片湖,名靈云,湖對岸細柳柔姿,點點日光跳躍于葉尖,盎然生意。
悠揚的笛聲就在此時裊裊入耳,扣人心弦。
一紅色身影從橋上過來,腳步輕快,神色嫣然,眼看到一抹翠色中的卞夙塵,笑意更盛,"夙塵哥哥,你怎么又跑到樹上去了?"
卞夙塵聽聞翩然一躍,站在少女面前,"浮月,你怎么來了?"
"娘親讓我刺繡臨花,實在太無聊了,就偷偷跑出來了,我知道你肯定在這兒!"
卞夙塵的臉上露出淡淡笑意。
"夙塵哥哥,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香?"孟浮月吸了吸鼻子,靠得越來越近,"夙塵哥哥,是你身上的!你偷偷涂了香粉啊!"
卞夙塵的臉色瞬間僵下來,心口好像隱隱作痛,指尖也微微顫抖,他愣了半晌,突然想到什么。
暗香一浮動,月只至黃昏,氣數(shù)皆到盡。
卞夙塵看了眼孟浮月,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就走。
孟浮月跟在卞夙塵身后,"等等我呀!"
卞夙塵回頭,目光清冷,"孟浮月,不要再跟著我,離我遠一點!"
孟浮月委屈地癟癟嘴,"我不說你涂香粉了還不行嘛!"
卞夙塵頓了頓腳步,"孟浮月,我不喜歡你。"說完飛身一躍,消失了蹤影。
孟浮月氣鼓鼓地一跺腳,"哼!小氣鬼!"
這是孟浮月十五歲和卞夙塵在一塊的記憶。
從那時起,她就跟在他身后,追逐著他。
-11-
"小羽,醒醒,醒醒…吳醫(yī)生,她怎么還沒醒?"
名喚小羽的女孩聽到有人叫她,緩緩睜開眼睛,就被突如其來的光亮晃了眼,她抬起手捂住眼睛,卻發(fā)現(xiàn)睫毛處一片濕潤,想起剛才所看到的,她心里還是有些許難受。
男子握住安羽的手,"小羽,你醒了?"
"澄燁,我…"安羽適應(yīng)了光線后,坐起來,眼眶還是有點紅。
"安小姐,你剛才看到的就是你的前世。"
"我就是孟浮月?"
吳醫(yī)生點點頭,"你看到結(jié)局的那個女人就是你自己。你說常常會夢到自己無緣無故地死掉,就是因為前世,痛苦又短暫。你最后看到孟浮月去天堂投胎,這也算解了你一直以來的謎底。"
"為什么我沒看到其他人的結(jié)局?"安羽有些奇怪,她明明是旁觀者,為什么看到孟浮月一死,卞夙塵崩潰后,場景就轉(zhuǎn)換到孟浮月和一男子的靈魂準備去投胎了?卞夙塵呢?卞承圍呢?還有秦望巧和她娘呢?為什么都看不到?
吳醫(yī)生扶了扶眼鏡,耐心解釋,"安小姐,你看到前世是以你的視角為主的,在你的命運結(jié)束后,你的視角也就結(jié)束,即使和你最緊密相關(guān)的卞夙塵,你最多看到孟浮月死后的反應(yīng),卻看不到他的結(jié)局。換句話說,如果是卞夙塵去看他的前世,他也只能看到他死的那刻,之后的也不會再看到。"
安羽點點頭,"我明白了,謝謝吳醫(yī)生。"
從醫(yī)院出來,邱澄燁一直摟著她的肩膀,"小羽,別難過了,你的前世和你相隔了幾百年,已經(jīng)過去了。"
安羽感慨道,"我的前世怎么那么慘,才十八就死了,一直以為卞夙塵不喜歡自己,好不容易誤會解除了,還沒享受到表白的喜悅甜蜜,就掛了。邱澄燁,你要好好對我,不然我這兩世都太悲催了!"
邱澄燁笑著點頭,"是是是,我責任重大,必須要把你前世少的幸福都補回來。"
"這還差不多!"安羽捧住邱澄燁的臉,狠狠地親了一口,眉眼彎彎,"遇到你真好。"
邱澄燁直接摟住她,"那是!我是不是需要禮尚往來才顯得比較有禮貌???"說著就要親過去。
安羽笑著擋住他的臉,"少來!不過,你說孟浮月死后,說的‘不想’后面是什么???"
邱澄燁想了想,"可能就像她之前說那般,‘如果有來生,我不想再遇見你’。"
"為什么呀?她之前說那話不過是以為卞夙塵不喜歡她,后來知道真相了,為什么還不想???"
"孟浮月如果沒有遇見他,可能不會那么累,可能那一生都會活得很快樂很幸福。"
安羽撇撇嘴,對他這種想法表示不屑。
-12-
今天是安羽和邱澄燁相戀兩周年紀念日。
安羽下了班早早過來邱澄燁的家,途中她去超市買了很多菜,準備大顯身手一次。
她已經(jīng)提前騙了邱澄燁,說自己要去臨市參加個很重要的會議,晚上七點回來。她給自己留出了一下午,第一次做飯,必須要足夠多的時間,不能太倉促,這個驚喜要足夠完美。
一切準備妥當時剛好五點,離邱澄燁下班還有半個小時。
安羽閑著沒事干,便去邱澄燁的書房找點書打發(fā)時間。
躺在書房的躺椅上看狄更斯的小說,安羽揉了揉脖子,抬起頭活動活動,突然間看到邱澄燁書桌后的墻上在正中位置掛的一幅字吸引了目光。
安羽盯著那幅字看了良久,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有些東西被自己遺漏了…
門口"咔噠"一響,邱澄燁一進來就看到桌上豐盛的晚餐,屋里卻沒人?
"小羽?小羽?"邱澄燁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了書房里的安羽,目光閃閃,攝人心魄。
邱澄燁走過去,摸摸她的臉,"這是怎么了?怎么感覺要哭了?開會不順利?有人欺負你了?還是…"
安羽沒等他說完,就一把抱住他,"澄燁,我知道孟浮月最后一句話說的是什么了!"
"什么?"
"如果有來生,我不想再錯過你。"
邱澄燁明顯頓了一下,"傻姑娘,還在想這件事呢。"
安羽放開他后,神色認真,"我就是知道,否則我怎么會再遇見你,夙塵哥哥。"
邱澄燁一下子愣住了,安羽說,"那天我在醫(yī)院醒來后,我問吳醫(yī)生自己是不是孟浮月?他說就是我看到結(jié)局的女人,很明顯他不知道我夢里的人物是誰,但他卻說出了‘卞夙塵’的名字,后來我們在路上的時候,你也自然而然地說出來‘卞夙塵’,我沒有告訴過你們卞夙塵,你們怎么會知道?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你也找吳醫(yī)生看過自己的前世,你知道我夢里的一切,對不對?"
邱澄燁笑了,握住安羽的手,"小羽,你說對了一半。我前世是卞夙塵沒錯,但我不是找吳醫(yī)生看的,我是在投胎之前和胎路真人做了交易,我用自己當時的靈魂為他引渡惡人向善,這于我來說是有風險的,一旦失敗,我就會下至地獄灰飛煙滅。但是我賭贏了,而我的條件就是投胎到離孟浮月最近的地方。"
安羽有些驚訝,"那吳醫(yī)生…"
邱澄燁揉了揉眉心,笑得有些無奈,"我在告訴他基本情況時,不小心說漏了嘴,其實我心里是不想讓你知道的,畢竟過去那么不美好…"
安羽一把摟過邱澄燁,"我就說過去怎么一有人追我,你就冒出來,沒過兩天那人就偃旗息鼓了,敢情是你從中搗亂啊!還有你平時噓寒問暖,突然就幾天不說話,等我問過去的時候,你就給我表白,然后我就稀里糊涂上了你的當了!"
"說明你也喜歡我。"
"卞夙塵最后怎么樣了?"
"他內(nèi)傷過重,孟浮月死后第二天,他就掛了。"
"唉!怎么卞夙塵也死這么早!我還想知道其他人的大結(jié)局呢!"安羽嘆口氣,指著墻上那幅字,"它就是我們過去的故事,對不對?"
那是北宋"隱逸詩人"林逋在《山園小梅·其一》里有名的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邱澄燁點點頭,"那是我們的過去。但從今以后,才是我們的未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