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秋,世間寂寥不堪,這是個令人多愁善感的季節,更像是一個時代的遲暮之年。
? ? 已是夕陽西下,彤云如絮,秋風瑟瑟。
? ? 在一處隱秘的山澗,一個青衿少年獨自盤坐在一塊石板上,緩緩吐納。他雙眉緊蹙,稚嫩的臉上充滿堅毅之色,似乎有著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心事。
? ? 泛黃的落葉簌簌而下,這些葉子緩緩飄落地面似乎就是生命歷程的終焉。如同那些行將就木的人,他們反抗不了自己的衰老,只能接受,或許心有不甘,或許視之坦然。
? ? 每個人都有自己反抗不了事物,那些事物會讓你變得渺小。? ?
? ? 少年突然睜開緊閉的雙目,在他面前霍然出現一位老者瘦削的身形。老者一襲黑袍,體態瘦削,清癯老態的臉上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 ? “太慢了。”老者用沙啞的嗓音說道,只見他手中握著一把劍,那寒光閃閃的劍尖已經直逼那少年的咽喉處。
? ? 少年神情冷峻,雙手垂下,顯然已經放棄了抵抗。
? ? “宮翎,你這個樣子,一輩子也別想走出這里了。”老者收起劍,開口說道。
? ? “師傅教訓的是,弟子這就去練劍。”宮翎站起身來,拱手說道。
? ? ? 他默不作聲地朝身后的那片已經光禿大半的樹林走去,夕陽將他的影子拉長,此時此刻的宮翎顯得格外落寞。
? ? 老者負手而立,向少年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轉身離去……
? ?
? ? 入夜,月光皎皎,萬籟俱寂。
? ? “劍出于無形而利,意存于萬物為生,天下之劍術皆為螻蟻,唯我鬼劍道。”
? ? 宮翎還依稀記得師傅剛教他劍術的情形,他記得師傅說過:要想走下這縹緲峰須將鬼劍道修煉至大成。可劍道飄渺,古之人也只能窺其三分,更何況鬼劍道是極為晦澀難懂,遠非常人所能熟略。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又悵然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那悠悠笛聲繞竹林,那個遙遠的黃昏和一個在落日的余暉下漸漸消失的剛毅的背影,他明白前方的路依舊漫長。
? ? 宮翎緊握手中的劍,黑色的劍氣迸發,原本修長映襯著月光的劍身瞬間隱匿于黑夜之中。
? ? 劍出于無形!
? ? 只見在宮翎的身后浮現出幾十道的劍的虛影,它們有規律的呈半環狀排布,蓄勢待發。
? ? 劍隨心動!
? ? 陡然間,那幾十道劍的虛影一同朝一個方向飛掠而去。
? ? 血濺,葉落,數棵光禿的樹干被洞穿。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從樹的枝杈上摔落下來。
? ? 宮翎趕過去,定睛一看,此人身著軟甲,身體上已經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血洞,但尚存氣息。
? ? “縹緲峰……森羅……劍氣,鬼劍……鬼劍傳人,果……果然……”極其微弱的聲音從那人的口中傳出。
? ? “你是什么人,來這里有何目的!”宮翎把劍抵在他的脖頸處。
? ? 那人臉上閃過一抹慘笑,然后一口鮮血噴出,氣息全無。
? ? 宮翎搜羅他的全身,并沒有發現任何物品,但見那人的甲胄實屬精品,遠非一般江湖人士所能打造,加上近日來師傅多次對他提起當今天下局勢波譎云詭,天下的每寸土地都會遭到牽連,就連縹緲峰也不能例外,可以斷定此人的背后必是一個龐大的組織,來到此處必有目的,只是宮翎沒有想到的是,一張漫天大網已經覆蓋了整個大夏王朝。
? ? 不到一個時辰那人已面容慘白,皮膚已經慢慢開始腐化,顯然他在行動之前就已經服毒了。隨著尸體的皺縮,宮翎發現在那人的胸口處有一塊凸起,宮翎把手伸進那人的甲胄,卻發現一塊令牌狀的的物什,他拿在手里掂了兩下,察覺到在令牌的背面有一行鐫刻的字跡,字體模糊卻依稀可以辨認。
? ? “十二玄衛……”宮翎看著這具腐化的尸體,呢喃道,“王朝的爪牙麼?竟然已經滲透到這里來了。”
? ? 他把目光投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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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縹緲峰位于大夏王朝的濱海之地,三面環海,人杰地靈,物華天寶,相傳不少修士在此地羽化登仙,然而此處卻人跡罕至。
? ? 在茫茫天地間流傳著一個人盡皆知的故事,似乎這個久遠的故事誕生于天地伊始。古人以洪為天,以荒為地,而“洪”與“荒”是實實在在的兩頭異獸,或是稱呼它們為“神靈”更為合適。這兩位神靈本就是天與地的化身,它們無處不在,我們腳下的寸土便是“荒”的肌膚,頭頂的青天朗月則是“洪”的面容,從古至今的人們對它們極盡忠誠,姿態卑微。古人匍匐于地,螻蟻般向著天與地進獻祭品,數以萬計的獵物、骨飾、寶石甚至奴隸被上供。洪荒時代的人們渴望風調雨順,乞求減少天災,為此他們不惜一切。可是他們始料未及的是自己的這種殘忍的進獻方式和貪婪的欲望滋養了兩頭異獸的兇魂,于是華夏大地開始變得滿目瘡痍,天災人禍橫生,妖靈惡獸四起,這一切的禍根便是天地的兇魂。
? ? 所幸洪荒異士修為甚高,些許古人已臻天境,最后幾位仙人,集結那個時代的修士將“洪”與“荒”的兇魂打散,泯滅于天地。然而,“荒”的半魂還是逃脫了那致命一擊,流落于世間最為靈氣氤氳,仙霧繚繞的地方,而那個地方便是縹緲峰。來到飄渺峰的人只有兩種結局:登仙境,入地獄。登仙境者微乎其微,入地獄者不計其數,所以不管是修士抑或普通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踏足此地的。
? ? 黑袍老者攜宮翎幽居此地已經八年了,宮翎并不知曉黑袍老者的來歷,八年的朝夕相處宮翎也大概摸清了他的性子。老者總是神出鬼沒,頗有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感,他有時自稱為“仙人”過幾日又言自己是一個“孤魂野鬼”,有時坦言自己來自蓬萊仙島那個神仙云集的地方,而他又時常喃喃自語道,陰間才是自己的故鄉,在他這種近乎瘋言瘋語的狀態中,宮翎卻能感知到他內心深處的巨大悲傷如同洪流決堤般,沖擊著他那風燭殘年的身體,也時常看見那雙渾濁的老眼中流露出的無盡的凄惶與迷惘。?
? ? “多少年了,春去秋來,花開花落,我看破了這世間榮枯的假象,也看淡了人格命理的機緣。多少人聚了又散,多少塵事起伏不平,于我心間了無痕跡。”黑袍老者站在高聳的崖壁上,對著明月,神情冷峻,緩緩說道。
? ? “洪暝啊,洪暝,你早該下地獄的,在這世上茍活又有何意義,難道只是為了那個孩子嗎!”他說到此處明顯有些激動的神色,他抬起手指著面前翻騰的云海,彷佛那個他口中的“洪暝”果真站在那里。
? ? 老者又頹然把手垂下,自言道:“對啊,老夫就是洪暝,老夫就是你啊——!”
? ? 他仰天長嘯,心中長期積郁的悲憤隨著一聲吶喊噴薄而出。
? ? 倏忽驚雷乍起,星退月隱,厚重的云層在峰頂的上空聚攏,緊接著狂風怒號,這個平日里無風無雨的山峰似乎是遭了天譴。在呼呼風聲中似乎隱隱有人在低聲嗚咽,又夾雜著某種凄厲的哀嚎。
? 漸漸的,那哀泣之聲愈發明顯,壓過了風雷聲。整座縹緲峰都被這撕心裂肺的聲音淹沒。
? “發生什么了,師傅!”
? ? 宮翎聞訊而來,他看見師傅立于崖頂上的那剛毅背影,他一陣恍然,這個背影似乎與他某一段記憶重合,但那哀唳之聲很快把他拉回現實,因為那聲音像極了來自地獄深處。
? ? 老者揮手示意宮翎切勿靠近,他的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似乎無數來自陰間的鬼魂在拉扯著他的衣衫,而老者如磐石般,儼然不動。猛然間他渾濁的眼中迸發出了兇光,他緩緩地張開了雙臂,直至與肩平齊。
? ? 宮翎的心中驚駭萬分,他看見師傅的身后出現了成千上萬道劍影,這些劍影微微上下浮動,但每一柄都有雷霆萬鈞之勢,其數目還在不斷增長,以至于數以萬計的劍影把整個縹緲峰的峰頂都遮蓋了起來。
? ? 宮翎退后幾丈,他隱隱望見自己口中的師傅眉宇間露出兇煞之氣。
? ? 老者凌空而立,密密麻麻的劍影呈旋渦狀環繞在他的周圍,其聲勢似欲絞殺天地。
? ? 宮翎感到恐懼,因為他明顯聽到一種更為悲切的聲音,如泣如訴,而聲音的源頭正是那一柄柄劍的虛影。宮翎跪伏于地,耳邊的嘶鳴使他心頭絞痛,這種聲音像是扯出人內心深處的傷痛。宮翎流淚了,他并不知道這淚珠意味著什么,很久很久以后他會想起此刻的眼淚,那時的他篤定這眼淚蘊含著億萬生靈的痛苦與悲傷。
? ? “佛道滄海問誰渡,我心寂滅難回頭。”
? ? 老者的黑袍撕裂,發箍崩斷,他那原本黑白參半的頭發全然變成了白色,狂風哀唳間,老者此時真的像是陰間的鬼魂。
? ? “百鬼夜行!”
? ? 只見那無數的劍影微微變化,它們伸展蜷曲,最終變成那駭人的頭骨形狀,成千上萬的“頭骨”發出的哀嚎令人頭痛欲裂。
? 有一瞬間宮翎感覺自己就要死去,心理上的恐慌遠比身體的痛苦更加難以克服。他忍著劇痛抬頭看著遠處的那個身影,挺拔剛毅卻若有若無。
? ? 那些劍的虛影所化的“頭骨”朝同一個方向涌去,所去之處紅光隱現。
? ? 陡然間,巖石崩壞,崖壁坍塌。紅芒直沖天際,撕碎無數的“頭骨”,劈開呼嘯的狂風,撥開厚重的云層,劃過繁星閃爍的夜空,向著縹緲峰頂直墜而下。
? 老者凝神觀望,而后施扶搖之術騰空躍起,迎著紅芒扶搖直上。
? “師傅,莫去!”宮翎用盡胸口的最后一口氣吶喊,直覺告訴他那妖異的紅色光芒極其危險。
? ? 宮翎撐住身體看見老者的身形與紅芒相遇,而后被紅色光芒瞬間吞沒,宮翎倒下了,但他還睜著眼睛,他看見那紅芒向著自己而來,越來越近,他隱約的看到那那光芒好像是一柄劍,一柄燃燒的劍。宮翎感到頭昏腦沉,時間好像被放慢,在他閉上眼睛的過程中,那柄劍帶著灼熱的氣浪從他的上方掠過,他感覺自己的鼻腔有種燒裂般的疼痛。
? ? 宮翎閉上了眼,他感覺自己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那悲傷而歇斯底里的哭嚎聲又傳來了,而這次他卻清晰的感知到那聲音就是來自他內心深處。
? ? 沙啞而細微的聲音從宮翎的口中發出:“伏誅……伏誅,伏……邪魔,誅惡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