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能召喚惡魔的劇烈震顫,四濺的血光,本應湛藍的純凈蒼穹都被微微渲染上一抹血色。
隨著刺耳的“咯吱”一聲,破舊汽車的前引擎蓋被巨大的沖擊力撞出了深痕。
位于駕駛座的中年男子黑棕色瞳孔猛然縮小,顫抖地倒映出視線中的慘烈景象。
隨著車座后排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正逢豆蔻之年的女孩昏迷過去……
三年后。
樓千瑾坐在后排靠窗的位子上,百般無聊地玩著水筆的筆蓋。
講臺旁是不知哪個老師講課的身影,生澀的詞匯令她皺眉。
擦不干凈的黑板,微微發黃的地磚,教室里日復一日、無新意的一切都令她有些厭煩。
或許是剔透的青春晶石中萃取出的淺淺晦澀雜質罷,名曰——叛逆。
可樓千瑾,卻偏偏有叛逆的權利。
三年前,她的父親過失撞死一人,本應該在獄中待上三年,卻沒料判了七年,還要償還巨額賠款。
母親無奈,只得辛勤勞作,眼看她青絲日漸染上了白霜,背也漸漸被生活勒出了弧度。
說不心疼,不可能。
樓千瑾住在偏遠小平房中,平時必須幫母親干完不計其數的家務及農活,天天只能穿寬大破舊的衣裳,有些已是洗的發白。
這樣的她,平日里無暇太多顧及學習,也無多余費用報補習班,成績自然略有糟糕,有時學業繁重,家中瑣事卻不減,因此回作試卷上會留有大片空白。
過多的壓力將芳華少女壓得喘不過氣來,愈來沉默寡言。
隨著年齡的增長,高校中嘲笑她窮困潦倒的同學也多起來,但她每次只能壓低厚厚的劉海,裝作聽不見的樣子,躲在角落里不聲不響。
叛逆在她身軀中橫沖直撞,每每臨近爆發,好脾氣的她卻又默默將情緒按回心底,心中只是催眠自己,別人說的都是事實。
但近來,默念的作用卻常常失效。
被同學嘲笑的她時常瞪著眼拍桌而起,他們先是一驚,而后又將輕蔑不屑的目光鎖定在她頭頂,更多諷刺的語言如洪水般朝她席卷而來。
在成堆瑣事的間隙,樓千瑾常生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妄想,但每次,她都會清晰地提醒自己,放棄罷,都只是些空想罷了。
平常的某天。樓千瑾獨自走在學校的長廊內,準備回去自習。
這長廊是從教室去往食堂的必經之路,銀灰的斜頂、雪白的磚墻將狹長走廊映襯得愈發靜謐。
今日她去食堂晚了,長廊內只有稀稀疏疏幾人,多數同學已回到教室。
選修課開始的鈴聲在她耳邊不緊不慢地回蕩,而樓千瑾的步伐卻并未因此加快,卻反而慢下來。
她前方幾個穿著校服的身影急忙小跑著拐進了教學樓入口,消失不見。
教學樓同學的笑鬧聲漸漸輕了,寂靜的氣氛籠罩上校園。周圍只剩微風拂著綠葉,婆娑著颯颯作響的聲響。
陽光正好,將萬物的邊沿淺淺鍍上一層金銀,樓千瑾的身影凝固在水泥路上的手機前。
定是某個學生走路不小心,將手機落在此地的罷。
樓千瑾彎下腰,修長的指尖觸及了手機屏幕,卻仿佛觸電了似的彈回。
她心中的惡魔漸漸蘇醒,若是拿走手機,將它賣掉換回幾百大洋,不就可以改善些生活么?
她內心卻是一緊,那丟手機的同學發現手機消失后,心中定會焦急萬分,他去警衛室一查監控,就會知曉是自己拿走了手機。
那時,自己甚至有被勸退的可能。她不敢想象,母親因操勞過度而布滿血絲的眼中那幾乎快溢出來的失望與痛心。
或許是因為家中生活的貧困罷,撿回手機的欲望愈發清晰、強烈起來。
樓千瑾甩甩頭,仿佛要把骯臟的想法甩出,可那念頭卻未曾有絲毫減弱。
猶豫良久,樓千瑾還是伸出手,將它塞進校服口袋中,她喘著氣,似乎撿回手機用了渾身的氣力。
樓千瑾走回教室,毫不意外地罰站了一節課,可是鼓鼓的口袋中,手機的觸感是那般清晰,又是那般燙手。
一下午就這般提心吊膽,卻又安然無事地過去了。
樓千瑾幾乎是飛跑著回到家,躲到她和母親共用的臥室中,坐在木板床邊沿,熟悉的“咯吱”聲提醒她這并不是虛無幻夢。
手機意外地沒有鎖屏密碼,只是在屏幕上輕劃一下,頁面就變換成湛藍蒼穹,一列列軟件繼而呈一字排開。
對于她——一個幾乎從未碰過手機的女孩來說,手機是如此新奇、遙遠。
只用了半小時,樓千瑾就熟悉了手機所有的附加軟件,只剩最后一個圖標。
那圖標是奇異的黑紫色,別無其余裝飾,下方標識了簡潔的兩字“咒印”。
她手指輕觸黑紫的部分,那深沉之色就如同漩渦般渲染開來,墨色屏幕映現樓千瑾驚奇的容貌。
兩個純白的字浮現——咒印。
系統提示音響起:“主人,你只需將攝像頭對準你想詛咒之人,并拍下照片,咒印立即生效。”
樓千瑾心中響起輕聲:“我要報仇。”隨著想法的確定,她的面容微微顯出一絲扭曲。
與此同時,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響起,從生產車間走回家的母親打開門,卻隱約聽見有與女兒不同的說話聲。
樓千瑾聽見母親回來,急忙關掉手機,手忙腳亂地將手機塞進薄被中,臥室門即刻被打開。
母親疲憊又略帶笑意地問道:“閨女剛剛是在和同學說話么?”她心中一喜,也有一絲欣慰,一向因貧困而有些自閉的女兒竟能交上朋友,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也許,是否極泰來罷。
“嗯……”樓千瑾的腦中一片空白,覺得發際有冷汗冒出,她做出是在整理床鋪的樣子,“剛剛有住在附近的同學來借文具,我就和她在臥室窗口聊了幾句。”
“這樣啊……”母親內心的喜悅逐漸擴大,她微笑著走出房間干活,甚至連樓千瑾未干家務都沒有在意。
待母親走遠,樓千瑾將手機從被中取出,悄悄放入口袋。愛幻想的她早已相信“詛咒”大半。但畢竟此軟件的真假,還要一試得知。
翌日。樓千瑾背著略臟舊的帆布書包,快步走進校園。
一路上,成群結伴的學生們閑聊著往教學樓走去,并未聽說有哪位校友丟了手機,她漸漸放下了戒心。
恰逢平日里經常對樓千瑾冷嘲熱諷的女生,看似清澈純凈的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滿是鄙夷。
那女生自然不會錯過如此好的機會:“喲,那么巧,殺人犯的女兒被我迎面撞上了?”
和她并排走的女生也看過來,但她烏黑的瞳仁霎時又轉向了右方,仿佛看見樓千瑾會臟了她的眼眸。
樓千瑾微微一笑,并未同她們計較。
女生無趣,冷哼一聲,拉著她的同伴走了。
她悄悄觸碰一下校服口袋中的手機,憑著手感悄然打開“咒印”。
時機正好。
伴隨“咔嚓”一聲輕響,馬尾辮女生的背影定格在手機屏幕中。
樓千瑾按下確認鍵后,鮮明的彩色照片“唰”一下轉為黑白,隨即一聲提示音輕言:“咒印施加成功。”
樓千瑾再望去時,她卻并未與方才有何不同。
幾乎瞬間,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向她鋪天蓋地而來。
樓千瑾從未感覺這一分一秒是如此難熬。
腦中亂亂地充滿了咒印之事,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會發生何事,卻又怕這只是個騙她的把戲、一個愚蠢至極的笑話。
翌日。樓千瑾與昨日嘲笑她的女生上學時迎面碰上,那女生卻并未朝她看一眼,便轉瞬間混入茫茫人潮之中。
可樓千瑾,卻在分秒之間察覺到了那女生眉心之間一個極淡的血色字——叁。
這又是何物?
樓千瑾加快步伐,跟上那女生,卻沒料到她走進了自己所在的班級。
這女生,竟是她班上的?為何自己從未注意到過?原本以為只是同校而已。
樓千瑾繼而意識到,除了為數不多的同學,班上大部分學生她都一無所知,甚至連名字都叫不出。
或許是因為她糟糕的成績與她時常逃課的行為,班上甚無一人哪怕主動跟她聊上一句。
開學初似乎還有模模糊糊幾人,隨著時間的流逝,就漸漸的再沒有人與她聊天了。
任課老師也只在極少情況下才點到她名字,十有八九,都是清點未交作業的人罷了。
女生進了教室,與好友親熱地寒暄起來。
好友口中似乎蹦出了女生的名字——慕曦。此刻樓千瑾才真正體會到,原來好名字被糟蹋的感覺,是如此這般。
但似乎無人注意,慕曦眉心之間那極淡的字。
百思不得其解。
又是無聊的課程。
粉筆永不停歇地在黑板上寫著生澀的詞匯,亦或是公式與例題。
待或彎或直的白色線條堆積滿墨綠色的黑板時,老師揮動著黑板擦擦去那些字跡,騰起一陣陣白色的煙塵。
窗外萬物幾乎悉數被鍍上了一層白銀,寒冷的北風呼嘯而來,瘋狂拍打著教室的窗戶,惹得玻璃一陣陣的輕響。
此刻若是走到室外去,定會呵氣成霜。
樓千瑾不知不覺走了神,心中幻想著一些美好的雪國景色。
若是存在那般天上人間的雪城,該有多好……教室里 依舊是單調的講課聲,筆尖劃過紙張的細微聲響,以及不時的竊竊私語。
冬日的暖陽緩慢劃過天際,時光不停流淌成回憶。
有時幻想著能沖破時空的束縛,早日望見自己長大后的面容;有時卻又想,若時間能在此刻流逝的慢些該多好,哪怕慢上一微秒也好。
只可惜,時間依舊是毫不留情地、冰冷地流逝著,不會因為某人的念想而時慢時快。
下午。因是周五,學校提前放了半天,可他們學校卻沒有雙休,故周末,充其量也不過短短一天半罷了。
走出校門,一陣寒風幾乎把樓千瑾的鵝黃色絨線帽吹走。
這絨線帽還是她母親,在飯里茶里省下的錢,買來幾卷毛線,花了一兩周晚上織好的。
可憐樓千瑾的母親,不識多少字,不懂得如何教育子女,只得縫著樓千瑾的衣服帽子,盼望著孩子她爹早日出獄。
樓千瑾扶著帽子,片刻之后她的手也被凍得冰涼。她不得不呵著暖氣,緩一緩這刺骨的嚴寒。
身后傳來陣陣笑鬧聲,這些于她而言,卻又是如此陌生。仿佛她從未那般笑過,鬧過。
自從那次出事之后,樓千瑾就從未有過笑容了罷。
待身后銀鈴之聲漸漸近了,樓千瑾回頭望去,驚鴻望見,是慕曦與一名素未謀面的男生正笑談著。
米白的陽光傾灑在慕曦臉上,完美得毫無瑕疵,仿佛戴著假面。櫻桃色的唇角微揚起美妙的弧度。
此時的她,顯得如此無辜而美好,如同仙女下凡。
無名之火在樓千瑾心底燃燒,是只有自己,才見過慕曦那般猙獰的容貌么?
又近了些。慕曦似乎有何處不一樣。
是眉心的數字!暖陽下,淺淺的“貳”是如此之清晰,宛若鏤刻上去般。
快了,就快了!樓千瑾在心底冷笑,你慕曦的末日,終將來臨!
被刻骨銘心的恨意沖昏頭腦的樓千瑾并未發覺,自己原本正直率真的人性,正一分一秒地趨向扭曲。
快走到家時,在幽靜的小巷子里,青石板路回蕩著樓千瑾的腳步聲。
每當走到此處,樓千瑾就會感到自己能拋下一切世俗凡塵,融入進巷子兩旁被歲月循環沖刷的灰黃色老墻,融入苔痕斑斑的灰色石板,甚至融入墻根處斑駁的時光刻痕中去。
此處是最遠離熙攘人群之地,寂靜得只剩寒風拍打老墻之聲“呼呼——呼呼——”。
走到巷子最深處,靜得連風都放緩了腳步,望見石板上的婆娑樹影,循著樹干向上望去,這是一株何等滄桑的老樹!
仿佛是在遙遠兒時某處遺失的幻夢中,這棵老樹就靜靜地立在那兒,不妨礙任何人,安靜地享受生命。
常常在想,自己若是這棵老樹,倒也挺不錯,不必擔心任何事,也不會招惹任何不必要的麻煩。
妄想卻也終究是妄想罷了。
在這巷中,樓千瑾從未遇見任何人,許是這地方太偏僻了罷,竟讓那么多庸庸碌碌的人失去了觀賞這婆娑美景的機會。
“叩叩叩”,腳步聲由遠及近。
樓千瑾好奇,此處幾乎無人經過,這腳步聲的主人,卻又是何人呢?
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的身影倒映在樓千瑾清澈的瞳仁中。
老者瞥了一眼樓千瑾,順了順沉積著歲月霜雪的胡須,疑惑道:“姑娘,我見你眉心發黑,瞳孔也呈略奇異的深銀色,是否是被邪物纏身?”
樓千瑾趕忙從書包中摸出母親拾來的隨身鏡,照了照:“我眼睛沒有變色,還是和原來一樣的純黑色啊。老爺爺呀,您是否看錯了?”她耐著性子問道。
“不可能,老夫算命也算了將近三十年了,幾乎沒有出錯。”老者篤定地捋著胡須,眼中卻無半分虛情假意。
“姑娘,你最近是否碰了不該碰的東西?”老者又問。
“不該碰的東西嘛……只有那個手機了罷。”樓千瑾喃喃自語道。
老者神情大變,匆忙忙道了聲:“姑娘,你自珍重。老夫先走一步。”
不等樓千瑾反應,老者就邁著急促的步伐,淡出她的視線。
那棵老樹在不覺中悄然淡去,眼前景也驀然開闊起來。樓千瑾揉揉眼,小巷子何時變換成了公路?
眼前的瀝青路沐浴著暖陽,是如此真實,樓千瑾彎下腰去,伸手輕輕觸碰路面,公路的觸感,竟讓樓千瑾一時迷惘,究竟是怎么回事?
對面一名女子漫步走來,飄飄長發,令樓千瑾一下想到了她……
女子的面容逐漸清晰,中了樓千瑾的猜想,是慕曦!
慕曦顯然望見了樓千瑾,她冷哼一聲,烏黑的眼眸直接掠過了她。
然而,慕曦離樓千瑾約五步時,她額前的血色數字,漸漸從“壹”變為“零”!
與此同時,她后方有一輛卡車急速駛來,彎彎曲曲地撞向慕曦。
樓千瑾唇角微微上揚,一切,一切都會扭轉!到時,不會再有人欺負她,所有人都會對自己望而生畏!
因為一旦惹自己不高興,那就只有一個下場——死!
眼見卡車離慕曦愈來愈近,樓千瑾嘴角的笑容也愈發清晰!
“吱——”只聽見剎車的刺耳聲響,樓千瑾的笑容凝固了,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一同凝固在她的瞳仁中。
卡車與慕曦擦身而過,撞向了樓千瑾!
驚叫聲響起,血花四濺,在日光的照耀下散發出駭人的光澤。
為何?卡車撞的是自己?為何?
樓千瑾的眸子微微震顫,倒映出的景象霎時變換,熟悉的墻壁泛出米黃的光澤,這是,自己家?
樓千瑾心中迷惘,自己所經歷的一切,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或許,自己當初就不該撿起那手機的么?
“閨女,過來干點活兒!”母親的招喚聲隨微風飄來。
“誒!來了!”樓千瑾起身,無意中望見,桌前的臺歷仿佛有些不對勁。
自己撕去的幾頁紙時光倒流般的長回臺歷上,樓千瑾心中似乎明白了何,伸手探進校服的衣袋,里面空無一物。
方才經歷的一切,或許是對自己今后的一個警醒罷?
透過小窗望去,窗外天空依舊湛藍,晨雀嘰嘰喳喳地鬧著春,黛綠也仿佛炊煙似的,凝成一縷一縷長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