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君小二
一天有24小時,在24小時內,兩個人相遇的機會究竟有多大?因為被動的習慣使然,或是主動地積極尋找,所以才有機會在茫茫人群中看見你一眼。錯過,即是常態;相遇,全靠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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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份,重慶的天氣慢慢變涼,身上的衣服一點一點覆蓋了裸露在外的肌膚,來自北方的學生戴上了口罩,行色匆匆地穿過馬路,趕著參加部門會議。
洪塵也戴上了口罩,因為她感冒了,清鼻涕流成河,猛然想起兩年前的今天,即高三上期的那個初冬,洪塵和同桌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聽著新換的數學老師講課,不停地流著鼻涕。桌子下已經聚集起了一大堆餐巾紙,它們明目張膽地顯示著一個真理,當疾病到來時,作為個人的無能為力。
時間過得真快,還隔半年的時間,高考又要來了,洪塵好緊張啊,因為它決定著新一屆學弟學妹的模樣。
洪塵站在球場中央,練著揮拍的動作,余光瞥見冰山學長朝她走來,手上的動作更加標準了。
夏冰山走過來,從書包里取出一張紙,遞給洪塵,說:“麻煩你,轉交給你們的甘露部長一下。”
洪塵接過來,小聲地問:“冰山學長,這是什么啊?”
“你打開看看吧!”
“哎,你的東西我怎么能隨便打開啊?咦,一張解剖圖。”洪塵一邊說一邊打開那張紙,那是一幅人體腹部的解剖圖,鉛筆手繪的,圖下面寫著圖形說明、簽名、日期。
洪塵愣了一下,把那張紙對折了一下,然后揉成一團,塞進書包里,假裝開心地說:“放心,我一定會轉交到她手里的,我最尊敬的甘露部長。”
等冰山學長走后,洪塵才急急地掏出手機,叫葛詠歌來幫忙,她冷靜地對著葛詠歌說:“葛詠歌,現在體現你有限的人生價值的時候到了。來,幫我把這張紙送給甘露部長。”
“你要向她求和啊?”
“怎么可能,冰山學長給的,好像是他要求和。我跟你說,老娘就憑著她和冰山學長的這層關系,我也不會和那個女的求和的。別提電影節的事情了。”
“那么你怎么還要幫他啦!”
“哎,冰山學長不開心,我也不開心,我只有用實際行動來安慰他了。”
“安慰別人的人,其實內心更悲傷。”
“幫幫我。”
“她在哪里?”
“向李山打聽了,應該是在第六活動室。”
“好。”
葛詠歌站在第六活動室的門口,她原以為甘露是那種尖酸刻薄和咄咄逼人的女生,沒有想到,竟然異常親切。
她剪著齊耳的短發,語氣溫吞,她接過報告紙,看了兩眼,然后還給了葛詠歌,緩緩地說到:“謝謝你把它送來,可是,我不需要他這樣。你可以幫我帶一句話給他嗎?”
葛詠歌點點頭。
甘露說:“放下執念,相忘于江湖。”
葛詠歌明明還想問點什么,但是,當她看著甘露決絕的態度時,還是忍住了。
葛詠歌望著甘露的背影,她打開手機,詢問洪塵接下來怎么辦。洪塵告訴她,直接把那張紙扔了。葛詠歌不放心,還是用手機QQ聯系到冰山學長,學長說他在自習室里等著。葛詠歌找到自習室,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環顧四周,在自習室的第一排看見了冰山學長,他正畫著一張上肢的局解圖。
葛詠歌輕輕地坐在冰山學長的旁邊,取出那張腹部局解圖,冰山學長停下手中的鉛筆,看了看圖紙,然后將紙翻個面,又拿起鉛筆,“唰唰”地寫上一行字:“她說什么了?”
冰山學長將紙張移到葛詠歌面前,她本來一直沉浸在冰山學長骨節分明的左手上,一時間回不過神來,冰山學長用左手在她面前搖了幾下,結果,他手腕上的一串菩提子,再一次勾起了葛詠歌別樣的好奇心。
她努力地壓抑住想要窺視他人隱私的沖動,尷尬地在紙上寫到:“她說‘都過去了,不要再執念’。”
冰山學長寫到:“哦,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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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塵舉著一個拍子,繼續站在球場中央練習前場步伐。蔣木盛抬頭看了她兩眼,然后收起手機,端來一大箱子的羽毛球,“啪”的一聲,放在洪塵的面前,他指了指箱子,說:“你步伐練得差不多了吧!該練一下接網前球了。”
蔣木盛站在球網的一邊,用右手將左手臂上攤著的一摞球一個一個地甩到洪塵這邊,模擬網前球,球每隔五秒就從網那邊飛過來,一會兒飛向右邊,一會兒飛向左邊,洪塵兩邊跑,基本上一個球都接不住,有時候,好歹接住一個球后,回擊方式不對,蔣木盛就會停下來,糾正她:“你回這么高的球,想被扣殺啊?自己念三遍。”
洪塵一邊跑著,一邊大聲地說:“不要挑高球!不要挑高球!不要挑高球!”洪塵想,這肯定是在最開始的時候,自己埋下的惡果——明顯地懷疑蔣木盛的球技,一心只想找冰山學長學球。沒有想到,現在的命運這么坎坷。
一個小時后,蔣木盛可能累了,他揮揮手,吩咐著洪塵把場上的球撿起來后,就自己去二樓練舞廳對著鏡子練揮拍。洪塵拖著一個大紙箱,彎著腰,把場地上的球一個一個撿起來。
洪塵撿完了球,把箱子抱到準備室里,接著,就拿著拍子走到二樓去,正好,舞蹈隊在練舞,洪塵走到一個角落,不停地對著鏡子練習揮拍姿勢。在舞蹈隊中途休息的時候,陳怡走了過來,撕開一袋薯片,看著洪塵像傻瓜一樣,不停地重復著一個動作,“撲哧”一聲笑出來,說:“你有沒有看過《追風箏的人》?”
“看過。”洪塵頭也不回,繼續揮著拍子。
陳怡咀嚼著薯片說:“現在,你就是追羽毛球的人吧。剛才,我趴在欄桿上看你練習,你看你,一個球都接不住。書中說的是‘為你千千萬萬遍’,你這里倒好,蔣木盛是‘虐你千千萬萬遍’。”
洪塵不耐煩地說:“吃你的薯片吧!我擔心你會長成一個大胖子。”
“你還別說,我雖然吃了這么多,但仍然感覺自己輕了不少。”
“請用體重稱上的數字說話,而不是用感覺說話。”
這時,有個跳舞的女生滑到了,發出一聲尖叫。洪塵丟下拍子,急忙跑過去,問到:“怎么樣,你沒事吧!”
女生看著旁邊的一灘水,站起來,詼諧地說到:“這才是此刻盡絲滑啊!我叫‘李月昔’,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洪塵’。啊!你的膝蓋流血了,快快快,我去給你找一張創可貼。”
“這才是為你千千萬萬遍啊!”陳怡看著眼前手忙腳亂的洪塵,繼續吃著薯片。
等練完了球,洪塵一身臭汗地回到寢室,蹲在陽臺洗衣服,見韓竹軒也在手洗一件衣服,就說:“今天是我們的大洗之日啊!沒有想到,你也會手洗。”
葛詠歌對洪塵說:“可是,你們倆手洗的目的不一樣。”
洪塵立馬反應過來,說:“對對對,韓竹軒手洗,是擔心洗衣房里的洗衣機把她昂貴的衣服洗壞了;我啦,就為了省錢。確實很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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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新生杯羽毛球賽”就開始了。
暴發戶只答應給“新生杯羽毛球賽”提供兩千塊錢的贊助,按理說,應該足夠了。但是,夏冰山一拿到錢,就把錢交給了張圣管理,張圣拿著錢,天天邀請球隊里的人聚餐,最后,在球賽即將舉辦的前一個星期,夏冰山一查賬,只剩下五百塊錢了。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張圣還有臉提出要定制一個吉祥物的想法,并且要以他的名字命名。冰山學長也答應了,再也不像以前有原則有計劃的他了。
花了一百塊錢整的吉祥物,其實就是一個大號的布偶娃娃。張圣費力地把自己裝進去,過了十秒,都沒有吱聲,大家都以為他在里面窒息了,都準備好轉身離開去吃晚飯了,布偶里突然傳出驚喜的一聲:“‘圣寶’,咱們吉祥物的名字就叫圣寶。”外面的人愣了愣,然后按照原計劃去吃晚飯了。不過,“圣寶”這個外號從此就實打實地安在了張圣的頭上。
張圣呆在原地,開始脫去身上的玩偶,整了半天,還是卡住出不來。易宇朋跑上去,弄了幾下,輕松將圣寶解救出來。
蔣木盛喝掉半瓶水,站在旁邊休息時,正好看見這一幕,順便也看見了易宇朋的大長腿。他莫名其妙地走上去,站在易宇朋的旁邊,就這么一比,果然,易宇朋是如假包換的“大長腿”。
蔣木盛不由自主地稱贊了一次,洪塵看見了,為了解氣,一看見易宇朋,就喊“大長腿”,氣一氣站在不遠處的蔣木盛。
比賽的時候出了一個小插曲,當作為組織者之一的張圣舉著話筒喊人的時候,球社里的音箱發出刺耳的噪聲。張圣只好把音箱關掉,通知選手的時候全程靠喉嚨。洪塵看見吼得撕心裂肺的張圣,問到:“你怎么不用話筒和音箱啊?”
張圣踢了兩腳音箱,說:“它壞了,有噪音。”
洪塵蹲下查看,然后說:“社長,它不是壞了,只是沒有電了。你看,這個紅燈一直亮著,就是提醒你要去充電了。”
張圣露出一臉佩服的表情,說:“你怎么知道?”
洪塵假裝謙虛地回答:“以前學過幾年街舞,接觸音箱的機會比較多,所以就有點懂。”
洪塵站在旁邊一打聽,得知這次比賽竟然是暴發戶的技校提供的贊助,暴發戶不愧為暴發戶啊,提供給第一名的獎品竟然是免費學車。不過,蔣木盛好像并不感到很激動,相反,他很嫌棄這個獎品,弄得好像他已經成為了第一名一樣。
這一年,加入羽毛球社的新生很多,藏龍臥虎的照樣很多,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啊!洪塵在比賽開始的時候提醒了蔣木盛,不過,他好像很有把握,已經開始找圣寶計劃慶功宴了。
半個小時后,蔣木盛在和易宇朋打男單,剛開始的時候,兩人發球都觸網了,可能有點緊張,但后來二人漸入佳境,比賽越來越有看頭。
葛詠歌看著蔣木盛驕傲的動作,十分佩服他的球技,最后,蔣木盛竟然笑了一下,他實在是太開心了,不過,可能是因為驕傲吧,最后幾個球都失分了,結果,竟然是易宇朋獲勝。
朱哥也站在旁邊看比賽,洪塵走過去,說:“哎,朱哥,對面就是葛詠歌,你不過去打聲招呼嗎?”
朱哥連忙搖手,笑笑說:“哎,不用不用,專心看球,‘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洪塵笑著跑回去,朱哥在后面吼著:“哎,你別笑,我高考語文就考了108分。”
洪塵跑回比賽場地,卻沒有看到葛詠歌,旁邊的比賽打得正精彩,易宇朋一局一局打過來,最后成了學校的男單冠軍,真是一匹黑馬,連冰山學長都沒有打贏他。
葛詠歌站累了,四處看看,靠近體育館大玻璃門那里擺放著一個藍色的塑料凳子,葛詠歌快步走過去,坐下,安安靜靜地看著比賽。
體育館外面下著大雨,但是里面仍舊熱火朝天,葛詠歌的耳朵里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她想離開這個喧鬧的環境,卻礙于洪塵的熱情——洪塵站在場地外,熱情地看著冰山學長和易宇朋的男單決賽。她呆坐在這個塑料凳子上,如同守著一個孤島。
蔣木盛拿著拍子,索然無趣地走來走去,他走向葛詠歌,關上了葛詠歌身后的玻璃門,立在玻璃門面前,看著遠處的比賽,兩個人靜默著,外面的雨依舊下得沒完沒了,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躁動的心在萌發各種想法。
當葛詠歌的思維從另外一個世界疲憊回歸的時候,蔣木盛從她面前經過,走到籃球架下,左手拿起了書包和羽毛球袋子,右手拿著雨傘,又朝葛詠歌走了過來,打開葛詠歌左手邊的玻璃大門,走進雨水中,像一條魚一樣,悄然消失在那個生長著香樟樹的轉角。
等葛詠歌站起來的時候,恰逢看見那個最后的背影,她很想說,不要走,留下來;她也很想追上去,手中握著的傘好像都要被她捏碎了;她更想,和他站在一起,不用仰望,不用俯視。
當漫長的比賽終于拉上帷幕之后,洪塵心滿意足地叫上葛詠歌一起去吃飯,路上,洪塵不停抱怨那些看球的學生的素質,葛詠歌沉默著。
在馬哥哥的面館里吃完飯后,馬哥哥給了她倆一個大橙子,洪塵把橙子拿在手上,左看看,右看看,束手無策,還給了馬哥哥,馬哥哥當著她們面,輕輕松松地用手指掰開了橙子,一人給一半,他說:“家鄉奉節的橙子,很好掰的。”
馬姐姐也坐在旁邊,懷里抱著他們的兒子,小孩子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洪塵。洪塵舉著一半淌著果汁的橙子逗了逗小孩,小孩伸手要橙子,馬姐姐把小孩的小手往下按,說:“你們吃,你們吃,他只是看著這個好玩。”
洪塵和葛詠歌當著小孩子的面迅速地把橙子咽了下去,味道確實好。馬哥哥說:“好吃吧!我這里還有很多,三塊錢一斤,你們稱一點吧!”
“真是無奸不商!馬哥哥,你啊……”洪塵對馬哥哥“不務正業”的行為感到不滿,不過走出小店的時候,她的手里還是提著三斤橙子,她告訴葛詠歌,她要提著這包橙子去找蔣木盛,安慰師傅受傷的心靈。
洪塵提著橙子去體育館找師傅,結果沒有看到人,卻看到張家明在教小亞亞揮拍,教了一會,小亞亞跑去和她的室友小思思一起打球了,剩下張家明和他的室友耗子,呆在一號中心場地上,有氣無力地打著單打。
洪塵跑上去,說:“哎,張教練,我也來打一個吧!”
張家明驕傲地拒絕了。
洪塵生氣地說:“張家明,你就跟蔣木盛一樣,別有企圖啊。那天運動會,我可是看見你去安慰小亞亞了。你說,是不是?”
張家明急忙否認,說:“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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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其實張家明同小亞亞很早就認識了,遠遠在于那次秋季運動會之前。因為之前認識,所以當小亞亞在運動場上失利時,張家明才會跑去安慰她吧!張家明這樣為自己解釋到。他放下拍子,仔細想想,原來他和小亞亞第一次見面就帶有濃厚的火藥味。
清晨,張家明伸了伸懶腰,看了看手機,已經八點過二十了,看看周圍,室友們早就離開了,他憤然咒罵著,這群忘恩負義的人。他立馬起床,花了兩分鐘洗簌,然后背著書包一路狂奔,一邊跑一邊喊著:“前面的讓開,后面的要遲到了。”等他跑到一個轉角的時候,成功地撞倒了一個女生,女生手里本來拿著一個杯子的,杯子沒有蓋好蓋子,里面的開水灑在了女生的手上,頓時,右手背變得又紅又腫。
張家明沒有注意到這一切,慌忙中隨意說了幾聲抱歉,就繼續奔向教室。
那個女生在他的身后小聲地說了一句:“Stupid.”
沒有想到,張家明的聽力了得,他折回來,壓抑著憤怒,說:“請你不要侮辱人,我已經給你道歉了,你還要怎樣?不要沒完沒了,不就是撞了你一下嘛!你來撞我啊,有本事!。”說完,張家明就向前大跨了一步。
女生退后,冷酷地看了他一眼,說:“I will never forgive you for what you said just now.”話一說完,女生就走了。
張家明顧不上去理論,馬上奔向二樓,等趕到教室的時候,恰逢紀檢委員在點名。張家明一坐下,大呼一口氣,憤怒地說:“紀檢委員就是一個智障的存在。”
張家明第二次與小亞亞相遇,這件事要從圣寶說起。
圣寶開著桑塔納,帶著吉他,去小學教小學生唱《同桌的你》。洪塵組織了這次關愛小學生的活動,本來打算請張家明去教一年級的小朋友唱歌的,結果張家明有事,就沒有來。
等到了小學,胖胖的圣寶很受歡迎,一年級的小朋友稚氣未脫,全都排著隊來摸圣寶的肚子,并直呼其為“胖子哥哥”。
后來,志愿者們依次給小朋友上了語文課,數學課,英語課,體育課,輪到圣寶的時候,他抱著吉他,用一首蹩腳的《同桌的你》開啟了音樂課,還好,小朋友都很開心地陪著他演出。圣寶自我感覺良好,抱著吉他唱了五遍《同桌的你》,直到小學下午放學。
活動結束后,其他志愿者乘坐著公交車離開,圣寶一臉神秘地對洪塵說:“我帶你去看張家明。”
從遙遠的城鄉結合部跨越大半個重慶,圣寶的桑塔納終于載著二人來到離學校不遠的商業街了。
張家明不去小學,那么跑到哪里去了?他只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唱歌。在城市商業街道上,張家明穿著白色上衣,黑色褲子,抱著一把吉他,靠著一個音箱,唱起了《成都》。
夜色將至,霓虹燈下,本來沒有人,后來人越來越多。
洪塵看著張家明,說:“他這聲音太好聽了,去參加《中國好聲音》都沒有問題。明明可以去學音樂,為什么要來學醫?”
圣寶取下黑色的墨鏡,撓了撓頭上的小卷發,說:“沒有辦法,他的爸爸媽媽是商人,就想家里能出個醫生,從事一下高大上的職業。小朋友,很多事情是不能任性所為的。”
張家明一曲唱完后,圍觀的人群里只有極個別人往他的吉他箱里投錢,然后其他人都散了。
圣寶揮著手說:“張家明,生意不好啊!張家明,歌唱得不咋樣啊,要不要你的圣寶哥哥來拯救一下你?張家明,這是我們球隊的音箱,怎么在這里?”圣寶指了指張家明腳邊的音箱。
張家明摸摸頭,轉移話題,說:“你們想吃玫瑰餅嗎?我去買,等一等啊。”
圣寶說:“去吧!去吧!我來唱一唱,來聽的人肯定比你多。”張家明臨走前,看見圣寶自信地坐在凳子上,調試著吉他。
張家明跑去附近的一家店里,幫蔣木盛買玫瑰餡的餅。據蔣木盛說,只有那家店,才有他家鄉云南的味道。
張家明提著餅急匆匆地趕回來,只怕圣寶已經把他的場子毀得只剩下一點渣子了。沒有想到,唱歌的地方竟然圍著很多人,他提著餅,擠進去,看見一個女生在唱歌。女生穿著一條白色的棉麻裙子,給人一種干凈的感覺。她手里握著黑色的話筒,眼瞼低垂著,捉摸不定的視線投向地上,一把木吉他倚在她的腳邊。
那個女生唱的是Twins的《下一站天后》:“站在大丸前,細心看著我的路,再下個車站到天后當然最好。但華麗的星途,途中一旦畏高,背后會否還有他擁抱。在百德新街的愛侶,面上有種顧盼自豪。在臺上任我唱,未必風光更好,人氣不過肥皂泡。即使有天開個唱,誰又要唱,他不可到現場,仍然仿似白活一場,不戀愛教我怎樣唱。幾多愛歌給我唱,還是勉強。臺前如何發亮,難及給最愛在耳邊,低聲溫柔地唱……”
易宇朋站在旁邊,張家明走近易宇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學弟,唱歌的這個女生是誰啊?”
易宇朋驚訝地說:“學長,你怎么在這里?”
張家明說:“這個場子是我的。”
易宇朋笑笑,說:“我們今晚剛參加完廣東老鄉會,唱歌的是我的學姐,也是廣東人。哦,剛才路過的時候,洪塵學姐看見我們了,就邀請我們去唱歌。她說這是免費的‘露天KTV’。”
張家明注意到唱歌女生手背上的兩張創可貼,問到:“她的手怎么了?”
易宇朋說:“哦,學姐說,有天早上一個男生把她撞了……”
張家明恍然大悟,她是那天早的“Stupid”女生。他想,她可一定不要記起他啊!
等女生唱完了,洪塵看見了張家明,竟然說到:“張家明,這是我們球社的女生,叫作‘小亞亞’,介紹你們倆認識認識。”
女生走到他的面前,伸出粘著創可貼的右手,說:“你好,我認識你,你認識我嗎?”
張家明伸出手,握住了小亞亞的右手,說:“我認識你,‘I will never forgive you for what you said just now’。我真摯地向你道歉,你現在可以原諒我了嗎?”
小亞亞說:“你懂不懂‘Never’的意思?”
張家明彎腰,從吉他箱里取出錢,裝進口袋里,然后背著吉他,提著音箱,轉頭對小亞亞說:“我懂。”一行人跟在張家明的身后,等走到一個乞討的殘疾人面前時,張家明把口袋里的所有錢都放進了他的碗里。
看著拘謹尷尬的小亞亞和張家明,圣寶覺得還是活躍一點比較好。他指了指遠處開裂的地磚,說:“你們瞧,跳廣場舞的大媽熱情高漲,把廣場都跳下沉了。”
其他四個人尷尬地笑了兩下。
回學校的時候,由洪塵來開車,小亞亞坐在副駕駛上,易宇朋、張家明和圣寶三個男生抱著兩個吉他坐在后面一排。圣寶一路上嘟嚷著太擠了,張家明只好用玫瑰餅塞住他的嘴,等回到學校的時候,袋子里只剩下一個餅了。
迎接他們的蔣木盛發出一聲哀嚎:“張家明,我的餅啦?怎么就只剩下一個啦?”
洪塵說:“師傅,你不要生氣,你來聽我講一個故事。”
蔣木盛說:“我不要聽,我只要餅。”
洪塵說:“師傅,看不出來,你的鄉愁如此之深。”
蔣木盛說:“是的,我很自豪。我到了重慶才發現,沒有小橋流水,沒有酒家,就不是家鄉了。我覺得還是云南最適合我。哼,可笑的是,走了這么遠,才發現什么是最適合自己的。”
洪塵說:“回去開一個小診所吧!安居樂業。”
蔣木盛說:“喂,我學的是法醫。”
洪塵幸災樂禍地說:“嗯,這的確有點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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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球場對面的耗子吼了幾句,張家明這才從回憶中抽離出來,驅散了洪塵的疑慮,他便安心同耗子打起了球。
話說站在對面的耗子雖個頭小,但在張家明眼中,卻是一個傳奇人物。
耗子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他實在太瘦弱了,小小的個子外加比女生還白的皮膚,活脫脫的一只小白鼠,眾人則稱之為‘耗子’。
耗子從小受到家里那位當老師的大人的影響,浸淫于書本的世界不能自拔。話說耗子的父母身高都不矮,所以這樣一來,他也就沒有辦法為自己一米六的身高找遺傳理由了,最后,他歸因于愛看書這個壞毛病。他總是有事沒事就抱著一本書蜷縮在一個小板凳上,折磨了脊柱,玩壞了眼睛,也不出去運動,曬曬太陽,整日呆在室內,皮膚自然白了,但也省去了各種維生素D在體內的轉化過程。
等耗子上了初中,在這個發育的關鍵階段里,他反而變本加厲地看小說,盡是看些大部頭,什么《基督山伯爵》,什么《三個火槍手》,諸如此類。這時候,耗子看書的習慣變為躺在床上,熬夜看到十二點,床旁的桌子上擺著一盆水和一張毛巾,看到眼睛實在睜不開了,就用浸著冷水的毛巾敷眼睛。最后,耗子看的這些書,都變成了他做生意的資本。
耗子在大一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女生,他為她寫情書,不過,女生從來沒有收到過。耗子的意思是,等他寫到一百封時,再一起交給那個女生,給她一個驚喜,想想都挺激動的。不過沒有想到,人家女生不等他啊,早早地就談了一個男朋友,耗子那時候還蒙在鼓里,等他抱著一盒子的情書約女孩在湖邊見面時,女孩子挽著男朋友的手來見他,他只好抱著盒子,尷尬地說:“我最近開了一家店,專門幫人寫情書。你看,這些都是我寫的情書,你們有沒有興趣購買啊?”
女孩子搖了搖頭,指了指旁邊的男生,說:“這是我的男朋友。”
“哦,我知道。”耗子繼續說,“他給你的情書,就是我寫的。”
那個男生憤然舉起了拳頭,說:“小子,你不要污蔑我,我從來不認識你。”
只有一米六身高的耗子自然打不過那個男生,他抱著盒子倉促逃竄,這下子真像是一只落魄的耗子了。他一邊跑一邊回頭,癲狂地朝那個男生吼到:“這些情書賤賣了,一塊錢一封,不,五毛錢一封了。甩賣,甩賣,大甩賣!”
從此以后,耗子果真投入了替別人寫情書的事業中,他的口號是“你提供三個情節,我打造完美情書”。耗子的生意越做越好,不過他也有職業操守,他只為那些木訥老實的男生書寫情書,售價為一封十塊錢,至于那些長得比他高,生得比他帥的男生,他一概拒絕在門外。也有女生來找他,他這時就表現出異常的殷勤,盡管他知道,女生眼睛里沒有他,更別提心里,但是至少在女生對他講訴情節的那個時間段里,他們真誠相待,一個愿意說,另一個愿意聽。
張家明看過耗子寫的情書,男生女生之間那份細致的情感被耗子描寫得入木三分,沒有人會想到,一個男生會有如此細膩的心思,以及如鷹一般的洞察力。
張家明勸說過耗子,叫他不要再對那個女生抱有怨恨了。耗子說,他從來沒有恨過那個女生,他只是恨自己,來不及表示喜歡,卻早已在女生心里種下了怨恨。因為在耗子與女生見面的那天,耗子的一番話成功拆散了那個女生和她的男朋友。
張家明又勸耗子,叫他可以把自己的才華用在寫長篇小說上。耗子嗤之以鼻,說自己根本沒有什么才華,只是會各種抄襲,況且寫長篇小說是一件體力活,完全不符合他這種長期從事腦力勞動高級人才的思維模式。
張家明接著勸導耗子,叫他跟著自己去體育館打球,可以長高。耗子想了想,覺得變高和變帥才是告白的物質基礎,什么情書寫得好只是輔助手段,于是,他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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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杯羽毛球賽閉幕后,校隊里的人有點懈怠,有很多人都找各種借口沒來訓練,一天下午,夏冰山在QQ上召喚隊員,要求每個人必須到。
夏冰山叉著腰站在球場中央,看著這二十多個隊員,大聲斥責:“上次訓練,球隊里只來了四個人,加上我,才四個人,你們都去干嘛啦?看來我平時對你們太溫柔了,一點紀律和集體榮譽感都沒有……”
訓斥完隊員后,夏冰山撐著雨傘去食堂吃飯,他走在留學生小道上,走到半路,他停了下來,想起了第一次遇見甘露的情景。
大一軍訓的時候,他還沒有脫下軍訓服,每次趁著軍訓休息的空隙都要跑到體育館揮兩拍,等到快要遲到的時候,再奔向操場進行軍訓。軍訓進行到第十天的時候,他打完球從體育館走出來,外面已成雨的世界,看了半天,嘆了一口氣,突然咳嗽了一下,咳出一口老痰。這時,一把藍色的雨傘撐在了他的頭上,他憋住老痰,側過身,看見甘露恬靜的側臉,以及干練清爽的短發。
甘露說:“同學,一起走吧!雨太大了,晚上的軍訓取消了。”
夏冰山傻傻地跟著甘露,一言不發地淌過留學生小道上的流水,等甘露把夏冰山送到他宿舍門口時,他擔心再也遇不到甘露了,沒有辦法,硬生生將一口老痰咽下去,用沙啞的聲音說:“同學,你叫什么啊?”
甘露學姐在雨中撐著傘,回過頭大笑:“你一直不說話,我還以為你是啞巴啊!我叫甘露。”說完,就離開了。
等到夏冰山上第一節課,看到那個坐在第一排的短發女生時,他一下子陷入癲狂之中,抱著室友說:“她竟然是我們專業的,我們專業的。”夏冰山憑著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優勢,在大一的時候,成功和甘露在一起了,然后在大三的時候,甘露提出了分手。從此,夏冰山就陷入了這個思念的怪圈。
在路上,夏冰山遇見了很久沒有來校隊訓練的蔣木盛,傷感一起,也懶得去指責他。
蔣木盛由于躲過了夏冰山的指責,心情有點愉悅,興致勃勃地走到體育館,轉了一圈,發現并沒有空余的場地,于是就站在旁邊看葛詠歌和洪塵打球,二人在和另外一組人打雙打,打得實在寡淡無聊,蔣木盛只好跑到對面的玻璃大門那里練習揮拍,揮了十分鐘,四處逛逛,終于看見有高手在打球,心中一喜,跑過去,故作成熟地站在場地邊緣,欣賞高手腳下的移動步伐。
葛詠歌舉著拍子,站在二號中心場地上打球,她看見蔣木盛坐在斜對面的場外凳子上,這個時候,她總是自以為是地認為他在看她打球。
旁邊的女排發出歡呼的聲音,蔣木盛從凳子上站起來,同周圍人一樣,將目光以及腳下的步伐投向女排,排球場上的熱鬧持續著,但是依舊留不住蔣木盛,他走向場外的凳子,拖起放在凳子旁邊的一箱羽毛球,慢悠悠地從葛詠歌身后走過,大概是想把球箱放到準備室。
過了一會,正當葛詠歌彎腰接住一個網前小球時,蔣木盛又返回到凳子前面,拿起凳子旁邊自己的羽毛球拍,緩慢且疲憊地走了。
葛詠歌看著他藍色的背影穿過喧鬧的人群,穿過羽毛球場地的一角,穿過籃球架下,穿過玻璃門旁,穿過那條熟悉的鋪有石板的小徑,最終消失在綠樹成蔭的轉角——葛詠歌這時才發現,她第一次如此思念蔣木盛,第一次感到失落,感到悲傷。所有的幸福與快樂都隨著蔣木盛的離去而離去,她渴望下一次的相遇,因為只有看見他,她那稀缺又可悲的快樂才會回來。
她不確定未來會發生什么,他們是否會在未來的100天里相遇,或者更久,不過,此刻的她,已經早早地在心里埋下一個期待,等到相遇一百次的那天,她要勇敢地讓他知道,她思念了他一百天。忽然,內心有一種悲涼升起,因為她想起了人是最容易遺忘和善變的一種動物了,等到她與蔣木盛第一百次相遇時,她會不會已經不再思念他了,甚至開始產生厭惡。
打完球后,葛詠歌跑到食堂二樓的面館吃面,坐在靠近收銀臺的一張桌子旁。吃面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葛詠歌聽到右手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心中產生一點疑惑,但并未在意,繼續埋著頭吃面。
在埋頭的那一剎那,通過視線的余光,她敏銳地覺察到一絲令人興奮的藍色,停頓了一下咀嚼的動作,嘴里含著油膩的面條,依舊面不改色地回頭看了一眼,正是蔣木盛,他背著一個黑色的羽毛球袋,站在離葛詠歌座位不遠的地方排隊,依舊埋著頭看手機,等待小面。
葛詠歌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五秒,轉過頭后,繼續面無表情地挑起面條,塞進嘴巴里,但吃面的動作明顯變得斯文許多。吃完了面,葛詠歌頭也不回地走了。回到寢室,她在日記本上寫下:“相遇你的第九次:藍色衣服,黑色短褲,一個羽毛球拍。”
葛詠歌永遠記得那個周末的下午,蔣木盛從后門離開體育館,當他撐著傘,身影漸漸隨著青石板路的延伸而遠離,一下子,消失在長有香樟樹的拐角,剎那間,心臟狠狠地跳動了一下,原來真的不希望他離開,不希望他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 ? ? ? ? ? ? ? ? ? ? ? ? ? ? (七)
洪塵上完晚自習,走在回寢室的路上,一個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回頭看,竟是大長腿。
“學姐,你說的那個女生是不是經常和你一起打球的女生?”大長腿說。
洪塵回答:“不是。”
大長腿繼續說:“那女生每天下午五點都來看校隊訓練。”
洪塵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說:“嘖嘖嘖,我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你了,你們男生啊,難道女生多看了你一眼,就代表她喜歡你嗎?太自信了吧!我都沒有這么自信。還有,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那個送你牛奶的小學姐,就在前天,就有男朋友了。現在,我親自打電話通知她來看你們訓練,她都不來。你說,我有什么辦法?她還欠我一盒旺仔小牛奶啊。”
大長腿聽完后,遞給她一盒旺仔小牛奶,說:“給你。”
洪塵接過牛奶,熟練地裝進了書包,說:“這個不太好吧!”
洪塵興奮地跑回寢室,看見葛詠歌正在喝牛奶,她的第一句話就是:“葛詠歌,我忘記給你說了,比賽結束后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哎,那天你沒有去打球,錯過了……”
大長腿錯過與站在體育館二樓窺探情況的小思思相遇的機會,葛詠歌錯過親自看見蔣木盛孤獨背影的感動,小亞亞錯過用心體會張家明那份道歉的真摯。看不到的東西,可以聽得到;聽不到的事物,可以感受到。錯過的不必追,有緣的自會等。
(羊君小二:熱愛文學,寫文章踐行“鐘擺理論”:悲一篇,歡一篇,悲悲喜喜三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