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讀《徒然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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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是不待風吹而自落的花。

?-----吉田兼好《徒然草》

因得此句,開始翻閱《徒然草》,也因知堂先生的序,稱兼好法師禁欲家和快樂派思想并存,想來是極具人情味的,也饒有興趣。

“徒然”顧名思義,是“無用”之意,日語中則解釋為“無聊”,取兼好法師開卷之語:“無聊之日,枯坐硯前,心中不由雜想紛呈,乃隨手寫來;其間有不近常理者,視為怪談可也”。

《徒然草》與清少納言的《枕草子》堪稱日本隨筆文學雙璧,其寫作風格不拘,筆觸率直自然,像極了現在的微博,皆為作者興之所至,漫然書就。 正如序言中引自北村季吟對全書的題解:“其旨趣則有說儒道者,又說老莊之道者,亦有說神道佛道者。又或記掌故儀式,正世俗之謬誤,敘四季物色,記事間人事,初無一定,其文章優雅,思想高深,熟讀深思,自知其妙。”

吉田兼好在本書中時而談情趣,時而說世相,時而悟禪宗佛理,處事之道,時而又觸及生死無常,七情六欲。

然通讀一遍,囫圇吞棗,淺嘗輒止,僅擷三言兩語以觀其妙。

【關于情趣】

第一0段:

【住所要舒適自在,雖說浮生如逆旅,也不妨有盎然的意趣。

高人雅士幽居之所,月光流入時,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氣象;今日之時尚,追逐的皆是些惡俗的風格,一無可取。此間則是古木繚繞,園草雜生,一派天然野趣。籬圍與墻垣的造設,要考慮到周邊的景致宜人;日常器物的措置,也一定要富有古樸之趣,沒有一絲做作的痕跡,才可以讓人到此則雅興勃發。】

第一三七段

【發皎潔之光而令人一望千里的滿月,不如期盼了一夜,到天快亮時才姍姍而來的月有意味。此時的月,略帶青蒼之色,或在遠山之杉樹梢間隱現,或為天上之雨云遮斷,都極其有味。一叢叢的椎樹與白橿,葉面如洗,輝映在月光下,望之沁人心脾。此情此景,豈能無會心者共賞?不禁懷想起京中的諸友來。】

兼好法師崇尚自然情趣,去繁從簡,主張不必刻意事事規整如一,沒有完成的東西,保持其未完成的樣子,不僅別具趣味,還有意猶未盡之妙。“不論對陰雨而懷明月,抑或垂簾幽居不問春歸何處,都是極有情趣的事。”生活中的美與景致,會心者俯首即拾,豈只限于眼前所見之月之花?兼好雖遁入空門,卻對萬事萬物體察入微,吟風賞月,閑情逸致,躍然紙上,與明清小品有異曲同工之妙。然君子雖好物而不溺于物,雖興致頗高,亦能淡然處之。能擁有這份心境,自是領悟了禪宗里自的旨意:“你忘記了月亮,就得到了月亮”。

【關于生死】

第七段

【倘若無常野的露水和鳥部山的云煙都永遠不散,世上的人。既不會老,也不會死,則縱然有大千世界,又哪里有生的情趣可言呢?世上的萬物,原本是變動不居、生死相續的,也唯有如此,才妙不可言。】

第一五五段

【只有患病、生子與死亡這三件事,談不上時機,不會因為時機不佳,它就不會發生。至于生、住、異、滅的轉換這等真正的大事,則如流勢迅猛的長江大河,滾滾向前,一刻不停。不論真諦與俗諦,要想有所成就,都不需要講究時機,不要猶豫觀望,徑直做來便是。

人都說春老而夏來,夏盡則秋至,非也。春天到時,便已催發夏氣;夏日之初,即與秋氣相貫,秋天轉瞬就成冬寒。而在初冬十月,又有小春天氣,此時枯草變綠,梅花含苞。樹木的葉子,不是掉落之后才發新芽,而是新芽從舊葉之下萌發,催動其掉落。如此新在舊下,舊去新來,依序更替的勢頭是很迅疾的。

生老病死的推移,相比之下,有過之而無不及。四季尚有固定之順序,死期的先后,就完全不可預期了。死不是從前面迎來的,而是從后面追來的。人都知道不免一死,但不明白死亡的到來完全是意料不到的。這好比是海邊的沙灘,乍看之下很寬闊,但漲潮之際,瞬間就被海水淹沒。】

佛家修行之人,早已參透生死,緣起緣滅,死即是新的輪回,今生的修行為來世得安樂。但并不是既知生死有期,而等閑任光陰流逝。他勸解世人珍惜時間,不要做無用之功,講無用之話,想無用之事,“不論老幼強弱,皆死期難料,僥幸能活到今天,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之事。所以人生在世,來日方長的想法,是片刻都不能有的。”兼好法師也道世事無常,若能心寬而性柔,不為喜怒所羈絆,不為外物所煩擾,才可以毫發無損。我深以為然,作為紅塵中人,相比蜉蝣及夕而死,夏蟬不知春秋,已是前世福報,無常歲月平常心,放下皆自在。

【關于七情六欲】

拋開吉田兼好的文字不談,世人對其也褒貶不一,議論紛紛。稱他并不恪守佛門戒律,是個多情的和尚。如此云云,尚不得而知,但從本書中看得出來,雖然他對女子言辭偏頗,卻在字里行間流露出對情愛的貪戀,“仔細想來,世間萬物都能忘懷,唯有對故人往事的眷戀,最難放下。”深知人心易變,情最難久,卻也向往情深意永,縱使求而不得,也樂在其中。

第一三七段

【世上的事,最令人回味的,是始和終這兩端。男女戀愛也是如此。戀愛之真味,不只在于日日相會長相廝守。有時要因暫難相會而憂慮重重,有時要悲嘆緣分之變幻莫測,有時獨自輾轉到天明,有時遙寄相思于遠地,有時則遠避他鄉而追懷往日,凡此種種,都體驗過了,才敢說明白了戀愛的真諦。】

第二四二段

【梅香暗吐、月色朦朧之夜,佇立在她身旁,或任由宅垣旁的草露沾濕了衣裳,和她一起踏著曉月回去---沒有這些可供追憶的往事,還不如不要談情說愛】

想來兼好遁入佛門之前,也是撩妹高手,欲擒故縱,若即若離這些把戲,拿捏得當,全在這不離不著之間。雖流連卻心戚戚然,并不耽于女色,他引典故“久米仙人者和州上郡人,入深山學仙方,食松葉,服薜荔,一日騰空過古里,會婦人以足踏浣衣,其脛甚白,忽生染心,即時墜落。” 以此告誡世人女色可怖,見色而起心,仙人亦“即時墜落”,何況凡人乎?

第八段

【世上最能迷惑人心的,莫過于色欲。人心實在是愚昧啊!明知熏香并不能常駐,最暫時附著于衣物之上,聞著也不禁心旌蕩漾,難以自持。】

第九段

【人的愛欲,根其本性,其源也遠。能令人沾惹六塵的嗜欲雖然不少,舍而棄之是可以辦到的。唯有愛欲,不論老幼賢愚,莫不為其所惑,不能了斷。

是以用女人發絲搓為繩索,能夠拴其象腿,不令其動;以女人的木屐削而為笛,橫吹之聲能令秋日之牡鹿集于眼前。想來這色欲之惑,是最需警戒懼怖。】

好讀書而不求甚解,敲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才發覺我讀的凌亂,書中精華,遺漏者諸多,領悟且做到的卻寥寥。比方為人處世,欲知人而先自知;比方學藝與做事,要專注于當前的一念一事;又比如他解釋,“吉日為惡必兇,惡日行善必,吉兇皆由人定,而非由日期定”,告訴人們事由心定,運由心改。有些警句用于今時今日,也是甘露灑心,醍醐灌頂。“世間謊言紛紜不絕,真真假假,需心正且誠,兼聽則明,不盲信其有,不妄譏其無,就好了。”

以上言不盡意之文,借以推介此《徒然草》,古人誠,將生之感悟,付與紙上,冬月捧讀,頓覺曠達疏朗,開懷又醒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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