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路中國自駕之旅第二站:散發著內斂之美的滇南小城
駕車穿過云貴邊界之后,天空的顏色似乎被大自然調高了好幾個飽和度,春天才剛剛在中國大地上拉開序幕,云南卻已是一幅繁花爭艷的模樣。從昆明一路往南去往建水,紅河州的炙熱陽光掃去我從冬日里帶來的一身陰霾,建水這座小城的故事還要從幾個世紀之前講起。
本土作家于堅在《建水記》的開頭這樣寫道:
“云南建水城,古稱臨安。臨安本是杭州,那個中國天堂的舊稱,云南建水這個臨安是明代命名的。就像歐洲移民到了北美大陸,沿用歐陸地名而取的“新奧爾良”“新英格蘭”一樣,建水這個臨安是一個新臨安。這個明朝洪武十五年(1382)的命名暗藏著野心,“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建水人要在他們的家鄉建造一個杭州那樣的天堂,他們成了。”
相較于建水這個名字,我更喜愛臨安這個稱呼,雖然與古時臨安杭州城相比這座小臨安城已在不知不覺中落后不知多少時代,可是時間恰恰讓它們互換其位,一個舊時臨摹而建的臨安城如今可真正配得上臨安這種帶有古韻的叫法。而建水二字又由何而來呢?原來建水一帶曾被稱作“惠歷”和”步頭”,“步頭”意為水邊的碼頭,而“惠歷”則是彝語里大海的意思。位于紅河彝族自治州境內的建水自古就是多民族聚居區域,居住在此的彝族,哈尼族等少數民族占據了人口的大壁江山,彝族人在此居住活動的歷史可追溯至夏商時期。《惠歷千秋——建水千年歷史文化記》一書有載:
“惠歷”為彝語。“惠”意為海子(這是云南人對湖泊的一種傳統稱謂),“歷”意為大,兩字合在一起就是“大海子”。“惠歷”翻譯成漢語就是建水,意指大海子邊上的城市。如今惠歷海已干涸,但“惠歷”已成為建水千年歷史文化的一種象征和標志。
云南人把落于山間的平原稱為壩子,而這壩子常常是由早期的湖泊演化而來,曾經是被海甸環繞的建水也就被稱為了建水壩子。自古以來,壩子都是農業興盛,水土肥沃的地區,曾經的建水壩子靠著惠歷海成為滇南重鎮。當時的云南,南有臨安(建水),北有蘭滄,東有曲靖,西有金騰,他們作為云南的軍事重地,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其中,作為滇南地區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建水更是牢牢把守著云南通往南亞的大門。到唐朝時期,建水更是成為了滇南地區最為重要的交通樞紐,依托著豐沛的水系和開鑿的古道,唐朝和南詔政權打開了通往外界的大門。這一點,在樊卓《云南志-云南城鎮》里也有詳細的記載:
“安寧城南十四日程至步頭,從步頭船行沿江三十五日出南蠻。夷人不解舟船,多取通海路,賈勇步入真、登州、林西原,取峰州路行。”
引文中提到步頭路和通海城就是兩條連接著南詔與安南的古道,古人們利用這紅河之水開鑿之道來往通商,不僅為建水壩子帶來繁華盛世,有發揮著“內撫諸夷,外控交趾”的重要作用。
雙龍橋
正所謂有水必有渡,有渡必有橋。云南人說“建水看橋,石屏看廟”,在建水眾多大小橋梁中,作為云南規模最大石橋的雙龍橋自然是必訪之地。雙龍橋位于建水城西五公里的瀘江與塌沖河上,俗稱“十七孔橋”。雙龍橋初建之時僅是一座三孔小橋,后因滬江、塌沖河洪澇連連導致河床加寬(建水多水患古而有之),政府官員才決定將其擴建為十七孔長橋。這座三閣十七孔大石拱橋上目前還遺存兩亭閣,橋中間的大閣樓為三層坊式結構,無定位琉璃黃瓦,底層可同車輛,現存的南端小閣樓則為重檐攢尖露個,檐角高高翹起,很有古典建筑的韻味美感。除此之外,建水城東十里外的天緣橋又因袖珍精巧而著稱,這幾年陸陸續續走了些地方,也見過不少古橋,留給我印象最深的大概要數潮州城外的廣濟橋和貴州三江侗族地區的程陽風雨橋,廣濟橋的三十個橋亭風格不一,格局形態讓人印象深刻,風雨橋上長廊和瓦檐上的雕刻繪畫也相當精美,相比之下,現在各種特大橋的藝術價值就有些相形見絀了。
團山村
建水的美,除了古橋,還在古村。過雙龍橋往西行十公里,保存完好的滇南民居代表——團山民居躍然跳入眼前。
不同于徽式建筑典雅的黑瓦白墻,也不同于潮汕民居讓人眼花繚亂的嵌瓷金漆,團山民居就像是二者的結合,多了高貴典雅之外的一抹兩色,少了富貴大氣之外的那絲艷麗,美得有些內斂卻也不缺精致,在云南這片四季如春繁花盛開的土地上,他們更散發著活潑與生氣。
歷史上的團山村曾是彝族的居住地,被彝人稱作“突舍爾”,意為“藏金埋銀之地”,村莊應建在面靠西莊壩子的小山坡上,村子的北面便是后來興建的寸軌個碧石鐵路。從明朝開始,中央政府大力鼓勵中原居民往偏遠地區遷移,建水的漢族移民也隨之增多。遷于團山村居住的張氏家族憑借紅河土地下豐富的錫礦發家致富,族人們皆回鄉蓋起豪宅,光耀門庭,團山村里雕梁畫棟、裝飾精美的民宅拔地而起,它們見證了家族的興盛和衰落,也見證了團山村、建水壩在滇西這片土地上的命運起伏。
站在團山村的制高點,2003年結束客運業務的個碧石鐵路和2004年貫通的雞石高速依稀可見,它們像是兩條美麗弧線,無縫銜接般地串聯起這片土地與外界的聯系, 2013年玉蒙鐵路的全線貫通預示著泛亞鐵路大通道的設想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現實,時光曾在這里駐足不前,而似乎,它將再次將這片土地帶往歷史舞臺的中央。
建水古城
而位于建水壩子中心的建水古城如今又是哪般模樣?初到古城,穿過一條長長地掛滿紅色彩旗的街道,臨街的房屋里傳出鍋碗瓢盆相碰的脆響,騎摩托車的大叔向路邊的老人親切問候著,對我來說,這幅簡單的生活圖景恰是一顆定心丸,打消了我到達之前的擔憂和疑慮。
走在幾百年前用青石鋪成的臨安路上,我總是無可避免地尋著豆腐香四處張望,吃貨說建水的豆腐離了建水便不是同一物,建水人則說離了西門那口大板井便沒有他們摯愛的味道。被稱為“古井博物館”的建水至今依然保留著多口古井,它們源源不斷地滋養著世世代代的建水人,水質上佳的大板井水被建水人用于制作豆腐,他們堅持認為這口井里涌出的甘甜井水是做出上好建水豆腐的關鍵。
建水女人們包起豆腐來輕車駕熟,手指尖的動作還頗有些搖曳生姿的媚態,不過一轉眼,一板碼得整整齊齊的豆腐就已完成,用木板壓干豆腐中殘留的水分,剩下的只需交給溫度和時間。走在建水的大街小巷,不管是否是飯點,總有三四食客圍坐在豆腐攤前,在我看來,吃豆腐的建水人像極了喝蓋碗茶的成都人,豆腐和茶葉看似是主角,實則不然,這圍桌而坐為的是閑話家常,邀人一起吃豆腐喝蓋碗茶聽起來比一起聊聊自然許多,吃喝之事不過是被請來做閑聊的配角。
建水人吃豆腐自有一套方法,豆腐放入蘸碟后先從中間戳破,讓熱氣散出,待豆腐吸飽醬汁后再將其慢慢放入口中,發酵帶來的微臭味很快會被濃郁的豆香取代,有著和芝士類似的微妙口感。嚼完嘴里的豆腐,舔舔嘴邊殘留的醬汁,眼睛卻不忘在烤架上找尋下一塊表皮微微爆裂的烤豆腐。食客吃一塊豆腐,老板丟一顆玉米計數,一張桌上四張嘴不停咀嚼,老板兩只眼四方探望,大家各有各忙好不快活,才沒人在乎時光就這樣流過了呢。吃豆腐,是建水人的舌尖記憶,也是他們日常生活的注腳,與其說吃的是這豆腐,不如說是在細嚼是那快被時代遺忘的古城生活。這樣的生活,我曾經在重慶碼頭邊的露天火鍋店里見過,也曾在成都小街巷道里的蓋碗茶杯里尋到過,而現在,城市人的慢生活無非是在咖啡館里品一杯手沖,城市的個性已然消失殆盡,我們只能在類似于建水古城這樣的地方找尋傳統生活的氣息。
我喜歡建水古城,流連于它依然嘈雜的古城巷道,那里還有不同于商業化景點的市井萬象,那里還有早已在大城市里消失的小店營生,即使服裝店販售的時髦衣物和古老的建筑風格看起來格格不入,即使熱鬧的街道上已不乏遠道而來的游客,可建水,因為還有那一桌桌圍桌而坐的食客,那一位位不停翻動豆腐的豆腐攤主,那一聲聲水果小農的叫賣聲,而充滿平淡生活的迷人氣息。
古建的未來
常與人討論如何保護古建,這次的建水之行倒帶給了一些新的想法,對傳統建筑最好的保護理應是在不破壞的基礎上繼續發揮它的功效,好比已經作為旅游對外開放的團山村,老宅里依然有當地人居住著,為這些如今有些沉寂的建筑帶來一絲難得的生氣,好比煙火之氣俯拾皆是的建水古城,傳統營生和市井之氣才是襯托古建筑之美的關鍵。我時常遺憾于中國能好好欣賞古建的地方越來越少了,很多的歷史建筑都難以逃脫拆拆拆的命運,在我的家鄉重慶,江邊的老式吊腳樓已經消失,留下的只有一座座雷同的水泥森林,它們將現代人圍困在對文化和審美的匱乏想象之中。每次來到如同建水這樣還保有傳統氣息的地方,我都忍不住贊賞先人們的審美情趣和生活智慧,時代在進步,科技在發展,我們在高速發展之中收獲了財富,卻似乎,漸漸丟掉了慢下來體會生活之美的能力,而坐在街道的犄角旮旯處日啖豆腐三十顆的建水人,何嘗不是這個時代為數不多的幸運兒。
交通:從昆明坐火車兩個半小時就可達到建水,非常方便,如果是自駕,昆明到建水路程耗時約3小時,蒙自到建水耗時1小時。
游覽:算上雙龍橋和團山村一天足夠,兩天則可以細細品味建水的美。除了團山村都是不收取門票的,但是古城里文廟和朱家花園是收費景點,個人覺得文廟值得一去,朱家花園就不太必要,好好逛逛街邊的老屋也很有意思。
飲食:古城內非常多豆腐攤和小吃店,不一定要去那幾家網紅店,除了建水豆腐,草芽米線和酸石榴也是建水特色。如果想了解豆腐制作工藝可以去大板井旁邊的豆腐坊,早上有熱氣騰騰的豆漿供應。此外,我在臨安路上隨意選擇的福籍菜也是不錯的餐廳,有天井環境好,菜的價格也合理,如果臨安飯店人太多不妨去這家。熗拌米線好好吃!
住宿:YHA草芽國際青年旅社,臨安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