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志紅的《巨嬰國》描述了“巨嬰”現象,它廣泛存在于當今所有社會中,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人們越來越傾向模糊年齡邊界,把“永遠18歲”當做努力目標。女性整容、保養,男性把“大男孩”的評價當做褒獎,這沒什么不妥,擁有年輕的心讓我們有熱情投入生活。但這同時帶來問題,“巨嬰”便是其中之一。停留在對父母的依賴中,忽略“成年人”的意義和責任,雖然秉承男女一視同仁的標準,但為什么《巨嬰國》吐槽“媽寶男”,大家也認為男性“巨嬰”似乎面臨更多困擾?
心理成長和生理成長應是和諧狀態,年齡增長,心智也從幼稚向成熟發展,兩者互相促進。由于男女在生理結構上的不同,女孩意識到自己長大是不需要外界催化的,身體自身的改變就能讓女性心態得到轉變。第一次月經,即使你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從恐慌、好奇、到接受身體變化,生命本身推動著女性成長。雖然在很多文化中,女孩子也有成人禮,但儀式的意義對女孩顯然不如對男孩來得重要,男孩子的成人儀式在很多原始社會和族群中多是一系列血腥殘酷的考驗,通過它,男孩成為男人。
“男孩子不僅要學習如何打獵,也要知道如何尊重動物,要知道必須完成什么儀式,以及如何在生活中不再孩子氣,而表現出成年男子應有的行為。狩獵是非常危險的。這些洞穴最初是男子成人儀式的圣殿,在這里,男孩不再是他們母親的兒子,而成為父親的兒子了。”
我們更能從澳洲土著的男孩成人禮詳細過程獲得啟發:當小男孩到了有點叛逆的年齡,幾個男人會在一個選定的日子來到他家,這些男人全身赤裸,只在身上用自己的鮮血粘上一些白鳥的軟毛。他們手中揮舞牛吼器,代表精靈的聲音,而這些男人則代表神靈。男孩會向媽媽尋求庇護,她會假裝試著保護他。但是男人會硬生生把他帶走。接下來男孩們會被帶到男人的圣地,經歷一連串痛苦經驗,割包皮、成人禮、喝人血等。就像在嬰兒時期喝媽媽的奶一樣,現在他要喝男人的血。男孩因此轉變成男人。成人禮結束后,男孩被帶回村子去,將來要嫁給他的女孩也已經選定。這一次,男孩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回到村子。
我們或許覺得這些儀式過于野蠻血腥,不符合文明社會的觀念,是未開化的做法。但當研究所有地球上所有人類早期社群的狀況時,我們都會發現類似儀式的痕跡,這些成人禮包括打落牙齒、奉獻祭品、割包皮、紋面及各式各樣的典禮,我國少數民族也仍然有類似“上刀山”的典禮內容。而這類成人禮的意義和重要性是什么?已逝的世界頂尖級神話比較學專家坎貝爾·約瑟夫認為,在原始社會,成人禮的儀式建立在神話意義上,它與殺掉幼稚自我、長大成人有關,經過一場儀式,男人不太可能再回到孩童時代,不再回到媽媽懷里,它意味著脫去小孩子的驅殼,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大人。男孩奉獻原來的身體,割禮和成人禮象征男孩邁向了男人。
男孩在成人禮前由媽媽保護,而在儀式之后,他們走向自己的社群而不只是小家和母親,他們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需要開始扮演社會角色、服從族群規范、為社群服務乃至獻身。而在我們的現代社會中,這些儀式早已消失,父親缺席,母愛不減,男孩永遠在媽媽的保護之下,而那些想脫離溫暖港灣、想闖出天地成為真正男人的男孩們開始創立自己的幫派、入會儀式和道德標準,但這樣很危險,因為自己的法律與社會公認的不同,也沒有被納入社會中。
“當我是小男孩的時候,大家都穿著及膝的短褲。當你換成長褲時,那是一個偉大的時刻,因為要變成大人了。現在的小男孩不會再經歷這種過程,我甚至看過五歲的小男孩穿著長褲跑來跑去。沒有經過這些,他們如何知道自己已經長大成人,不能再有孩子氣的行為了呢?”
忽然想起喬治小王子,他每次出現在公眾面前都是穿著短褲,無論天氣寒冷與否,讀到坎貝爾的話,喬治的著裝是不是也與此有關呢?禮儀專家威廉·漢森在接受《BAZAAR》采訪時說,“小男孩穿短褲是一件很英倫的事。長褲是大男孩和成年男性穿的。而小男孩穿短褲對我們英格蘭來說就是一種無聲的階級標志。”雖然有濃濃的階級味道,但這當中透露出英國皇室對“成人符號”的重視,簡單的著裝背后是古代儀式的現代變體,它強調成長過程中社會身份的轉化,這樣的轉化無疑也促成心理轉變,就像法官的著裝、軍人的軍裝,都代表了各自責任。
女性靠生命本身推動成熟,而男性要靠更多的儀式規范起到同等作用,但很明顯,無論是家庭還是社會都沒有給男性提供相應的“成人禮”,對于“媽寶”,我們總是把他們的媽媽拉入議論焦點,但這似乎有些偏頗。
“母親愛所有的孩子,愚笨的、聰明的、頑皮的、乖巧的,都一視同仁,不論他們個別的特性為何。所以就某些方面而言,女性代表了對子孫包容的愛。父親則是偏向扮演管教的角色。他與社會秩序、社會性格較相關。母親給孩子自然生命,而父親則賦予孩子社會性格,也就是說,讓他如何發揮功能。”
缺席的父親造就長不大的兒子,全身心屬于媽媽的兒子又冷落了妻子,被冷落的妻子只能把所有心思放到孩子身上,新一代的“缺席父親”和“媽寶”延續同樣的模式,這種循環可不怎么讓人滿意。觀眾在討伐朱雨辰媽媽的時候,沒見有人把關注點放在他爸爸身上,似乎這個人是不存在的,而在我看來,他的爸爸似乎才是問題源頭。
家庭中男性形象的缺席,是很多社會的問題,一時半會解決它也沒那么容易。但作為母親,是有方法改變心態的,或許能從印度得到靈感。印度有種儀式幫助母親不執著,特別是對兒子的感情,家庭的宗教導師會來到家里并要求母親給他最珍貴的東西,在不斷被要求交出最珍貴東西的過程中,母親會學習放棄她認為最寶貴的事物。最后她必須放棄她的兒子。這并不是讓我們所有的母親沒事去散散財,儀式背后的意義才是重點。對孩子、尤其是兒子的執著,會影響他發展健全的人格、無法在心智上“成人”,這種愛會“吃掉”孩子。波斯神話中有一則故事是這樣的:
父母最早他們是一體的,然后長成一種植物。但后來他們分來變成兩個人,并開始生育孩子。他們非常愛孩子,所以他們便把孩子吃掉。上帝認為不能再這樣下去,便把父母對子女的愛減少到99.9%,那么父母便不會把孩子吃掉。
故事聽起來很恐怖,其中邏輯有點怪異,但人們常說“這是個美味的小東西,我可以吃掉它”,坎貝爾認為“吃”其實代表了一種愛的力量。愛的力量讓父母吃掉孩子,所以愛的強度必須要降低。“我曾看過一幅畫,上面是一張張大且不斷吞食東西的嘴,嘴里面有一顆心。那就是被你吃掉的那種愛。母親要學習去減少那種愛。”
減少被你吃掉的那種愛。
但“缺席的父親”是不是一定造就“媽寶”?不一定,畢竟很多傳說中和歷史上的有名英雄人物都是從小沒有父親的,或獨自、或由母親單獨撫養長大,因此是不是真的有一個現實中的父親、這個父親是否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缺席,并不是關鍵原因。“父親”的含義,無論在心理學還是神話學中都有深刻探討:
“母親生你、養你、教你,直到一定年齡你必須去尋找你的父親。發現父親,就是發現你自己的人格特質與命運。有一種說法認為,性格遺傳自父親,身體與心則來自母親。你不知道你的性格,但你的性格就是你的命運。所以發現你的命運,便以尋找父親這個象征意義表示出來。”
一個“媽寶”父親,即使天天陪在孩子的身邊,我也對這個男孩能否長成“男人”有所懷疑,“父親”是社會功能的符號,從心理學上意味著自我價值,“與父親關系不好”、“父親缺失”、“軟弱的父親”都會對孩子成人后在社會上找尋自己的價值和意義有阻礙,因此“父親”的意義是賦予孩子對體內陽性能量和社會責任的自信,而不是遇到困難就躲進媽媽的懷抱撒嬌。在成人禮缺失的年代,男孩的“成人感”如何產生,可能就像俗話說的,男孩要窮養。這個窮,不是物質匱乏,而是多些挫折鍛煉,起到從“男孩”到“男人”的心態轉化,溫室里衣食無憂一帆風順的男孩子們,就像永遠生活在母親的子宮中,受到庇護的他們是無法承擔更大的社會責任的。
我從來不覺得以前的東西過時,那些原始儀式、神話故事、族群習俗,從人性和心理的發展階段演化而來。人從小孩成長為社會中的一員,需要環境、社會規范的培養,社會男性能量的缺失一定是我們忽視了什么,而這些都是可以從歷史資料中找到答案的。男性必須要尋找自己的陽性能量,這絕不是指生理上的。原始社會塑造男人,而我們卻一直在造就男孩,天天打游戲、看動畫、和媽媽撒嬌的成年男性太常見了,社會習慣了這樣的模式,“陰陽失衡”是必然結果。而對于權力的貪婪,比如前段時間網上探討的性侵背后的權力欲,我仍然認為這與這些男性在心理上“沒斷奶”有關,只有嬰兒才索取無度,展現著動物性的貪欲和“全世界都是我”的嬰兒心態。從前的社會有很多儀式、規范,讓男性從中轉化對自己的角色認同,而我們現在用什么方式呢?
估計要花很多心思構想。
我還是孩子的時候,說話像孩子、情感像孩子,現在我已長大成人,我把孩子氣的事都拋棄了。——《哥林多前書》
參考資料:坎貝爾·約瑟夫/?比爾·莫耶斯 ? ?《神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