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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聯(lián)系我了。
我有點生氣,他怎么這個時候聯(lián)系我了呢,我已經(jīng)淡忘這個混蛋了。
樓頂是個好地方,絕對暴露自己又在黑夜里絕對隱藏。今晚的風(fēng)不是很大,剛好能把我的頭發(fā)不慌不忙的吹起來。都說夜色撩人可我覺得樓下的燈火通明和柔軟的柏油馬路更吸引我。看,這可愛的路都變得像波浪一樣重疊起伏了,那些亮著的甲殼蟲在按部就班地爬著,它們難道不知道吞吞吐吐爬的方向是要去送死嗎?也許知道,怪不得這么慢這么擁擠。這些白癡的昆蟲,我也顧不上你們的死活了,我自身還小命難保呢。順手拿起旁邊的酒,嘴湊上去,這他媽的黑心商家,易拉罐里就只有兩滴了,這才喝了幾口,還是酒已經(jīng)變得像甘露一樣珍貴了?現(xiàn)在的頭好沉,好像整個上海的重量都壓在了我的頭上,摧殘著我的脖子,萬一斷了怎么辦,那血真的能濺三米高嗎?呵,什么時候我也好奇的像個孩子了,真是個神經(jīng)病。
昨天魯曼聯(lián)系了我,就像一場毫無征兆的車禍,沒人預(yù)料得到,也沒人想讓它發(fā)生。我居然接了電話,一個一看就有點詭異的號碼,我開始罵自己瞎了。
當(dāng)時我正在給牛奶洗澡,把沐浴乳涂滿它的全身,它好奇的追著泡泡咬,時不時的抖抖全身,濺我一臉,我開始哈哈大笑,迎著陽光把五彩的泡泡戳破,周圍的一切像海綿把我一點一點的吸進(jìn)去,只留下我放肆的笑聲。這時手機(jī)響了,多么掃興的鈴聲,好像故意設(shè)定好了時間來破壞,像絢麗的破碎的夢一樣。我忍著性子跑去客廳去看,一個陌生的本地號,我不認(rèn)識什么本地人,如果是推銷什么的真的是太討厭了。我撇撇嘴想放下手機(jī),可它還是在響,似乎有什么要透過手機(jī)震出來。我猶豫著按下了接聽,它沒有聲音。我生氣了,想把手機(jī)摔了,成了稀巴爛才好,這掃興兒玩意。后一秒,我感覺脊背一陣陰涼,那是魯曼,在說小c,在嗎。
學(xué)校旁邊的小店總是最賺錢的生意,剛來這個陌生城市的時候我就曾對自己說過,這條生財之道等我有錢了之后一定要去踩一踩。我一邊強裝歡笑對眼前這個營養(yǎng)過剩的毛孩說謝謝惠顧一邊憤憤地想。自從在這家店里干了以后,我覺得我似乎見過了這個世界上各種形形色色的人。他們身上似乎顯而易見的被貼上了標(biāo)簽,眉眼飛揚的干凈學(xué)生會禮貌的對你說謝謝,路過這個城市的游人都有著極大的好奇,也不缺那種操著一口家鄉(xiāng)話驚罵著一杯果汁這么貴的人,心思沉重的家庭婦女總愛把眉頭皺成開敗的菊,少許賊眉鼠眼的人往往是穿的最體面的人,余光看到他們偷瞄我的大腿我會在心里吃吃的笑然后把眉一挑瞪回去,直看到他們迎上我的眼神紅了臉更發(fā)的想大笑,看到最多的還是疲憊得夢游一樣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的,眼睛淡淡掃過貨架面無表情的排隊結(jié)賬。我喜歡看他們,但我不喜歡他們。無論上班時間他們有多大的尊嚴(yán)可言,到了自己扮演上帝的時候那可并不是什么完美的時刻。諾大的人群看著他們忙忙碌碌我有些想嘲笑,就像嘲笑我自己一樣,螻蟻一般活著的人是找不到歸屬感的。
那天下午的事我似乎記不太清了,就算我忘掉了一切我也不會忘記那天魯曼的出現(xiàn)。我正在盯著趴在收銀臺上的一只蒼蠅,觀察這個小東西是否有什么奇妙的東西,就像我七八歲那年在我們家院子里種的鳳仙花葉子上看到過一個前半身是白色昆蟲而后半身是一朵小白花的玩意兒,直到今天我還認(rèn)為那是我發(fā)現(xiàn)的新物種。有些曖昧的腳步聲突然驚跑了我的蒼蠅,我抬頭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穿著休閑裝帶著壓低的黑鴨舌帽摟著一個穿著松松垮垮的校服的女生,女的染著焦黃而又凌亂的頭發(fā)似乎在挑撥凝滯的空氣,男人的手時不時捏一把女生的屁股,女生夸張的將已經(jīng)花成黑眼圈的眼瞪得圓圓的撅起嘴來嬉笑求親。我就靜靜地站著,半夜十一點多的便利店只有極少的顧客,他們肆無忌憚的打情罵俏還有不合年齡的搭配都激不起我內(nèi)心的任何波瀾,在上海這座城市里這種事一點都不稀奇古怪。我又靜靜地看,突然覺得女生的石膏臉上一定動了很多刀,可到底動過哪里呢,看哪哪又不像再看呢又覺得哪都像。他們耳鬢廝磨地挑完東西男人示意女生出去等他結(jié)賬,我看到男人鴨舌帽下有一張斯文干凈的臉,恩,這年頭的道貌岸然,我居然還知道這個詞。兩瓶啤酒,一塊三明治,一袋酸奶,我正要裝袋的時候,眼前又多了一盒安全套。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對我咧嘴笑了一下,往上抬了抬鴨舌帽,拿起東西走了。果然成熟男人的魅力是致命的,倆人走后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對我笑了呢還是沒笑呢,搖搖頭,自己笑笑再看看玻璃窗里我的倒影,然后目光停留在腳尖。
換班的女人來的時候橫眉豎眼,我在心里暗自發(fā)爽,喜歡看他人丑態(tài)畢露的樣子卻常常忘記自己也如常人。每次下班走出便利店的時候已是凌晨,涼涼的風(fēng)吹散疲憊給我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去審視這座城市,回家的路從來不需要擔(dān)心只因我知道路人的行色匆匆無暇顧及他人。可那天走過第一個路口我看到了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他倚著細(xì)長的路燈面無表情地抽煙。昏黃的燈光打在他消瘦的身上,我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他想要找出他身上是否還停留有半個小時之前那個學(xué)生妹的味道,強大的磁場莫名的從他身上發(fā)出。他修長的手指輕顫著香煙,火星如葬身漆黑夜晚的螢火蟲,只留下瞬間的光輝。即將要繞過他身邊的時候,我看到他病態(tài)般白皙的臉忽然間就對我笑了,暖暖的光輝下甚至可以看清他臉上的絨毛,這次我可以肯定了,他是對我笑了。我驚訝著嘗試揣摩這微笑背后的意思,絞盡腦汁想該以什么樣的姿態(tài)回復(fù),我的腳步開始慌亂了,像未出閨房的姑娘被人猜中了心事。
他是猜中了,畢竟我們都是這虛空游戲中寂寞的放蕩人。
他伸出手,遞給我一根煙。我盯著他,又看看煙盒上諷刺的標(biāo)語,擺擺手,只是拿出了我自己的抽。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我都懂。玩弄著打火機(jī),我站在魯曼的對面吞云吐霧,魯曼變得迷幻和遙遠(yuǎn)起來,他說話的聲音有著跟長相不一樣的滄桑感,他輕聲問我便利店真的是二十四小時的嗎,他渴了。
我看到他不慌不忙地從褲子口袋里拿出了剛才買的安全套,夾在兩指之間沖我搖了搖,接著扔進(jìn)了垃圾桶。我毫無意識的笑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的舉動意義何在,我感覺到我的嘴角向上扯了扯,我似乎要將我所有的牙齒都展示給他看其實我也就是這樣的表情,因為沒有笑意的微笑面部肌肉是不動的,我就像一個等待接受牙科手術(shù)的病人,嘴角的弧度彎的過分夸張而猙獰,這是后來魯曼告訴我的,為此我為自己的失態(tài)難過了好幾天。我沒有問他為什么,為什么學(xué)生妹跟著他,為什么扔掉,為什么跟我搭訕,為什么帶我回家。我自己想我可能是被他的笑吸引了,鏡框背后眼底的海將我困在了漩渦里。
后來當(dāng)我在便利店上班的時候又見過幾次那個學(xué)生妹,她的頭被不同的男生摟在臂彎里,夸張的穿衣風(fēng)格和怪異的臉讓我覺得那一定是她吧,可誰知道呢,我的記性從來沒有這么好過。
我下班的時候魯曼會來接我,順便買瓶水,回去的路是寂靜的,只有地面上跳躍的影子有時交疊在一起,像是跳雙人舞。有時候我是下午倒得班,他也會雷打不動地來買水,我會嘲笑他喝水上了癮,然后歡喜地跟他在貨架角落里接吻。屬于我們倆的夜晚,魯曼喜歡盤著腿坐在沙發(fā)上抽煙,怪異的背影像是骨頭已經(jīng)蜷縮的老頭,陷在沙發(fā)里。黑著的房間又孕育出轉(zhuǎn)瞬即逝的螢火蟲,一個接一個,沒有生命只有發(fā)出的紅光。我知道他是一個有心事的人,但我找不到理由去問他,因為他從沒問過我,甚至是名字,他叫我小c。我沒有過英文名字,也不知道一個字母算不算,可是我沒有異議的就接受了,我甚至有點欣喜,我被魯曼這個吸引我的男人賦予了一個新名字,就好像從那一刻我就是他的附屬品,這個稱呼連著我都是只屬于他的。上班的時候我想念,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眷戀,如同一個虔誠的教徒。漸漸的,他也發(fā)現(xiàn)了我的這種狀態(tài),他皺著好看的眉毛輕聲細(xì)語的在我耳邊說,小c,我會走的。我轉(zhuǎn)過頭去吻他,他皺著眉壞笑,抓著他的衣角用力握在手心到皺成一團(tuán),他閉上眼,我從臉頰一直親吻到他的左耳,我張了張嘴想跟他說我知道,可我什么聲音都沒發(fā)出來,只好順著脖子咬了下來。
后來的某一天晚上魯曼沒來接我,我站在店門口等了一個小時,站不住了,我就坐在門口臺階上等。我期待著遠(yuǎn)處能出現(xiàn)魯曼消瘦的身影,我甚至期待醫(yī)院能給我打電話說他出事故受了傷,至少這樣他是沒走的。慢慢的,坐也坐不住了,我起身開始回家。有一個多月沒回來了,屋里散發(fā)出一股酸臭的味道,像是死了一只老鼠或者餓死了鄰居的小貓。我顧不得看了,徑直走上床,將我的頭深埋在枕頭里,吮吸著腐臭的空氣,回想過去的幾天。知道魯曼的名字是從房東那里,我休息的那天房東來催房租,粗魯?shù)那瞄T震落了好多門上的浮沉,我聽著房東大媽鷓鴣一樣又粗又啞的嗓音在叫魯曼,一掃被吵醒的氣憤起來哼著小曲做早飯,結(jié)果煎壞了兩個雞蛋。魯曼,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個字,但我覺得是。第二天,我去了魯曼的住處,門是鎖的,房東給了我的行李說是讓轉(zhuǎn)交。我回去之后把那些東西都燒掉了,爛俗的言情劇舉動,可我覺得自己需要這么做,因為消失的你跟我的記憶不合。我大口大口地灌自己酒,大口大口地猛抽香煙,盤著腿放松自己像你一樣陷在沙發(fā)里。我發(fā)現(xiàn)那個姿勢并不舒服反而腳踝硌得疼我就放棄了,抽完最后一根煙去睡覺。我是喜歡便利店的,我不太清楚喜不喜歡你,所以睡到第二天我就面無表情惺忪著眼去上班了。
我覺得我要飄起來了,帶著我那重重的頭。醉酒的我有些恍惚,比魯曼離開我那天喝的醉多了。頭太疼了,似乎有只手掰著我的腦袋像想要掰開一顆蘋果一樣。也許我的腦子里還有一只蟲,有著難看的脊背丑陋的皮,緩慢地扒拉著數(shù)不清的腳要撕破頭皮鉆出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天沒等到魯曼,我并沒有直接回家。我踩著路燈的光,一腳又一腳,雙眼緊盯著來路希望能看到點什么。不受驅(qū)使地便走向了魯曼家的方向。魯曼家的確沒人,鎖著的門將我拒之千里,我開始坐在門口臺階上等。等不及了,我站起來去四處街區(qū)晃蕩希望能看到點什么。我的確看到了,我看到了魯曼,看到了黃頭發(fā)女學(xué)生,這下我把她的臉終于記清楚了。她站在魯曼的對面,風(fēng)吹起她寬大的衣服,空蕩蕩的她看起來瘦的可憐,臉上出奇沒了妝。魯曼打開了轎車的門,可能是加長過的車吧,不然看起來怎么這么氣派呢,車?yán)镢@出來一個焦黃的頭頂接著我看到了一張肥胖的臉,被粉底涂抹得過白的臉依然抹不去歲月給的創(chuàng)傷,她眉眼都皺在了一起笑著看魯曼,我討厭胖人特別是有錢的胖人格外像暴發(fā)戶,但當(dāng)我看到魯曼摟著那胖女人的腰,她把臉靠在他的臂彎里像她女兒復(fù)刻版似的時我知道她贏了,她有我跟魯曼都沒有的歸屬感。我嘔吐著踉蹌著回了家,因為他們也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身后的別墅,豪華轎車也開走了,我不能獨留我一個人。
我笑著回魯曼,小c不在了,我掛了電話,拔出了可憐的電話卡。浪蕩本來不是個好詞,我坦然的將自己對號入座,也坦然的接受生活糟糕的饋贈,離開魯曼或者說是魯曼離開我之后我選擇打掉了小c。我給他或者她起了跟我一樣的名字,因為我記得當(dāng)時的魯曼像一個造世主,而此刻我扮演死神,我覺得我們兩清了。
頭疼是個好東西,它能讓你忘記也能讓你記起,比虛偽的我們強。便利店再方便再琳瑯滿目也是終歸要離開的地方,寂寞的時候總是會有人能輕易走近你心里,小c是什么含義我至今不知道,魯曼每天去接我可能也真的只是半夜喝水上癮。這些糟糕的東西都不要管了讓電話里的魯曼去死,今夜我有的只有喝酒,大口的喝吧,像是要得什么勛章,喝飽了頭更疼了,我就忘了。我又想起來魯曼其實死在了那一夜,我去找他的路上看到了車禍。
空人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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