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獨居后,按捺不住的習慣便是熬夜,在學校的時候,斷網,熄燈,睡覺時間總有個定時。現在不了,一個人住,難免面臨諸多挑戰,常熬夜,總覺得黑夜方長,忍不住再多玩玩,不覺就到深夜一兩點。時間一久,身體就吃不消,得拿食物來補補。
立夏將至,很想吃外婆做的米粉肉,“嘴欠”得不行,有人說:當你想吃什么,表明你的身體里正缺什么,此時,我的身體里大概正缺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粉肉吧。
米粉肉也常見于諸多作家筆端,張愛玲在《心經》中寫道,許太太對老媽子說,開飯吧,就我和小姐兩個人,桌子上的荷葉粉蒸肉用不著給老爺留著了,我們先吃。這里提到的粉蒸肉,特別是荷葉粉蒸肉,是道地的江南美食,也是張愛玲最好的“那一口”。她愛吃粉蒸肉已經到了哲學層面,她曾說,上海女人像粉蒸肉,廣東女人像糖醋排骨。
話說回來,外婆做的米粉肉,老實講,倒不見得有啥特殊技法和味道,大抵上沿襲了江西粉蒸肉的做法,袁枚的《隨園食單》對此有記載:用精肥參半之肉,炒米粉黃色,拌面醬蒸之,下用白菜作墊,熟時不但肉美,菜亦美。以不見水,故味獨全。江西人菜也。實為“撐夏”的絕頂美味。但稍有不同的地方在于,外婆在下鍋之前,備料齊全,會在冰箱里取出幾坨冰塊,和在三線肉里激一激,然后才撒些五香粉和蒸肉粉攪拌均勻,入鍋蒸制。早些時候,她們都是自己用推磨夾蒸肉粉,粉子顆粒分明,口感極佳,但現在不像在鄉里,沒那條件,且礙于關節病,體力跟不上,所以吃的都是菜市場來的蒸肉粉,她常說:“外面的蒸肉粉也蠻好吃叻,還省功夫。”
記得讀初中的時候,喜歡跟她一起去菜市場。
她常說:“你去菜場干嘛,垃撒得要死(方言,意思是很臟)。”
有一次我順口一說:“給你當腳夫。”
腳夫在是舊社會對搬運工人的稱呼,同時,逢到中元節,給死去的親人燒的包袱背面也會寫上腳夫兩個字。
當時沒往禁忌那面想,但渾話一出口,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說完她突然站住腳,嘴里吸了口氣,指著我呵斥道:“你再敢說這種鬼話。”
外婆喜歡逛街,盡管身體不好,她還是喜歡,也會老把我拉一塊去。那時候我有很多時間陪她,所以我們的感情很好。上街去,她逢友便說這是我孫子,長的像我。她也總愛邊逛邊牽我的手,那時候的記憶全在外婆的手心里了。在班上,同學老拿這事插科打諢說:這么大了,還讓大人牽著啊,我笑笑以作回應。
如今人在他鄉,嘴欠也沒法子,只能忍著。大半年以來,周遭的館子都吃了個遍,鄂菜、廣州車仔面、揭陽捆粿、福建金包銀,江西三杯雞......各自都很精彩。偶爾也一時興起,想給自己做飯吃,畢竟沒有炒菜聲的獨居生活是不完整的。
十萬嬉皮有一段歌詞常提醒我:
敵視現實,虛構遠方
東張西望,一無所長
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文不能測字,武不能防身
前幾天,嘴里吧唧吧唧尋思著芋頭圓的味道,胃口上來,心里不住的念想,好在通過網上查到不遠的地方有一家湖北菜館,到了地方,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座無虛席。
跑堂伙計問我:“歡迎光臨,你幾個人。”
“一個”,我嗓門小,豎起一根手指說道。
他遲疑了一會兒,說:“哦,我們這還有一張大圓桌,在樓上,但沒有空調哦”。
“我打包吧,已經晚了,趕著回去。”
于是他抽起旁邊前臺的菜單丟在我手里,一個轉身竄入廚房。
菜單上沒見著芋頭圓,倒是有個模樣頗似的,揭開蓋,一股子芍粉香味沿著縫兒溜出來,通體灰黑,較芋頭圓來個頭略小,一問便知,這是咸寧通山的包坨,大概是芋頭圓的遠房表親。回家破口一吃,是那個味,餡料相比差了一截,但面皮比芋頭圓的口感更加緊致有粘性,還算好吃。
于是自己也動動手做起來,備料有五花肉,玉米、豆干、豆芽、粉絲,胡蘿卜登切碎,加之少許調料攪和為餡兒,芋頭得從館子買的,這個季節超市沒得賣,將芋頭去皮煮熟,搗碎,摻入淀粉,一塊兒揉成面團,而后包裹餡料,封口,扔鍋翻煮,也可以蒸制,待漂浮于湯面之上就可以吃了,做法與餃子不無二致,一次性做一鍋,吃不完的也可以留著些下次煎著吃,不費事,最適合獨居青年。
這東西在老家那邊到處都是。天光乍泄,路街邊就已經有老夫老妻的搭好了簡易車棚,還有炒菜用的物什、小板凳小方桌,等著來過早的客人,遠著看過去,冒著熱氣,我想,獨居生活,大概也應是冒著熱氣的樣子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