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我知道會有女人,會有幻象,會有一切;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明珠會交到我手中。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杰克·凱魯亞克
我沒想把我所度過的,還不算漫長的生活統統打成字給任何人看,我這個人實在無趣的很。我只是在即將離開這座小城有一點點傷感,只是一點點。十七歲那一年我身邊發生了很多特別的事,特別到如果把我這一年裝進個小玻璃瓶擺在什么架子上細細的看,你都不信這一年是我的。迄今為止我生命里其他的年月用現實性平庸五個字可以很完美地概括,不騙你,估計你也一樣。
霍爾頓·考爾菲德式廢話?嗯,也許。
我從圖書館的鐵皮椅上站起來。八月,下午五點剛過的陽光穿過大大的兩層玻璃門照進二樓,我把耳機繞成一團塞進褲兜,走進那里面去。仔細看,無數細小塵埃就在光里緩緩浮移,那是真正的金黃,充滿力感的色澤。我喜歡看這個,僅次于暴雨的馬路上在車頭燈下顯現出來的雨絲。
有人來電,我一手掏出手機,一手接連推開玻璃門向外疾走。門外是通向地面的階梯,我站在最上面按下接聽。
“你在哪?”周坤給我打電話,十回有八回拿這句話開頭,就算要說的話和我在哪沒一點關系,他還是會這么問。
“X大圖書館,二樓門口?!?/p>
“要走了還跑那么遠,本來還想叫你去一中看看的?!?/p>
“上周高一軍訓的時候不是去過了嗎?”雖然這么問,其實沒有必要,我剛才也這么想來著。
他的聲音顯出意料中的猶豫:“說不好,反正就是想在走之前再看看,你要不去我也不去了。”
“好吧,那不去了。”這話一出口我也為之驚訝,明明想去的不是嗎?還是在我要應允的那一刻,那些記憶強行阻止了我?
他倒沒怎么失望,“嗯…嗯…”了幾聲說:“那,要不去上網?這回上了就真是最后一回了,明天這個時候我就到桂林了?!?/p>
“算了,等寒假吧,我回家收拾行李,要拿的東西多著呢?!闭f著說著頭皮發癢,伸手去撓,陽光中無數細小碎片飛舞著,一種強烈的,充滿溫煦感覺的溫度將我包圍。
“呃,行,寒假回來請你吃芒果冰?!彼男α?,堅實的喉音從手機里傳來,一如往昔。
“滾!芒果冰說了幾年了也沒見你請我啊,你得請我吃涮肉?!蔽乙残α?,一邊從臺階上往下走,一邊看著蔚藍的,金黃的遠空。風帶著銀杏葉的氣息掀起劉海,這里的世界安靜。以前從沒想過上大學之前是這種心情,每個人都是嗎?
就好像終于敢,面朝天空,讓身體落入水池。
我們都不知道,但我們都希望,那水是暖和的。
高二的第一天。
什么都沒變,除了班牌上的一變成二,我花了一個暑假留起了頭發,真的什么都沒變。我們自然地閑聊,開充滿惡意的玩笑,仿佛是任何平凡的一天。但就是有那么一種氣氛,讓人時刻意識到這是開學第一天,每個人都清楚,每個人都好像刻意避開。
和周坤是上學期末坐同桌,眼下姑且還坐一起,我們兩周換一次座位,估計今天晚自習下了就得換。學習委員在門口大聲吆喝來男生領教材,我們嫌天氣太熱懶得動彈,等他們走了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淡。我們的教室在四樓,這會兒窗戶全開也只有暴烈而冗長的蟬鳴進來,熱得要命。
我問周坤:“你把暑假作業做完了沒?”講道理我們老師還是不錯,暑假作業只有省教育廳編寫的,看似薄薄的幾本習題,然而上過學的人都知道真正在假期看到這玩意兒是有多討厭。
他一邊臉貼著桌子,專心致志地擠著另一邊臉上的粉刺:“嗯?你說啥?”
“我問你把作業做完了沒?”
“完了啊,我不是給你說了嗎?從外班的那搞來答案,一天就抄完了。”
好吧,其實我只是想再確認一下。沒做完作業的人總想找到另一個,不然心里慌得不行。我頓了頓說:“嗯,對,你說過,我給忘了?!?/p>
他沒出聲,胖人在這種天氣確實難熬,他那件白短袖的后背這么一會全濕了。我也覺得氣短,正想著要不要站起來轉轉,找幾個肯定作業一筆沒動的說幾句話,教室里的空氣變了。我回過頭去,后門兩個人正往進搬一張課桌,一個女生站在門口。
她穿著條牛仔褲,看起來挺瘦,背著個紫色書包。頭發是隨處可見的挽法,露出光潔的額頭。課桌放下后她進來坐下,從書包里拿出課本,自顧自看起來。新轉來的人都那個樣:在門口站老半天,最后讓班主任領進來,要不就是坐在最后一排干自己的事,直到有人上去搭話。
“咦,這次終于轉來個女的了?!敝芾さ穆曇粲袣鉄o力的,但多少比剛才明亮了些。
“長得還行,”我盡量把身子往后靠,避開太陽,“至少比咱們班里的強?!逼鋵嵞桥拈L相遠在還行以上,但我們一般不會說一個女生長得很好看這種話。
他再次回頭看,這次使上了力氣,他說:“嗯,是不錯,臉不太大,腿挺細?!?/p>
“得,我就知道你喜歡這樣的,過去搭個訕?”我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因為他當真了說不定真會上去。
好在這次天夠熱,他沒那個心情,翻了翻眼沖我說:“你怎么不去?你要上了我放學請你吃芒果冰,你要不敢就請我吃芒果冰。”我啞然,看他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
算了,我還是祈禱老師不會認真看我們交上去的暑假作業吧。
我小時候第一次吃芒果,整個人都變了顏色,渾身紅腫迷糊了好幾天。奶奶嚇得去找當地有名的算命先生看了我的相。據她說那先生把我的腫臉瞧了半個多小時,說我這面相叫七殘,命里忌七物。奶奶問是哪七物,先生說我只能告訴你其中有芒果,其他的是天機不可泄露,拿著錢揚長而去。
雖然他沒說,但過了十來年我也大致摸清了自己對那些東西過敏:花粉,咖啡因,油墨,金屬,動物毛發,加上芒果也才六種。我媽常拿這個笑奶奶封建迷信,被那先生一頓胡說八道騙了幾百塊。
“他不是吃油桃嘴腫嗎?這不就七種了嗎?先生的話很靈驗的?!蹦棠倘绱朔瘩g。
吃油桃嘴腫很多人都有吧,對防腐劑或農藥過敏還差不多,但就結果看說是過敏也沒錯,我苦笑著想。
那個女生這么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林雯雯……也沒什么特別的地方,希望和大家好好相處……”她快速四下張望,最后看了眼班主任。班主任也看著她,說:”再多介紹一點,大家希望多了解你,才好和你做朋友嘛。“
林雯雯眉頭波折了幾下,臉在這幾秒紅了個透,說;“我……我喜歡的顏色是紅色,我的愛好是,是唱歌,我會打羽毛球,排球……學習方面的話,我的數學不好,希望大家可以多教教我?!彼f到后面反而鎮定了些,甚至開起玩笑來:“我以前學校的數學老師不太喜歡我,大家要在數學老師面前為我說好話哦!”其實她算不上美人,但這時候不知何故竟神采飛揚起來,可以看到她額頭上出了點汗,亮晶晶的,自有種動人的風度。
只是你轉來的時候不知道我們班主任就是數學老師嗎?我們沉默了幾秒后,開始鼓掌,班主任示意她下去。
“喂喂,發什么愣呢?跟沒見過姑娘似的?!敝芾そo了我一把。我沒理,努力逆流而上,翻尋幼時的記憶。她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有種順暢的感覺,就好像這個名字曾從我口中道出。
“我覺得她是我幼兒園同學?!?/p>
“幼兒園同學?你覺得?”周坤把眼睛皺成三角形,好笑似的半張開嘴。
我拿起橡皮來回揉搓,往桌子上吹口氣:“嗯……就是我幼兒園同學,錯不了,你知道我記憶力好。”
“隨便了,又不關我事?!彼譀]了興致,換個姿勢趴著,翻上來的那側臉上印著四十五度三角板的痕跡。
錯不了。幼兒園班里有個叫林雯雯的女孩兒,至少發音相同,我想。
但,就算是幼兒園同學又如何呢?還是想想老師發現我習題沒做完的時候說什么吧,上學期那幾個可都是被叫了家長的喲。我把頭伸出窗外,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熱,水泥地面既像是白的,又像是紅的,十分耀眼。微微起了陣風,我張大嘴伸長脖子……唔……舒服,就算風是熱的,也畢竟是風啊。
這一學期,我也該努努力,向著新的……等等,為什么臉,胸,背開始癢了?
我嘆息一聲,拖著步子回座位。這鬼天氣熱的人頭昏腦漲,我本來牢牢記著的。
八月,花粉是很喜歡乘著風到處去玩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