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找題目感到沮喪是極普遍的現象。——楊振寧
1. 這是一件大好事
最近清華大學的楊振寧教授和姚期智教授放棄外國國籍,成為中國公民,由外籍院士轉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在網絡上引來熱議。因外籍院士轉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在學部歷史上是首次,無先例和程序可循,所以中國科學院還專門制定了新的程序辦法,才使得這一次的身份轉換成功。
這其實是一件好事。楊姚兩位教授在各自領域屬于世界級科學家,取得了矚目的成就,獲得了至高的榮譽。國籍的變換屬于實質性動作,這對我們國家科研實力的推進,有非常關鍵的作用。科學人才的培養,科研氛圍的培育,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隨著國家在這一方面不斷加大投入,我們會取得日益先進的成果。頂部的人來了,其他的人也會考慮考慮的。
當然在網絡上也會出現一些比較有趣的聲音。例如,許多網友表示,兩位屬于回國養老,圈錢的行為;也有的人表示,他們在年輕的時候并沒有給中國作出貢獻,老了才回來算什么本事。
對于這種評論,如果用“腦殘”來評價,我覺得是對腦殘的不尊重。兩位科學家做出的成就因為足夠大,本質上是惠及全人類的,在這個意義上,糾纏國別問題是屬于無聊的行為。當然我也表示理解,因為除了這么說,可愛的網友也沒有別的方式可以發表感言了。論文看不懂,智商不夠,又不會閉嘴,所以找一些國籍啊,個人生活的問題扯一扯了。雖然非常廉價,但是仍然可以顯得自己懂一點的樣子。
在科學領域的突破性的工作,其實是像太陽的光芒一樣,是普適地照在每一個角落的。而任何地球上的國家其實是無法把陽光據為己有的。我希望我的公眾號讀者不要有這么狹隘的意識。當你有100萬的時候,這錢是你自己的,你可以把你的房貸還了,然后剩下的慢慢還;當你有100億的時候,國家替你保管著,你的房貸、養老根本就不是事了。
所以,養老啊,圈錢啊,對于我等草芥之民而言的確是需要關心的,但是科學界的頂峰人物,去哪里不能養老,去哪不能圈錢?
2. 楊振寧:研究生找題目感到沮喪是極普遍的現象
我在清華讀書期間,有幸聆聽過兩位教授的報告,并且有些好玩的經歷,今天分享一下。
2003年,楊振寧教授回國定居后,推動建立了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有一次,我參加了清華高等研究院舉辦的講座,是關于《為何現代科學出現於西方──李約瑟問題新探》,報告人是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所長陳方正。這場講座的地點在科學館,就是高等研究院的所在地,是一棟古老的建筑,外表古樸但是內部修繕后仍然完好。在聽完報告后,我注意到前排有一位聽眾提問,我記得是關于《詩經》的一個問題。聽講者和聽眾交流的時候,我想這位聽眾好有水平,是誰啊?仔細一看,原來是楊振寧教授。那是我比較震驚的,一個是楊振寧教授作為學術大家仍然在認真學習,交流感受;二是我覺得教授聽講座明顯要比我更認真,而我一學生卻沒有認真聽講,感覺自己很慚愧。若干年后,我的一篇文章《Scalers:大學生上課為什么一定要認真聽講?》在網絡上被人民日報等1000多個公眾號轉載,也許潛意識里和N年前的這階經歷有一些關聯。
之后和楊振寧教授的近距離接觸就是清華大學研究生會的《學術人生》活動邀請他做了一場學術報告,主題是《我的學習與研究經歷》。楊振寧先生在這場報告中回憶了他年輕時代的三個物理問題,從提出到解決,產生的影響和最后獲得諾貝爾獎的故事。這中間分享了一些關于學習和研究的思路方法。其中有一些觀點非常鮮明,例如:
(1) 永遠不要把所謂“不言自明”的定律視為必然的。
(2) 一個研究生最好不要進入粥少僧多的領域。
(3) 基本物理學的語言是建筑在基本數學的觀念上的,可是基本數學的觀念用在物理學中的只是極少一部分。
(4) 研究生找題目感到沮喪是極普遍的現象。
這一次講座給我留下的極其深刻的印象,其中的許多理念后續對我的實踐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例如關于推演法和歸納法的論述,限于篇幅,略。
到2016年,我做#ScalersTalk千人早起晨讀團#,帶著1000多位小伙伴早起晨讀練習英語。之后發現,楊振寧教授在給清華本科生上物理課的時候,所講授的方法,和我采用的是一致的,挺有意思的一個巧合的。這個時候我對自己的英語更有信心了……參見文章《諾獎得主楊振寧教授談大學生如何學習英語》。
3. 姚期智:理論計算機科學才是真正的計算機科學
楊振寧教授是物理系的,我作為計算機系的學生,除了英語學習和普通物理,其他的也就是門外漢了。姚期智先生是理論計算機科學家,在早期姚先生的“姚班”是掛在計算機系下面,但是相對獨立運行的。在日常的學習活動中,如果遇到姚班的同學,我們都會立刻投去崇敬的目光。
姚期智老師的實驗室那個時候叫清華大學理論計算機科學研究中心(ITCS),這個研究機構經常會搞一些學術活動,會請到一些非常高大上的嘉賓。有一次活動叫The Symposium on China Computer Science Vision 2020,展望2020年的中國計算機科學。在那個會場上,我看到了哈佛大學的Michael Rabin?教授!如果你學過密碼學和計算數論等課程,你會知道這是什么感覺。就像你曾經一直對著教材擼一個定理,然后突然有一天,真人出現在講臺上給你講課!
這種感覺不僅僅出現過一次,ITCS所在的實驗室正好在我的樓下,而他們會經常把學術報告的海報貼在FIT樓的大廳,于是有一些感興趣的話題,我也會去蹭。有一次在啃一篇密碼學的論文,中間卡了一段,琢磨不出來。也就是在那幾天的時候,正好看到ITCS的一個講座把論文的作者請來了!于是跑去聽了講座然后當面請教了問題,老頭帶有德國口音,但是很和藹。我當時就是感覺姚期智教授真是神通廣大。
其實我很慶幸的是,自己涉獵的一個方向和姚班的一個小方向有一小部分小重合(注意我用了三個“小”字),所以當我發現我能聽懂他們在講什么的時候,我覺得我的智商幻覺般地提高了。科研往往是一個虐心的過程,所以還是經常會去樓下蹭姚班的小型研討會,看一下他們做的工作比我的難多了,自己心里也會好受一點。
研討會一般會請一些博士或者交流的學者做一些報告,這是一個長桌會議室,大家圍坐在一起。我作為一個外來人,就默默地坐在一個角落,然后發現來蹭聽的不止我一個人。姚期智老師本人也在聽報告。有一次坐在椅子聽的時候,還打瞌睡瞇了一會,我猜是工作太辛苦累著了。其實學工科上男人的課很容易犯困的,不管是誰講,不是說內容不好,而是男中音的聲線幾乎沒有什么起伏變化,所以催眠的效果是非常好的。多年以后的我,也逐漸掌握了這個技能,在全國各地開ScalersTalk成長會線下分享的時候,也能達到當初自己體驗過的被催眠效果。
我們當時計算機系研究生會一直想請姚期智教授做一場報告,找到了她的助理,也很熱情的答應了,但是日程一直排不上,直到這一屆研究生會換屆,也沒確定下來。這是當時我們擬的邀請函件,溝通了很多次,最后仍然沒有安排成功。
不過有意思的時,這一屆研究生會結束后兩年,自動化研會請到了……
不管怎樣,最終我們還是得以有機會聽到姚期智教授做的一場學術報告。那個時候交叉信息研究院已經成立了,下設有一個量子信息中心。量子信息中心用的地盤以前是清華的保齡球館,后面重新裝修成科研的地方了,原來早上打保齡球很便宜……后面就沒了。(我仿佛聽到學霸們說:打什么打,我們要科研呢,都拆了)
在這一場分享上,姚期智教授還在清華大學主樓報告廳灑了一把狗糧。在講到他和高德納(Donald Knuth)先生合作論文的故事的時候,姚期智教授說,高德納這個名字,是他的太太儲楓幫忙取的,并且讓太太給大家分享了這場故事。儲楓也是一名理論計算機科學家。
除了灑狗糧之外,姚期智教授回顧了人類科學的探索歷程,以及計算機領域的一些重要發展事件,并且以蕭伯納、高錕等為例,講述了人類在科學探索時的心路歷程。其中姚期智教授說了一句話,意思是理論計算機科學才是真正的計算機科學。當時作為碼農的我,感覺膝蓋碎了一地。當然我是很服氣的,因為這的確是很有高度和挑戰性的,當時聽完這個報告,回去就默默地搬磚了。
畢業以后,我就卷入了滾滾的紅塵生活,茍且于市井間,惶惶不可終日。那些年在知識殿堂里銳意進取的少年,風華似乎正一點點消耗;而久別論文、公式、演算的手,再次觸碰起來,也分外感覺生疏。而兩位科學巨擘仍然在繼續創造新的高度,培養人才,推進人類認知的邊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這大概就會是每一天,每一年,以及積累一生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和差距吧,盡管也許在過去某時,我們曾經在同一個物理空間下,在可歸約的計算復雜度前擦肩而過。
這里要感謝清華大學在我求學這幾年給我帶來的視野上的開闊,讓我知道以自己的智力水準,應該過什么樣的生活。也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走在科學最前沿的人在思考什么、做什么以及生活狀態如何。而這段經歷,這些故事,在畢業以后給我最大的財富就是,走上社會,不會輕易地被那么多裝神弄鬼糊弄住,至少得以開智健腦防忽悠保平安了。
最后,寫文不易,原諒我這個標題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