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姊姊回家來住了二天,告知我們在阿雯阿姨和史姨爹介紹下,她與一位姓許的賬房先生軋朋友了。那賬房先生比她大十歲,今年三十一了,也是寧波人,過二天要來拜見岳母大人,問蠻娘接不接受。蠻娘滿面堆笑地說:“小已有男朋友了,姆媽高興。”談了會,問姊姊:“我們要準備些什么?”“不要。伊對我家情況一清二楚的。伊管五個有一百七八十萬的收入了。伊說了,拜過丈母娘后請你們一起去吃飯。”“準備什么時候結婚?”“我還沒答應伊,想讓你們看看,行不行再說。”
兩天后的下午,蠻娘做了些準備,迎接貴客,我也沒去閱覽室,在家把一直未讀懂的《矛盾論》認真地研讀了一番。下午四點多,從樓梯上姊姊的話聲:“轉彎,不對不對,朝那面轉彎。”接著高于亭子間的門口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他緩緩地走下四級樓梯,中等身材四方臉,看到我就笑嘻嘻的:“阿弟,已巳弟是嗎?”我站了起來,只是點著頭,等姊姊也進了房,我才叫了聲:“阿哥。”“哎!好!”他馬上朝蠻娘叫了一聲:“姆媽,我是許大康?!毙U娘笑容滿面:“請坐、請坐。”那阿哥在桌上放下了兩大包“三陽南貨店”買來的干貨(后來知道是桂圓、紅棗),兩只黃籃頭,一是蘋果一是梨。桌,此時姊姊坐在我們對面的床沿上,她面若桃花地看著他,癡情地對他笑著,指指剛出去的蠻娘:“怎么樣?”那阿哥微微地笑著:“還可以。”他們之間很有話要說,我忙低下頭看我的《毛選》,不一會,蠻娘用一紅漆托盤托著兩碗水烀蛋下來了。蠻娘將托盤放在桌上,先捧起有兩個水鋪烀蛋的那碗遞給那阿哥,他站了起來,伸出雙手:“姆媽,謝謝,真客氣!”“不客氣,這是阿拉小已的終身大事?!绷硪煌胧且恢凰玫暗亩私o了我,這是第一次對我這么抬舉,我老實不客氣,三下五除二將那蛋和湯一股腦兒地吃了,可那阿哥還未動手了。他見我狼吞虎咽地樣子,將他那碗朝中間推了推:“阿弟來,幫我吃掉一個?!辨㈡⒉淮饝骸懊_女婿第一次上門,一定要吃掉的,這是討吉利?!毙U娘也說了:“要成雙成對的?!边€用眼光橫了我一下,那阿哥吃東西細嚼慢咽,一看就不像我和姊姊那樣是急性子人,他不溫不火是個很有教養的人,當他吃完之后,蠻娘邊收拾邊問:“綠茶喝嗎?”“好!”一會兒蠻娘一手一只小茶壺,一手一杯綠茶,那阿哥又站起身來,雙手接杯,蠻娘問:“小已要茶嗎?”“我搭伊一杯好了?!辨⒄f了就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她忙放下杯子,拍著自己胸口:“燙!”“有你這樣喝茶?”那阿哥輕輕地拍了姊姊的背,姊姊緩過氣來:“我聞著香,就大口地喝了。儂吃,真香。”那阿哥一手端杯,一手下托著,送到鼻下先聞了聞,再送到嘴邊小小地啜了一口,含在嘴里過一會再咽下去:“是雨前吧,姆媽?”蠻娘眉花眼笑地點點頭,這個笑從我認識她到現在看到的是第一次真誠地出自肺腑的笑:“還好吧?!薄昂?,好,姆媽是拿我當大客人?!?/p>
傍晚,我們去了四川路海寧路東南角轉彎處的一家凱什么的飯店吃了晚飯,蠻娘又一次真誠地高興了。那阿哥喝酒很有品位,兩人大有酒逢知己。但那阿哥真誠待人,喝酒也是緩緩的,蠻娘可能好久不喝酒,這天一看到酒就喝得快了,喝到后來,話也多了,舌頭也大了。那阿哥依舊定定的,姊姊決定陰歷十月十六結婚,酒水定在四馬路鴻運樓。
姊姊結婚后,回過一次家,是來請我們去她家吃飯。他們家就在四川路香港路口,一幢大樓的三樓上,十六平米,還有一閣樓十二平米,他們夫妻兩睡閣樓上,下面婆住著。姊姊婚后很是開心,她有了真正屬于自己的家。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阿雯阿姨來我家,要我去他們工場里幫忙干些活。待阿雯阿姨走后,我即去與我們聽廣播課的組長請了假。聽廣播是上午九――十點半。第一天,八個人都來了。以后,總是少一個、二個的。到第二年夏天來臨前后,國家建設需要大量招工,都先后走上工作崗位了。史姨爹他們和大姨爹一樣也是做蠟燭模子的。我沒有干過活,不會做,阿姨告訴我,讓我干的都是些一看就會的活。于是我去了,去了后才知道,大阿姨家對洋燭模子已很少做了,洋蠟燭根本不做了,他們主要是為八一一工廠加工一種部件,過去“童記洋燭”及模子工場也已改名為“童記五金鐵工場”,工場間里本來放大煤球爐化蠟的地方現在放了一臺的腳踏的四尺車床,另外還有一臺放在高腳凳子上的小車床,動力也是人工腳踏,工人上面要雙手掌握搖手柄,下邊一只腳踏踏板,使在下面的飛輪轉動,帶動車床的軋頭轉動,可以加工切、削、打眼等活,正因為如此,史姨爹的活就多了,這次接了批活要趕在元旦前交貨,史姨爹只有兩個工人,加上自己三個人干活,每天忙到半夜,看來也難以完成,所以想到讓我干些下手活,讓他們騰出手來干正活。我干什么呢?如一臺洋燭模子里有四十根管子,每根管子都是白鐵皮敲成,敲成可不是“無縫鋼管”,有條縫怎么辦?就有另一根窄的白鐵皮敲成弧狀覆在管子的縫處,將其焊牢,就成了無縫管了。姨爹叫我用根鐵條將窄鐵皮捏在一起,放在一塊燙了凹槽的厚厚木板上,用木榔頭敲打鐵條,把窄條白鐵皮打成弧形。這活的技術含量確實不高,一教就會。還有一個活,是師傅在焊前,管子上要抹一下鹽酸,這活更少技術含量,只是太簡單,特別是吃了晚飯后干這活,很容易打瞌睡,一瞌睡就抹錯了地方,姨爹就讓我到門外去吹吹,一出去,經風一吹,就清醒了,馬上回去再干。白天有時姨爹讓我到北京路去買打眼子的鉆頭,這我起勁,不過每次去,姨爹總是關照路上當心,快去快回。干了一個多月,給家里省了一個多月的開銷,我的生活補助金照領,都交給了蠻娘,無疑貼補了家用。
隨著元旦到來,一九五六年開始了,在一月五日下午姊姊來了,叫我明天到大阿姨家去,大姨爹叫我幫忙。
己已巳先生說到這里,也就完成了“我小時候”的敘述。他姓紀,怎么變成了姓己?那就請看第二部《青春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