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待拆。
這是我最后一次回來,看我最后的一間老屋最后一眼。
原本以為自己的情感在經(jīng)歷種種后早已枯竭,卻在車馳塵土間遠遠望見他的那一眼開始,不知為何,萬般柔情涌起,似過隙往昔。
老屋子很舊,很臟,可我的外婆外公都還住在這里。他們拿著仍能辨認(rèn)出橘色的座機電話打了好些時間,交談時不住地提起往事,于是他們的眉眼和皺紋開始起舞,聲音顫顫巍巍但愈加有底氣。他們像孩子一樣回憶,好像誰回憶得越多,就能拿頭獎,彰顯自己的記憶沒有因變遷老去。那段歲月我不曾觸及,但仍能確認(rèn)那該是有多珍貴。他們說罷了,本該將電話放下,卻拿在手里怔了許久。
他們和農(nóng)田打了一輩子交道,走出去,我怕他們不習(xí)慣。
農(nóng)田里一半還有油菜花的殘朵,另一半已是有序無趣的高架基石,這是一條界限,分開過去與未來,分開我與家鄉(xiāng)。它們無情地占據(jù)了我的主視線,我想忽略,卻不能忘記。
石子路上,孩子們打鬧著不知憂愁。那樣也好,他們不該帶著沉重的包袱前行。不過,人生的行囊里東西總是越來越多,又越來越少,許多年過去后,他們是否也會遺憾。
晚間,熟悉的炊煙味從身后飄來。有些熏人,但我沒有閃躲。最后一次了,再也不會有了,我這樣告訴自己。家鄉(xiāng)里大鐵鍋的菜,再也吃不到了;老羊和你慪氣,再也不會發(fā)生了;春節(jié)爆竹扔了滿地,再也見不著了;夏季蚊蟲叮得睡不著覺,再也不會嫌煩了;大片的田野再也不會綠了,蟋蟀的絮語飛鳥的樂章再也聽不到了,我的鄉(xiāng),夢碎了,再也拼湊不完整了。
老屋就快要成為我記憶里的東西,我竟毫無辦法,像一季吞沒一季一樣束手就擒。我行了那么長的路,只為與他訣別。
耳畔想起熟悉的聲音,是老人喚我回屋,我竟有是老屋開口說話的錯覺。他挽留我,卻又勸我不要傷感。他用柔和暮色擁抱我,像每一個傍晚一樣,卻又有所不同。想必他也是矛盾的吧,不愿成為我遠去的的阻礙,卻再也不能在我身后。
入夜,我離奇的一夜無夢。我捉摸著,該是我送老屋最后一程,老屋也擦擦淚,給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