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閱讀一本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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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整體而言,書籍的確比我們自己更能實現(xiàn)無窮。甚至連那些糟糕的書籍也能比它們的作者活得更長——這主要是因為,較之于它們的寫作者,它們占據(jù)著較小的物理空間。常常是,在作者本人早已變成了一抔塵土之后,它們還披著塵土站在書架上。然而,這種形式的未來,仍勝過幾個健在的親戚或幾個不能指望的朋友的懷念,常常,促使一個人拿起筆來寫作的,正是這種對身后意義的渴望。

因此,當我們將這些長方形的東西——這些八開、四開、十三開等等等等的東西一一傳來傳去的時候,如果我們設想我們是在用雙手撫摸我們實在的或潛在的骨灰盒,我們是不會出大錯的。說到底,用來寫作一本書 —— 一部小說,一篇哲學論文,一本詩集,一部傳記,或是一本驚險讀物——的東西,最終仍只能是一個人的生命:無論好壞,它永遠是有限的。有人說,理性的思考就是死亡的練習,這話是有些道理的,因為,沒有任何人能借助寫作而變得更年輕些。

同樣,也無人能借助閱讀而變得更年輕些。既然如此,我們自然的偏愛總是傾向于好書的。然而,這樣一個事實卻構成一個悖論,即在文學中,如同在任何地方一樣,”好”并非一個獨立自在的范疇:它是由它與”壞”之間的區(qū)別來界定的。于是,一個作家要想寫一本好書,他就必須閱讀大量的低級書刊——否則的話、他就難以獲得必需的標準。在最后的審判時,這也許能構成壞文學的最佳辯護;這也同樣是我們今天參加的這個儀式的目的。

既然我們全都是生有時限的,既然對書籍的閱讀是費時甚多的,那么我們就必須設想出一個可以使我們獲得節(jié)約之假象的系統(tǒng)。當然,這并非一種否定,去否定那種在閱讀一本大部頭的、情節(jié)緩慢的平庸小說時可能會有的歡樂;還有,我們大家都知道,我們有可能同樣歡樂地沉溺于時尚。最后,我們閱讀,并不是為了閱讀本身,而是為了學習。因此,就需要簡潔,需要壓縮,需要溶解——需要進行一些工作,以將人類各種各樣的尷尬處境置于其最細小的焦點之中;換句話說,就需要一條捷徑。因此——我們懷疑這樣的捷徑是否存在(它們是存在的,但出現(xiàn)得要晚些),作為這一懷疑的副產品——在現(xiàn)有印刷品的海洋中,還需要某種羅盤。

羅盤的角色,當然是由文學批評、由評論來扮演的。唉,這羅盤的指針擺幅很大。時而北方,時而南方(確切地說,是南美),時而是其他方向;對于東方和西方來說也是一樣,其擺幅甚至更大。一個評論家的麻煩事(至少)有三重:(一)他有可能成為一個雇傭文人,像我們大家一樣無知無識;(二)他可能對某種特定的寫作方式持有強烈的偏愛,或者干脆與出版業(yè)一同去牟取私利;(三)如果他是一個天才的作家,他就會使他的評論文字成為一種獨立的藝術形式——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就是一個例子。于是,你就止于閱讀這些評論而不會再去閱讀那些書籍了。

無論如何,你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正漂浮在那海洋上,四面八方都有書頁在沙沙作響,你緊抓著一只你對其浮力并不太信賴的木筏。因此,一個可供選擇的方案就是去發(fā)展你自己的趣味,去構造你自己的羅盤,去使你自己熟悉那些特定的星星和星座——無論暗淡還是明亮,它們卻總是遙遠的。然而,這需要大量的時間,你會輕易地發(fā)現(xiàn)自己年歲已老,頭發(fā)花白,腋下夾著一本糟糕的書正向出門走去。另一個可供選擇的方案——或者,也許僅僅是問一方案的一部分一一就是去依賴傳聞:朋友的一個建議、你偶然喜歡上的文本中的一個提示。這種做法盡管還沒有被約定為一種時尚(這倒不會是一個太糟的主意),但它卻是我們大家自幼年起就非常熟悉的。然而,這最終仍只是一個可憐的保險,因為,現(xiàn)成文學的海洋是波濤洶涌的,是不斷擴展的,就像這個圖書博覽會所充分證明的那樣:在那海洋中仍會有另一種風暴。

所以,哪兒才是我們的陸地(盡管這可能只是 —— 一座不宜居住的島)?

在我要提出我的建議之前,不!我所提出的僅僅是一個用來培養(yǎng)健康文學趣味的方案。我想對這個方案的來源、亦即我卑賤的自我說上幾句,這并非是出自我個人的自負,而是因為我相信,一種思想的價值是與其出現(xiàn)的上下文相關聯(lián)的。說真的,如果我是一個出版家,我就會在我所出書籍的封面上不僅寫上作者的姓名,還要標明作者寫作各本書時的準確年齡,以便讓那些書籍的讀者們決定,他們能否去評判一個比他們年輕得多、或是年老得多的一個人所寫書籍中的信息或觀點。

我的建議的來源,屬于這樣一類人,對于這類人來說,文學永遠是一種帶有上百個名稱的東西;這類人的社交風度會讓魯濱遜·克魯索、甚至會讓人猿泰山皺起眉頭;這類人在大的集會上感到不自在,在晚會上從不跳舞,常常要為通奸找出形而上的理由,在討論政治時非常注重細節(jié);這類人遠比他們的詆毀者更不喜歡他們自己;這類人仍然認為酒精和煙草勝過海洛因或大麻。這些人,用W.H.奧登的話來說,“你在街壘中找不到他們,他們從不向他們自己或他們的情人開槍”。如果這類人偶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鮮血在牢房的地上流淌,或是偶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臺上演講,那么這是因為,他們并非某些具體的非正義的反對者,而是整個世界秩序的反抗者(更確切地說,是不贊成)。他們對他們所提出觀點的客觀性不存幻想;相反,打一開始,他們就保持著他們不可原諒的主觀性。然而,他們這樣做,其目的并不存于使自己擺脫可能遭遇的攻擊:作為一個角色,他們完全意識到了其觀點及其所堅守立場的脆弱性。而且采用了一個與進化論者相反的姿態(tài) —— 他們將那脆弱性視為生物的首要特征。這一點所需要的,我必須補充一句,與其說是如今幾乎每個寫作者都被認為具有的那種受虐狂傾向,不如說是他們本能的、常常是第一手的知識,即正是極端的主觀性、偏見和真正的個人癖好才幫助藝術擺脫了俗套。對俗套的抵抗,就是可以用來區(qū)分藝術和生活的東西。

現(xiàn)在,你們已經知道我想要說的話的背景,我也就可以將那話直接道出了:培養(yǎng)良好文學趣味的方式,就是閱讀詩歌。如果你們以為我這樣說是出于職業(yè)偏見,我是在試圖抬高我自己的這個行業(yè),那你們就錯了:我并非一個拉幫結派的人。問題在于,詩歌作為人類語言的最高形式,它并不僅僅是傳導人類體驗之最簡潔、最濃縮的方式;它還可以為任何一種語言操作——尤其是紙上的語言操作,提供可能獲得的最高標準。

一個人的詩讀得越多,他就越難容忍各種各樣的冗長,無論是在政治或哲學話語中,還是在歷史、社會學科成小說藝術中。散文中的好風格,從來都是詩歌語匯之精確、速度和密度的人質。作為墓志銘和警句的孩子,詩歌是充滿想像的,是通向任何一個可想像之物的捷徑。對于散文而言,詩歌是一個偉大的訓導者。它教授給散文的不僅是每個詞的價值、而且還有人類多變的精神類型、線性結構的替代品、刪除不言自明之處的本領、對細節(jié)的強調和突降法的技巧。尤其是詩歌促進了散文對形而上的渴望,正是這種形而上將一部藝術作品與單純的美文區(qū)分了開來。無論如何也必須承認,正是在這一點上,散文被證明是一個相當懶惰的學生。

請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我并不想批駁散文。問題的實質在于,詩歌恰好比散文年長,并因此走過了更長的路程。文學始自詩歌,始自游牧者的歌,這游牧者的歌要早于一個殖民者的文字涂鴉。雖然我曾在一個地方將詩歌與散文的區(qū)別比作空軍和步兵的區(qū)別,但我此刻提出的建議卻不是在劃分等級或弄清文學的人類學起源。我想做的一切,就是干一點實事,使你們的視線和腦細胞擺脫那許多無用的印刷品。人們可以說,詩歌正是為了這一目的而發(fā)明出來的——因為,它就是節(jié)約的同義詞。因此,人們所要做的,就是對我們兩千年的文明進程進行概括,盡管是小規(guī)模地。這比你想像得要簡單些,因為一首詩遠不如一部散文那樣冗長。還有,如果你所關注的主要為當代文學,你的任務就真的很輕松了。你所要做的一切,就是花上兩個月的時間,用你的幾個母語詩人的作品將自己武裝起來,最好是從本世紀上半期的詩人讀起。我估計,只需讀上一打薄薄的書、你就可以完成任務,在夏天快結束的時候你就會像模像樣了。

請允許我在此繪出一幅漫畫,因為漫畫能突出精髓。在這幅漫畫中我們看到一位讀者,他的兩只手上都捧著翻開的書。他的左手上是一本詩集,右手上則是一部散文。讓我們來看一看,他會首先擱下哪一本書。當然,他會兩手都拿著散文,但這將給他以自我否定的標準。當然他會問道,什么是好詩和壞詩的區(qū)別,如何能保證他左手上的書的確是值得費神一讀的?

好的,首先他左手上拿著的書,十有八九會比他右手上的書更輕。其次,詩歌如蒙塔萊曾言,注定是一門語義的藝術,江湖騙子們在其中的機會非常之少。讀到第三行,一位讀者就能明白他左手上拿著的是一個什么樣的東西,因為詩歌能很快地產生感覺,其中的語言特性能立即讓人感覺出來。而在讀了三行之后,他卻只能看清他右手上拿的是本什么書。

正如我對你們說明的那樣,這是一幅漫畫。可與此同時,我也相信,這也可能構成一種姿態(tài)。在這個圖書博覽會上,你們中的許多人都會不知不覺地采取這樣的姿態(tài)。至少,你們要確信你們手上的書籍屬于不同的文學體裁。如今讓人們的眼睛離開左手而轉向右手,這自然是一個使人瘋狂的計劃;而都靈的大街上再也沒有馬夫了,在你們離開這些場合的時候,那鞭打著馬兒的馬車夫的視線也不會再敗壞你的心情了。此外此后的一百年,將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精神失常能對民眾產生太大的影響,那些民眾的數(shù)量將超過這次圖書博覽會上所有書籍中黑色小字母的總和。因此,你們最好來試一試我剛剛推薦的那個小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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