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墻洛水綠舟泛,拈花聞笛青山遠;星河云錦前塵卻,豆蔻芙蓉難相見。
公元前125年,長安。
“少爺,您前日里自己做的鞍馬被……被弄壞了……”來稟的奴仆說話聲音越來越小。
“放肆!誰給你的膽子,什么東西都可以肆意糟蹋?!”一個少年此時正雙拳緊握,滿面怒容。
那仆人一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地呼天搶地:“回少爺,小的冤枉啊。是……是公孫先生家的小姐玩壞的。”
“什么?她有沒有被鞍馬傷到?”少年臉上的怒容在聽到“公孫”二字時立刻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擔心。
“小姐無恙。”
“那就好。你說你,好歹也是我們蘇家的仆役,怎么這么沒見過世面?不就一個小小的鞍馬嘛,來日我再做一個便是。只要她沒被傷到就好。”
奴仆:“…………”
“夫人在想什么?”
一個低沉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思緒,她轉(zhuǎn)過頭去,對來人笑笑:“夫君下朝了。我方才不過是想起了小時候你我之間的事而已。”
“夫人,皇上下令,擇日便要啟程出使匈奴,送回人質(zhì)。我這一去,不知何年才能回來,真是苦了你了。”說話的人身著官服,頭戴冕冠,手中執(zhí)著笏板還未來得及放下。俊朗剛毅的臉上布滿愧疚與愁容。
蘇公孫氏看向他,潑墨般的長發(fā)靈巧地綰成一個瑤臺髻,留仙裙被微風稍稍吹起,如畫的容貌點上淡妝,再描一個精致的遠山黛,水潤豐腴的雙唇微微開闔:“夫君說的哪里的話,七尺男兒理應保家衛(wèi)國,我雖是婦道人家,卻也懂得孰輕孰重。此行山重水遠,還望夫君小心。”
“夫人,我許你一諾: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她掩嘴輕笑:“收起你的長相思吧,我可不稀罕。若你真是遭遇不測,我便改嫁,非把你氣活不可。”
“那為夫可要小心保住自己的命了!哈哈哈……”
門外一簾春雨,門內(nèi)幾許柔情。
“中郎將蘇武聽令:朕命你率親兵北上匈奴,揚我天威。即刻啟程,不得延誤!”高臺之上正襟危坐著漢武帝,他御手一揮,一支聲勢浩大的軍隊便行動起來,勇猛向前直擊漠北,沒有一絲猶豫。
“夫人,老爺走了。”
蘇公孫氏聽后,美眸染上惆悵,纖纖素手輕輕搭在小腹上:“你說,等他回來,看見一個白胖小子管他叫爹爹,他會作何感想?”蘇氏自顧自的想著,嘴角泛起一絲淺笑,抬頭望向遠處的雙眸也霎時間明亮起來。
公元前100年,蘇武出使匈奴歸還人質(zhì)。單于態(tài)度桀驁,恰逢內(nèi)亂,禍源與漢使有關,蘇武自是脫不了干系。待到被單于審問之時,蘇武為保全漢家顏面和自身的氣節(jié),舉劍自刺。適逢有妙手神醫(yī)在側(cè),勉強救回一命。此舉贏得單于莫大的敬重欽佩,他命人好生安頓蘇武,并且盡最大能力讓他歸降于匈奴。
同年,遠在長安的蘇公孫氏誕下一子。看著皺巴巴的孩子,她的臉上浮現(xiàn)出慈愛與期待:算算日子,他也該回來了吧。
蘇武出使匈奴后不久,便被流放至北海牧羊。春去秋來三個寒暑,蘇武在冰天雪地里被困了三個年頭。可他依舊不曾動搖自己的信念,不僅為了漢朝天威,還為了心中那割舍不下的眷戀。
“娘,爹爹長什么樣啊?”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跑進蘇公孫氏的懷里,抓起她的衣袖,奶聲奶氣地問道。
蘇公孫氏淺笑著說:“你爹呀,自然是高大俊朗,非常人所能比擬的。尤其是那過人的膽識和堅毅的脾氣,讓娘一見傾心。”
“那爹爹什么時候回來呢?”
蘇公孫氏斂起笑,望向遠方,微嘆口氣:“就快了。”
公元前90年,長安。
春天的長安美不勝收,入眼皆是繁花,一如蘇武走的那年一般。可總有人感受不到春天的溫暖。
“娘,您看看我,不要閉眼,不要睡覺。”蘇元跪在床旁,內(nèi)心的絕望在一點點擴大。
蘇公孫氏躺在病榻之上,面色蒼白,氣若游絲:“元兒,若你爹爹回來了,不要告訴他我死了,只說我改嫁了。”
“都依娘,只要娘別閉眼,元兒什么都依娘。”
蘇公孫氏嘴角噙笑,雙眸輕闔。幻象中,她仿佛看見蘇武在向她招手,就像小時候那樣,她提起裙角奔入他的懷中,淚水溢出:“我…終于等到你了。”
“娘!”蘇元喊得聲嘶力竭,卻再也喚不回病榻上長眠的人。
此時,窗外陽光正好,依稀還能聽見街頭的叫賣聲。時光好似回到了十年前,定格在那一幕。彼時天下皆噤聲,唯留一句“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蘇武之妻公孫氏,歿。
公元前81年,蘇武在漠北放牧十九載后回朝。昭帝為他的氣節(jié)所感動,特封典屬國。蘇武謝恩后直奔家中,赫然看見一個高大的少年立在堂中。
“爹,孩兒蘇元不孝,不能代你受那罪過。”
蘇武怔愣許久,上前把這個高他一頭的少年擁入懷中:“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啊。”
眾人見到如此情景,皆唏噓感嘆。
半晌,蘇武猶豫地問出聲:“元兒,你娘呢?”
蘇元握緊雙拳,整了整心情,淡然說道:“娘她……改嫁了,孩兒也不知,她嫁去了哪里。”
蘇武聽后,一點表情都沒有,只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或許是因為身體疲憊不想動,或許是因為心靈疲憊不敢動。
夫人,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可是如今,你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