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誠懇地喜歡你,所以一次次把性命交付給你!
(一)
我把劍埋在離忘山上破廟的茅廁旁邊。
離忘山如一條龍盤踞在嶺南,有近百座廟宇相連。這座破廟實在太尋常,我覺著這樣都能找到這把劍的一定是個意志堅定、不懼艱險能忍常人所不能人的真——傻子!傻子得了絕世神劍還是個傻子,不會給江湖造成什么混亂。
我放心地離開了離忘山。
然而下山沒多久,沒有武器的我碰到了仇家。
仇家名叫越翎,他無聲無息地從天而降:“顧昭然,今日是你的死期!”
這種話我聽得幾百次了,說這些話的人都成了我的劍下亡魂。不過,今天我沒有劍,所以他會成為我掌下的第一個亡魂。
越翎皺了皺眉,冷著聲道:“你什么時候改用掌法了?你的斷雨在哪?”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它掉進茅廁了。”
越翎果然不信,目光凜冽地看著我:“錦兒哪里配不上你?為了躲她,你竟然封劍。”
我忍不住苦笑了一聲:“是我配不上她。”
是的,我與越翎的仇,準確地說,我與越家的仇,是情仇。
越翎也不會成為我掌下亡魂,只是嘴上還是要說說撐場面的。男人嘛,就是這樣,愛要面子,還不想受罪。
我配不上越錦,首先她家太有錢了,我就一四海為家吃了上頓沒下頓,實在餓得要死,還會兼職乞丐的落魄劍客。當然我從不認為金錢和地位是導致我們不能在一起的真正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們沒有共同語言,同床異夢啊!雖然我們還沒到同床的地步。
就像我在思考著待會是去吃饅頭就粗米飯還是粗米飯就饅頭的時候,她卻已經在吩咐丫鬟去金風樓訂一份限量供應的金絲蝴蝶酥,還是那種多加一勺糖的,勺子都是她自己用慣了的小銀勺,最后還會額外要三錢蜜餞。
根本不能好好玩耍。
其次,她的兄長有一把刀,叫擎風。
這把刀是我送給越錦的,她自幼多病無法習武,但這寶刀不能埋沒,所以給了她的兄長,也是我的兄弟,越翎。
這是后來我回想這一生唯一一件后悔的事。
越家是江南有名的世家,越家《絕恨三式》是江湖所有刀客夢寐以求的刀譜,越翎得到擎風刀之后,這一龐大世家成為整個江湖的核心,威望如日中天。
我應該為他們高興,但往往隨著威望一起增長的還有野心。
擎風,畢竟為當世第一刀。
越翎冷嘲熱諷:“錦兒從不在乎世俗名分,我越家也不在乎,難道你竟如此在意他人眼光?到底是我高估你了。”
我思考了良久,沉聲:“刀劍不相容,你我會有一人要死。”
這是我不得不慎重考慮的緣由。
越翎沉默了,眉頭皺得很深,但話卻帶著輕蔑:“你相信這種可笑的流言?”
“我不敢不信。”
我一生飲盡風霜,自由孤身得久了,雖然沒有什么在乎的,但總有一些不能放棄的。
越翎冷了眼,聲音微寒:“既然明知會如此,你當初為何將它送給錦兒?”
“擎風飲英雄血而鑄,又經歷代主人磨練,自然沾染了無盡煞氣。阿錦身弱是毒蠱術所致,除了找到下蠱人,唯有此刀能壓制這種陰毒之術。”
我不想和他解釋太多。我遇見越錦的時候,她被咒術折磨得痛不欲生,想要跳崖卻被我攔了下來。
人活著本就不易,尤其是在這個刀光劍影、腥風血雨的江湖。所以,何必因為一些痛苦而去結束一切的可能?
越翎聽了我的解釋,一言不發地看著刀。
刀的確是一把好刀,一個刀客能得到一把合心意的刀實在太難。而越翎很幸運,在我將刀送給了越錦的第二年,那個蠱術師被找到了,然后越翎得到了這把同他心意想通的刀。
“所以你把劍封了?”
我擺了擺手:“不要太感動,應該的,應該的。”
“那你為何還不肯回去?”
我頓了頓看著他,看著他那把擎風刀,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合適,只能一字一頓:“我不能。”
越家是刀派世家,有哪個世家會不在乎地位和世俗的眼光?
我失去了斷雨為倚仗,僅靠贈刀的情分如何能被整個世家所容?
越翎應該明白的,卻和我一樣懷著天真可笑的期待。
這個世上,唯有利益永恒不變。
我將斷雨埋入離忘,希望借此遠離被決定的未來,希望將與越翎的兄弟情誼永遠維系,希望能和那個雖任性卻很可愛的小姑娘攜手江湖。而這些自欺欺人的做法都不過是想給自己慰藉,一切都在既定的命運之中。
我不是斷雨真正的主人,我只能成為它所需要的萬千墊腳石之中的一個,而若我丟棄了它,必定會被整個江湖所棄。
這就是宿命,這也是江湖。
(二)
洛陽傳來了消息,越家與江南淮家結了親。三個月后,越錦將遠嫁金陵。
我聽得消息,已是半月之后,心中沒有什么想法,只是很想喝酒。然后,我就揣著幾兩銀子去了酒肆。
我喝了很多酒,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喝這么多,并且沒有考慮錢夠不夠的問題。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最后一次。
不過世間痛苦觸目皆是,所以這大抵不會是最后一次。
我想起了很多事情,我的師父,我的同門,然后覺得一切就好像昨天一樣。我們坐在山門后的溪澗,高談闊論嬉笑怒罵,還為了爭得最漂亮的師妹的青睞互相打得頭破血流,最終免不了被師父打手心的命運,疼得涕泗橫流。
多好!
還能感受到淚流滿面的疼痛,多好!
還能輕彈男兒淚無所顧忌,多好!
什么是江湖?
我記得在我大師兄死了之后,我這么問師父。
師父沒有回答,給了我一把劍,那把被大師兄帶下山而引起殺生之禍的劍,那把我們師門世代守護的——斷雨劍。
師父的聲音渺遠,面目寡靜:“走吧。”
我不解:“去哪?”
師父看著我,說了兩個字:“報仇。”
少年人的熱血被長輩的鼓勵所激發,我握緊了那把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山門。
師父曾說,大師兄不該違背祖訓帶走斷雨劍,從而讓它出現在江湖人的眼中。泄露的秘密再也不能算作秘密,尤其是昂貴的秘密,一旦泄露,只能用血彌補。
所以,那時我和眾師弟師妹在山上等了數日,等著大師兄臨走前答應回來給我們帶的芽糖,等著他說的揚我師門之威,卻只等到了吊著一口氣的殘軀。將死的大師兄滿眼失望與后悔,他躺在草席上,用盡所有的力氣將藏劍的地圖交與師父,兀自喃喃而語:“原來,江湖是這樣的……師父,對不起。”
話一說完,他閉上了眼睛,再未睜開。
斷雨,是百年前北方劍道第一人留在師門的。那位前輩希望師祖能將這柄劍交還給正確的人。我們自然不知道正確的人是誰,只能在無數歲月里堅守祖輩的諾言。可惜,現在傳人未能等到,倒先等到了貪婪。
我離開的第三天,整個師門盡毀于一場血洗之中,無一生還。
除了懷著報仇信念而活的我。
那時,我才隱約有些明白,師父希望我報仇的想法多半是假,希望我逃命卻是真的。我是師兄妹中武功最好的那個,自然也是守劍的最好人選。
不知是因禍得福,還是整個師門的氣運集中在我一人身上。在無數的追殺當中,我手握斷雨被迫逃入皇陵,卻意外找到了塵封其中的擎風刀。
我在皇陵茍延殘喘了半年,逃出生天之后將那些屠我師門的幫派一一滅門。
之后,再無人敢明目張膽地來奪斷雨。但許是殺的人有些多,多了很多來找我報仇的人。他們的臺詞大多從“顧昭然,將神劍交出來,我便饒你不死!”變成了“顧昭然,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為xx報仇!除了你這大惡人!”
報仇是假,奪劍倒一直是真的。
不過是有了借口之后,一切都會顯得更加理所當然。
什么是江湖?
我不知道,一直不知道。我握著師門的令牌,突然覺得很累。我想起了意氣風發的大師兄,想起了最為穩重溫和的三師弟,還有那個總能做出最好吃湯團的小師妹。
我喝下了最后一壇酒,抬頭看見滿天星辰。而后酒壇落在地上碎成瓦片,我聽見黑夜里的一聲風的怒號,直穿過整個洛北,穿過所有江湖人的心,就像是預示一場潛伏的變故即將到來。
我盯著滿地的碎片,安靜地等,只等得沉沉入夢,不分虛實。
不過兩三日,就得知一個消息如石子落入了靜海,卻掀起軒然大波。因為石子不是普通的石子。
越家家主死了。
死在了斷雨劍下。
如果光憑這一點,越翎不會如此殺氣凜然地來找我。
越家家主死在了四方游的劍法之下,那是我獨創的劍法。
他紅著眼,毫不掩飾殺意:“為什么?”
為什么?這個問題太常見,卻也太難回答。江湖中人總會在失去方向、茫然失措或者找不到殺人的借口的時候會這么問,然后期待得到的答案讓自己有出手的理由,同時還滿足他們所需的大義,而所有的結局也不外乎兩種:你死或者我亡!
當然我也想知道為什么,更想知道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斷雨早已不在我這。”
越翎漠然地看著我,像看著一個罪不可赦的仇人。他稍抬了手,示意幾位弟子前去搜查。
我看著他不說話。
他聲音喑啞地開口:“錦兒被族中長老禁了足。”
我依然沒有說話,準確地說,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們說,你因為無法和錦兒在一起,生恨殺了我爹。”
“理由很充分。”我點了點頭,問:“你信嗎?”
這次換他看著我不說話了。
我們彼此無言,直到那些搜尋的弟子出來打破了寧靜,其中一位手中舉著一把劍。
斷雨劍。
我怔然無言,然后看向越翎,眼中映出他由沉默變為冷漠再變為仇恨,他看著我聲音極寒:“我不得不信。”
我們都有不得不信的事,目的卻截然相反。
他右手青筋畢露,咬了牙將刀橫在我的脖頸。
我認識到我們終于喪失了所有信任,眼神漠然:“動手吧。”
他卻突然放下了刀:“三日后,離忘山。”
(三)
風很冷。
但黃昏的景色總是分外好看,四野寂靜,唯有水聲潺潺。
我安靜地望著天邊余暉,心中異常平靜恬淡。
身后傳來了腳步聲,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我想起來我和越翎已經認識一年了,我了解他很多的脾性,像每次他見到我都會主動開口,但這一次他沒有,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我的身上,他的步伐很慢很慢,像是有極沉重的心事和痛苦。當初越錦病情加重的時候,他也是這個模樣。
“我或許還是不太了解你。”我轉過身瞧著他:“你不該總是這樣仁慈。”
“我做錯了一件事。”他頓了頓,聲音不高難掩悔意:“可是我沒有機會了。”
“如果你指的是三日前的夜晚沒有一刀砍了我——沒錯,你的確做錯了!你不該給我機會,或者說,你不該給你的敵人機會,任何機會都不行。你即將成為越家的家主,不該讓任何威脅幸存!”
我說著,覺得有些好笑,又道:“你完全可以出于大義殺了我,而不是和我定下決戰的約定。”
越翎目光閃了閃:“顧昭然,你總是這樣喜歡裝蠢嗎?”
“沒人喜歡裝蠢。”我斂了笑意,心卻不住地往下沉:“比起真相的痛苦,我希望我所聽聞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知道你很聰明。”他沒有什么表情,默然拔出擎風,在昏黃的余光中顯得孤獨卻固執:“動手吧。”
動手吧。
我握住了劍柄,看著他的眼睛:“本不該如此。”
的確不該如此,劍光映入我眼中,生疼。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有這種感覺。
越翎一臉沉著,唯有手中刀落下。
我嘆了一口氣,將我知道的,他卻以為我不知道的事實說出口:“你不該對越錦動殺心,你是她的親大哥,而你爹更不應該如此狠心,否則他也不會死。”
“是你——”他像明白了什么,猛地抬頭看我。
“你們想借此對我宣戰,便要去殺她,是不是太不公平?”我冷了眉打斷他,嗤笑了一句:“所以既然目的都能達到,那么殺誰不是殺,不過是用你爹的命換阿錦的而已。”
我說的足夠明白,他瞳孔驟縮再沒說任何話,刀光卻不減如虹。
我終究不能看得懂他,或者說我看不懂每一個江湖人。他們的心中藏著太多的秘密,也藏著太多負擔。
刀劍鏗鏘,一瞬間我看見滿城風雨如山而來。
世人對于這場擎風斷雨的宿命之戰將如何書寫我已無從得知,越翎終究沒有能活著回到越家,而那密謀數月的計劃終于隨著時間慢慢顯出它的荒唐無知來。
刀派需要武林盟主的地位來彰顯榮光,但至尊之位談何容易?首當其沖的便是不可忽視的斷雨劍威,也是最大的絆腳石,作為刀派世家越家自然義不容辭。
他們的目標是我,從我將刀贈予越家開始,一直都是,可我封了劍。
我封了劍,不僅僅是因為越錦,更是因為我不想活在他人寫好的故事里:擎風斷雨,唯有一生一死。這是自古的預言,是曾經的未、源兩家用鮮血和生命證明的預言。盡管這預言在我看來,不過是由世人在背后推動的小把戲。
我無需順著江湖人貪婪的心思,將與越翎的兄弟情誼演變成不得不去面對的刀劍相向。
刀派自然不想讓原本萬無一失的計劃前功盡棄,便設了局讓我重掌斷雨。或者說,逼我重掌斷雨。他們需要表面上名正言順地打敗我,名正言順地打敗斷雨劍,畢竟武林盟主總要在世人眼中保證自己的大義公正。
我當然不會如他們的愿,可那時候我沒算到他們會對越錦動手。
而越家,尤其是越錦最尊敬的兄長,竟也默允了這件事,甚至是他找來了江湖鬼影第一刺客。那個刺客找到了我的劍,帶著它準備去殺了越錦。
多好的一場陷害,愛而不得便讓誰都得不到,多么符合兩年前那個一夜屠盡十三派的劍魔顧昭然的形象。
然后越家便有足夠的理由找到我,看似痛心疾首陳述我的罪責,看似顧著多年情誼不忍殺我,只不過是為了一場江湖矚目的決戰鋪墊。
可惜他們忘了很多事情。
一夜屠盡十三派,哪里是一個人能做到的?
(四)
酒壺已經空了,我喚來身后一直跟著的小子:“喂,打一壺酒來,動作快些。”
“師父,我不叫喂,我叫源阿夏。”他抱著我的劍顯得格外瘦小,卻還是接了我的酒壺走了。
我看著他一路帶跑的模樣,不由低聲笑了:“這副德行,誰信你是鬼影榜上的首席刺客?”源阿夏很快就回來了,他的手腳挺利落,只不過東西拿的有些多看起來有些滑稽。
我喝了口酒心滿意足,隨口問:“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了,師父。”
“不小了,你不該繼續跟著我了。”
源阿夏沉默了片刻:“師父,您呢?”
我不知怎么回答,我也不知道我要干嘛,只能笑罵了一句:“你倒是管起我的事了。”“弟子不敢。”
“在皇陵偷吃貢品那會兒,也沒見你有什么不敢的。”
源阿夏噤了聲,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我是在皇陵認識這個小子的,他那時還是個一心想要興復圣教的小孩子,想著皇陵寶物眾多,在那里盜墓是最簡單的斂財手段,卻沒想到里面機關重重,進來不容易,出去更難。
標準的熊孩子才能干出這種事。
而一般熊孩子靠打才能老實,于是我把他打得叫師父,并帶著他闖出了皇陵。
所以,世人都以為我一夜屠盡十三派,卻不知道其中還有個最善利用黑夜的刺客——源阿夏。
源阿夏狡黠地看了看懷中劍,搖頭道:“師父我現在還不能走,我還沒有學會你的四方游。”
“你不需要學會它,不適合你。”
四方游的確不適合他,他注定了不是那個游歷江湖、無所依無所歸的人。
“可越翎來鬼影之后,你卻讓我回復他,我會四方游。”源阿夏哼哼了兩句,模樣很不滿:“我以為師父是要教我的,原來只是騙我的。”
“是你自己過于自作多情。”
源阿夏不服:“師父,弟子也有苦勞的好不好?那些老家伙們要將假劍藏到你的屋中,要是沒有我,斷雨就被他們調包了,你又怎么可能打得過越翎?”
我挑了挑眉:“你倒是想做那個維護公正的人。”
源阿夏驕傲地揚起了頭。
可他不知道,這件事一開始就沒有公正可言。
源阿夏一早就將越家的計劃告訴了我,越家人想讓他殺越錦以此來嫁禍給我。他們沒想到我會得知這個消息,更沒想到我會偽裝成源阿夏的模樣去越家。他們認識源阿夏,所以我在越家暢通無阻,沒受到一點阻攔。那群自視甚高的人以為我是奉命去殺越錦,又如何知道我真正要殺的是越家家主?群龍無首自然就軍心不穩,他們又如何能勝得了我?
越家家主的確是我殺的,這世間會四方游劍法的一直只有我一個,我的手段是為不公,但他曾經與一些現今的武林前輩一起屠我師門,以強凌弱又如何算作公正?
這一切不過是血債血償。
江湖從來就沒有公正。
越翎死在了我的劍下,我沒有一絲留情,而那把擎風刀被我丟下了山崖,它也許會在某塊山巖上被風霜打磨愈加凌厲,也許會被某個寂寂無名的小子撿到——都不再重要。
擎風刀,自未家而生,自然也應自未家而滅,江湖始終都有因果,而越家,終究只是那血腥江湖為了擎風造勢的其中一個過客而已。
就像我之于斷雨一樣。
唯一讓我遺憾的是,越翎死后,這之間的一切恩怨,除我之外,再也無人看得清了。他得了一個為父報仇、不顧身死的好名聲,我得了一個惡鬼劍魔的惡名,倒也對比明顯。
我趕走了源阿夏,讓他滾回西域奪回他的魔教去了。
而之后我酒喝得越發得多,越來越記不清以往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每日這么晃蕩,像個乞丐一樣天為被、地為床,有一日混一日到底是為了什么。
后來聽說越家的小女兒成了越家的女主人,我路過洛陽金風樓的時候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買了一份金絲蝴蝶酥,加了一小銀勺的糖,外帶三錢蜜棗。
金風樓的掌柜見了笑道:“客官這習慣倒是和越家的小姐像得很。”
我沒有回他,快步地向洛陽城門口走過去。今天是三個月期限的最后一天,也是越錦遠嫁金陵的日子。
城門口一片大紅喜色,越家的長輩們含著淚告別。回想起當初正是他們將越錦軟禁,意欲害她,現在這模樣著實有些虛偽。越錦就那么站在越家眾人之中,淡漠得像一塊雕塑。我原以為這個小姑娘會哭鬧,會流淚。但她就那么站著,面無表情,卻讓人心疼。
我托一個丫鬟將東西送給了她,丫鬟看著是蝴蝶酥,以為我是金風樓的伙計,便將那盒點心送了過去。
越錦接過盒子,她的視線頓了頓,突然流出大顆大顆的淚珠來。她小聲地囁嚅重復,我辨出了她的口型,是我的名字。可我最見不得小姑娘哭,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只得咬了咬牙轉身倉皇地離開。
不久之后,我離開了中原,也去了西域,畢竟我年紀不小,該歇一歇了。
西域的風沙太烈,磨盡了我所有的意氣和劍氣,我不再適合擁有這把斷雨了。
我把它封在了魔教的圣火之中,而后終日守著這片熊熊烈火,枯坐到忘了歲月。
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了一個小姑娘。
那日我正坐在圣火峰頂,像往常一樣看著幾只孤雁傻子似地盤旋。小姑娘來就這么不突兀地到了我的身邊,她的目光平靜安寧,就像她明晃晃的衣衫,不拘謹但也不失禮:“他們說你這有世上最好的武器。”
我沒有否認,只是笑著問:“他們是誰?”
“教主哥哥和圣女。”
“你要最好的武器干什么?”
她聲音不大卻充滿自信:“我要去中原,找回我教的圣物。”
我搖了搖頭:“這應該是你兄長的事。”
“那便是我的事。”她直直地看著我說,“也是我教的事。”
她太過堅定,利落干脆地像一柄雛劍。
我只得嘆了口氣:“你可知此番兇險?”
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這才想起來最主要的問題:“那把武器叫什么?”
“斷雨,四面擎風、八方斷雨的斷雨。”
她愕然了一瞬,我又問她:“執意要它?”
小姑娘抿了唇,隨后鄭重地點了頭。
我沒有再說什么,從圣火中抽出了把十幾年未用的斷雨,隱約間火舌纏繞沒入其中。我對著小姑娘最后叮囑了一句:“你若見到那些江湖人,替我問問,到底什么是江湖?”
小姑娘雙手接劍,很是堅定地答應了。
我望著天空,突然有些困。
一種酒醒的困倦。
(未完待續—明日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