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阿花打電話過來,難得地說了好一會兒話,說曉穎從美國回來,要去海口看他,很歡快的語氣。我知道我應(yīng)該多陪他聊聊,奈何我很排斥打電話,含糊地應(yīng)了幾句,就掛了。
我排斥電話,是因為通過話筒我聽不見聲音。其實并不是真聽不見,是聽不清楚,也許是不能面對面的緣故。阿花每次打電話,多半匆匆?guī)拙渚徒Y(jié)束,這次看來是真的高興。
阿花不僅打電話聽不清楚聲音,剛認(rèn)識他的時候,他可能是真聽不到多少聲音。
我經(jīng)常會寫到那個金色的下午,會說陽光軟軟地流淌在樹葉和屋項的琉璃上。也是在那個下午,阿花風(fēng)塵仆仆來到我們的503,盤腿坐在我鄰床的上鋪上,滿身金光的他大聲問我:“你打球么?”
阿花說話總是很大聲,也經(jīng)常在你說了什么之后,大聲地回你:“啊?”我們以為海南人就是那個習(xí)慣,一直到入學(xué)體檢他通不過聽力測試,一直到大夫從他耳朵里挖出好大一坨耳屎。耳朵正常以后的阿花,依舊話不多,說話還是要從“啊?”開始,好像什么也聽不見的樣子,而且依舊說話很大聲,好像生怕我們聽不見。
阿花這次打電話來,其實是因為我拜托他看看海南的保護區(qū)有沒有招人,我的學(xué)生要找工作。前些天他告訴我有招,學(xué)生去看了招聘通告,說是只招男生,阿花有些不好意思,繞來繞去地說了很多抱歉的話。
我和阿花是班上僅有的兩個留在國內(nèi)“做動物”的人,我在學(xué)校,他在林業(yè)局。做這一行多少得有點兒堅守的意思,收入不高,有時候辛苦,有時候危險,有時候有口難言,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夠聽見自然的聲音。阿花做得很出色,幾乎一直是海南省野生動物保護行政管理領(lǐng)域的頂梁柱。我跟他去各個保護區(qū)轉(zhuǎn)轉(zhuǎn),他的同事們一口一聲地“蘇工”叫著,他憨乎乎地傻笑,一如二十多年前。倘若不是他肚子里忽然長了個東西,做了手術(shù),休了長假,這次我的學(xué)生也不是沒有機會。阿花大聲說,“以前也招了很多女生啊”,言下些許的無奈。
阿花之所以是阿花,是因為到501以后,他住阿狗的下鋪,兩個人都喜歡在床鋪上圍個簾子,像極了住在一個窩里。既然同住一窩,我們就也給了他一個狗的名字。阿花不介意,每次叫他,都大聲地回,“啊?”
阿花問過我“打球么?”之后,我就跟著那兩條狗去踢足球,阿狗教我怎么把人放倒,阿花教我怎么外腳背勁射。后來春天到了,阿花聽見花開的聲音,每天去捋一大把各式花草,插在一個姑娘的自行車手把上,那位秀氣的姑娘至今仍陪在他身邊。上次去海口看他倆,阿花做完第二次手術(shù)后不久,我說你倆這是又談一次戀愛啊,不膩煩么?他倆胖胖地,黑黑地,憨憨地,大聲地:“啊?”
大學(xué)畢業(yè)后,第一個給我打電話的是阿花。絮絮地給我講他和龍眼雞在海南調(diào)查長臂猿,說他們上了海南日報。經(jīng)常給我打電話的也是阿花,三句兩句地說陳老師去海南做項目,說他有兒子了,說他要去英國培訓(xùn),說話聲音似乎也沒那么大。你怎么確定我能聽得見?
他們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也許,能聽見彼此,才是最長情的陪伴。
又是春天,花兒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