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

FD-03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眼前的景象清晰了起來。金屬的天花板,金屬的墻壁。這里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而自己正躺在一張金屬床上,床邊是一個金屬床頭柜,上面正擺著他那頂雕有藍色花紋的頭盔。
  FD-03知道自己在一間休息室里。這是專為他準備的,基地星上除了他沒有人需要休息。他坐了起來,拿起頭盔,戴在頭上,檢查了氣密性。他知道,屋外沒有他能適應的環境,這件航天服和這頂頭盔是絕對必須的。然后,他拍了拍床頭柜,轉過身背對著它,床頭柜在他身后開始變形。先是變高——高度剛好與FD-03的肩平齊,然后從頂端伸出兩條背帶,搭在了他的肩上。FD-03很配合地伸平了雙臂,等待著床頭柜變成一個背包緊緊地貼在他的背上。他稍微調了調背帶的位置,讓自己覺得更舒服些。做完這一切,他在那里愣了一下。天啊!我怎么知道的!所有這一切我竟然都知道。FD-03想了一會兒,不過沒想起什么。于是他走到門口,用手在房門邊晃了一下,門開了。
  FD-03走出了休息室,來到了屋外。雖然他知道屋外有些什么,但當他真的看到這一切時,還是被震住了。
  刻有細小溝壑的金屬地面從他的腳下向遠處延伸開去,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地平線。整個地面是那樣的平,幾乎沒有一點起伏。地平線以上,是一片漆黑的宇宙背景,一顆恒星正懸掛在那里。溫暖的光芒灑向大地,地面上泛著金屬的光輝。在這閃亮的大地上,各種各樣的機器在忙碌著。有裝滿原料的貨車,有正在裝貨的機器人,還有騰空而起的飛船……遠處,有三輛貨車開到了一起,開始巧妙地變形、組合。一陣眼花繚亂的金屬光華閃過,一艘飛船取代了原本的貨車,緊接著騰空而起,速度越來越快,沒多久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天穹中。
  “你醒了。”FD-03的頭盔里又傳出了那慈祥的聲音。就在這一瞬間,FD-03想起了來到基地星后發生的一切。這聲音就好像是一把鑰匙,一下子把他那記憶的寶箱打開了。
  飛船降落在基地星上以后,這個聲音問候了FD-03。聲音的主人是至尊太君(Primacron),那個救了他的恩人。那時飛船剛剛停穩,聽到至尊太君的聲音,FD-03一下子感覺自己仿佛進入了母親的懷抱一般充滿了安全感。FD-03沒有母親,但是他看過猿蜥星上的一些描寫母親的作品,聽到至尊太君聲音的一瞬間,不知怎么著,腦袋里就冒出一個母親的形象。哪怕他知道自己聽到的是一個男性的聲音,他還是打消不掉這個念頭。與此同時,就好像經歷了長途跋涉終于到家的游子一下投入了母親的臂彎一樣,路上的種種艱辛困苦全在這一瞬間轉化為疲憊,如同一張厚厚的棉被把他包裹了起來。很快FD-03就睡了過去。在他睡去的這段時間,至尊太君用輕微的刺激將這個星系的一切都告訴了他。更確切地說,是把這一切知識都滲進了他的腦袋里。與猿蜥星那個頭腦初始化的記憶上傳不同,至尊太君讓知識有機地融在了FD-03的頭腦里,不需要格外的梳理,也不需要耗時的磨合與消化。它們已經是FD-03的知識和本領了,他可以跟彎動自己的手指一樣簡單靈活地運用這些知識。所以FD-03醒來后,已經知道了一切。他知道床頭柜就是便攜維生系統,他知道在他走出房間后,休息室會在他身后重新變形成貨車和機器人,繼續他們的任務。現在,至尊太君跟他打招呼,他也知道至尊太君在等他的一個答案。
  “我愿意。”FD-03回答道。

FD-03成為了至尊太君的助手。這是他的選擇。至尊太君在他的腦袋里塞進了整個星系的知識之后,輕輕地放入了一個問題:“你愿意做我的助手嗎?”FD-03知道如果他不答應,至尊太君也決不會難為他。他會為他提供生活所需的一切,直到永遠。如果他想要重返太空,至尊太君還會為他準備飛船——甚至是可以無限飛行的自給式飛船。不過,FD-03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至尊太君。了解過至尊太君的計劃之后,他根本不可能拒絕。
  至尊太君正在制造他的戰士,宇宙間最強大的戰士。至少在FD-03看來,這說法一點也不夸張。戰士一共有五個,每一個都是巨人,足有猿蜥星那么大。他們正在繞著這個星系的太陽公轉著,除了那里沒有地方能擺得下他們。不過,他們現在還在沉睡著,他們的身體還不完整,他們長得就像一顆普通的星球。那一艘艘從基地星上飛入太空的飛船,都將奔赴到戰士的身邊,為他們制造硬實的骨骼、生成強壯的肌肉、披上堅韌的皮膚……
  FD-03沉睡的時候,至尊太君在夢中為他展示了一顆行星。那顆星球在另一個行星系中,但距離這里很近。跨越行星的自轉軸有一個大峽谷,那里生活著一種長著大頭,身體兩側伸著觸手的生物。
  “看啊,探索先鋒。多么可愛的星球,多么可愛的種族。他們管自己叫古怪佬,行星叫雙色星。”
  FD-03在夢中重復了一下這兩個名字。
  “我一直默默地注視著他們,看著他們度過了一次次災禍。他們當初是生活在海里的,那里有他們需要的食物,那里可以緩沖大多數隕石的沖擊。他們在那里生活、演化,漸漸地具有了思想。
  “后來,災禍降臨了,一顆巨大的隕石撼動了整顆雙色星。峽谷里的地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古怪佬們被甩到了陸地上。那里沒有食物,沒有液體,甚至幾乎沒有氣體。他們奄奄一息,數百萬年的進化即將毀于一旦。我不忍,我幫了他們,我拋下了可以協助他們的機械體。幾個幸運的古怪佬找到了我的機械體,很快和它結合在了一起。他們形成了新的共生——機械與有機物的共生。機械體提取思維,幫助他們交流;機械體吸收陽光,為他們提供食物;他們的思維就是我的機械體的給養,我的機械體回饋給他們更加高速的思維。他們迅速發展了起來。
  “看啊,探索先鋒。他們現在已經懂得了建造金屬的房屋,他們甚至開始探索如何躲避隕石災難。他們有一個傳說叫《傳經》,在那里,他們把我奉為神。
  “探索先鋒,你忍心看到他們遭受與你的種族相同的命運嗎?”
  “不!”無論何時,探索先鋒都會堅定地如此回答。
  他將自己從圣炎系帶回的尸體交給了至尊太君。至尊太君掃描了尸體——槍手的尸體,明白了很多。他感謝了FD-03,對他說:“現在,我的計劃完整了。”

接下來的數百年里,探索先鋒一直在幫助至尊太君制造他的五名戰士。他后來甚至有機會親眼看到了他們。
  那是一次精密的組裝任務。變數很多,不是那種機器人可以完成的任務。FD-03乘坐著一艘飛船,向星系中央進發。在那里,他看到了他們——五顆巨大的金屬星球正繞著中央的恒星飛速公轉著。這些星球比基地星要小很多,但每個也都比猿蜥星要稍大一點。FD-03越靠近他們越感到他們的巨大。但在他們后面的恒星背景下,這些金屬星球卻好像巨大廣場上掉落的一個飲料瓶蓋一般渺小。
  現在他的飛船已經開進了黃色的金屬星球里。五個戰士各自有著不同的顏色、名字以及特長。FD-03一個一個地進行著組裝,同時心中默念著他們的名字。黃色的戰士叫宇宙大帝(Unicron),他擁有最堅硬的裝甲做外殼,強勁的力量讓他可以一拳擊碎一顆行星。逆著公轉方向接下來是銀色的司晨太師(Chronarchitect),他的體內安裝了特殊的時空裝置,對時間和空間的操縱將是他特有的能力。然后是紅色的擎天尊圣(Optimax),當他們醒來,他將成為五個戰士的領袖。紫色的威震天君(Megaticon),他是這個團隊的軍師,敏捷的思維將成為他的武器。最后是藍色的元始天尊(Primus),至尊太君沒有說他有什么特殊力量,只是說他承載了最后的希望。至尊太君還為整個團隊起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光明圣神(Light Gods)。FD-03一邊回憶著至尊太君的戰士檔案,一邊完成了他的工作。機器人和計算機為他核對了結果——一切正常。

時間又過去了幾百年,FD-03在這里已經待了整整一千年。就在幾個小時前,FD-03在基地星軌道上目送著光明圣神離開了這個星系。他知道等待著他們的是無比強大的敵人,那敵人的力量甚至是未知的。
  回到基地星,FD-03開始無所事事。他此時正在那里漫無目的地走著,看著身邊的那些機器,它們也不再忙碌了。FD-03不禁伸手輕輕拂過這些機器堅硬而光滑的外殼,就好像在愛撫自己的親人。忽然頭盔里響起了至尊太君的聲音:
  “探索先鋒啊,你的任務完成了。感謝你這一千年來的幫助。我送你一艘飛船,你離開這里吧!”
  FD-03突然一愣,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知道自己對至尊太君的不舍讓他不愿接受這個事實,他不愿沒有至尊太君那慈祥的聲音在頭盔里回蕩,他不想重新回到陰冷孤寂的宇宙。這一千年,他一直感覺這里就是自己的家。但至尊太君的語氣不容推辭。在FD-03的再三請求下,至尊太君允許他500年后回來。
  “500年內,請你離開。越遠越好!”
  FD-03心中一陣酸楚,他知道這是至尊太君最大的讓步了。他慢慢登上了飛船,一路上各種機器都停在那里為他送別。在艙門快要關上的那一刻,他又聽到了至尊太君的聲音:
  “我的好助手,請接受我送你的名字吧。——圣賢(Oracle)!”
  FD-03在離別的痛苦中找到了一絲安慰,一絲欣喜。他喜歡這個名字。探索先鋒本不是他的名字,是FD-02的名字,他只是暫時繼承了下來。現在,他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而且是至尊太君賜給他的名字!
  從這一刻起,他想,他就叫圣賢。哪怕FD-03這一編號他也打算拋棄了。
  我是誰?我是圣賢!
  圣賢這樣想著,離開了至尊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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