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槍槍生活的幼兒園里有上百名小朋友,由四個老師按照統一標準管理,按時拉屎、餐前便后洗手、會自己穿衣、不尿床和表現優秀的人能得到小紅花,貼在名字后面,每天都得到五朵小紅花就能當班長。初來乍到,總也得不到小紅花的方槍槍一度非常努力,但就是無法如愿。后來一次偶然的機會,老師為了巴結領導,給方槍槍名字后面也貼了一朵小紅花,這令他感覺十分困惑和意外,隨即對小紅花失去了興趣。從此他更加調皮,不聽話,編故事,打架,給別人起外號,頂嘴罵街,到處亂跑,把老師氣得直哆嗦。
這部電影改編自王朔的同名小說,于2006年上映,同年在歐亞、柏林、威尼斯、臺灣和大陸地區多個電影節上獲獎。在海外,該片以《小紅花》的片名公映,很多影評猜測主創們想說的是“小紅花看上去很美”。
我們每個人對“小紅花”都不陌生。行為心理學發明了一個治療技術,叫“陽性強化法”。比如家長想讓小朋友練習自己吃飯,怎么做呢?當他自己吃飯時,就獎勵一塊糖以示鼓勵;當他拒絕自己吃飯時,就沒有獎勵。這個技術后來衍生出另一個管理手段,稱為“代幣管制法”,就是好的行為出現后,給一枚“代幣”,比如“小紅花”,當“代幣”積攢到一定數量,就可以換一樣東西。我們都聽說過巴浦洛夫和他赫赫有名的狗,“陽性強化法”正是拜這條狗所賜,構建于條件反射的試驗和理論之上。
如今,這個方法仍在教育領域大行其道,面對孩子生活和學習中的種種問題,很多所謂的教育專家給出的解決之道就是制定嚴格的規則,施以獎懲,從而達到父母們期望的目標。他們的方法固然直接高效,立竿見影,但是用來訓練寵物或許更加合適,因為我們從來不會關心,小狗聽從主人的命令,應聲打滾和握手示好的時候,它們的內心是否屈辱難過,也不會給它們機會表達感受,寵物本來就不是與人類平等的生命。難道,我們也這樣看待我們的孩子嗎?
對于成長中的孩子們,目標導向的教養方式忽略了他們的內在動機,阻礙了自發思考,簡化了生命體驗,會極大地傷害他們的自律能力。如今我們所看到的那些疏于自我管理的行為,小到闖紅燈、插隊,破壞公共秩序,大到鋌而走險、貪贓枉法,都是對“不受懲罰”心存僥幸的結果。這也正是《教育父母》一書中所說的:“法家教育不但沒有辦法培養出具備高尚道德人格的小孩,反而會培養出一批不問是非善惡,只會設法逃避處罰的無恥之徒。”
基督后期圣徒教會的《摩門經》中描繪了這樣的一個故事。上帝希望人類有序發展,就讓耶穌和撒旦各交一份“嬰兒養育計劃書”。耶穌的計劃是:使人類擁有自由意志,走自己的道路。同時,且讓我與他們共生死,做人類的榜樣,啟發他們如何享受生命,并沐浴在上帝的博愛中。而撒旦的計劃卻很簡單:只需派掌管獎賞和懲罰的天使去監督和管束每一個人,人類就會臣服于上帝的意志。
終究上帝采用了誰的計劃呢?不同的文化以迥異的教養方式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我有幾個好朋友,是初中畢業后沒有斷了聯系的同學,其中有當年成績優異的,也有學習不好的。我們見面時總會聊起工作生活的點滴以及現在的處境和心境,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感覺到被現實所束縛。經過很多次的討論和體察,我發現,在我們的教育體制下,所謂的好學生和后進生,區別只是表面的成績和給學校、老師、家庭、家長帶來的利益和感受不同,而在命運深處,我們都是被單一規則長久教化,因不斷焦慮于與成人的關系,而把學習知識作為獲得愛或者躲避懲罰的工具。這個模式貫穿人的一生,讓我們長大成人后仍執著于外部評價體系,只知道別人希望我們怎樣,而無法回答“自己想要什么”的問題。只有當我們在困惑中反復求索,逐漸洞悉了控制的真相,對這枚輕飄的“小紅花”失去了興趣的時候,我們才能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此時,才是靈魂重生的機會。
如果說懲罰摧毀了自尊和自信,其實多余的獎勵也同樣害人不淺。如果一個小孩努力學習不是出于求知欲,而是為了討好父母和老師;如果他畫一幅畫不為自我表達,而更熱衷于獲得稱贊;如果他聞歌起舞不去享受律動的快感,反而在乎表演后的掌聲,我們就可以判斷,這個孩子已經從童真的天堂過早的隕落人間了。這也是為什么兒童綜藝節目總是讓人產生一種說不出的別扭和虛假。
獎懲是撒旦之法,當為人父母者做不到科胡特所說的“不含誘惑的深情”,反而以各種誘惑去貫徹自己的意志時,最好我們的孩子能像方槍槍一樣給我們當頭一棒,他的反抗和無視,闡釋著一個深刻的道理: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獨立而有尊嚴的,誰也沒有權利去控制和評判別人,哪怕面對的是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