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第 八 章
我以前時常會想,我會不會這樣子然一身地過一輩子呢。我能活多久,我最后又會怎么死去。在寂靜的夜里,衰老的我獨自躺在床上,沒有人聽得到我的呼吸,更沒有人會在意我的呼吸是否會停止。
事到如今,我明明本已經不再像曾經那樣無比渴望著這個詛咒可以被解除了。
可是我遇見了不一樣的人。如今的我竟然會僥幸地想:這一次,這一次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呢。我害怕這份僥幸,更怕令我自己無法承受的結局。
男人聽到我的話后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開著車。
他對我而言太危險了。不知從何時起,面對他我仿佛變成了個染了毒癮的癮君子,明知前面是深淵,每見一次都是在向深淵邁出一步,我卻一次又一次地選擇放縱自己甘愿沉淪。
都說了,別再靠近我了。
我除了不斷逃走我別無他法。每天清晨我都要面對一張陌生的臉。事實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這些對我笑對我好向我諂媚向我表白的男人們都不愛我。沒有人愛我,沒有人認識我,我與世隔絕,我被這個世界排擠在外。
那程澈呢?他也不愛我。無論他表現得再溫柔,再令人心動,我的臉依舊在不斷變化,這個只見過我兩次的男人根本還沒有到愛上我的地步。
那程澈呢?
他也不愛我。
無論他表現得再溫柔,令人再心動,我的臉依舊不斷變化。這個只見過我兩次的男人根本還沒有到愛上我的地步。
醫院到了。
“程澈。”我把臉埋進圍巾里,叫了一聲拉著我走路的男人。
“怎么了?”男人回頭。
我的聲音在圍巾里悶悶的:“我想去洗手間。”
“好。”男人點點頭:“自己要小心一點,我在這等你。”
我應了聲,把手從他冰涼的手里抽了出來。
我覺得我的頭疼得厲害,我扶住洗手臺,一種不可言喻的難過使一種惡心感涌上我的喉嚨。我扶著洗手臺拼命咳嗽,喉嚨里像是有什么異物,卻怎么也咳不出來。
臉太疼了,我把冰涼的水拍在臉上想給它降溫,但無濟于事。
干嘔過后我再次抬起頭看鏡子,那是一張美麗的臉,消瘦而蒼白,雙眼濕潤,眉毛緊緊皺著。我張開嘴,喉嚨痛得令人抓狂,我有些說不出話來。只能靜靜看著鏡子里的人也瞪著一雙充滿紅血絲的眼睛看著我。
掛點滴掛了一下午,我靠在程澈身上睡了一下午,也許是打完了葡萄糖的緣故,到了后來我覺得力氣恢復了很多。我睜開眼,看見身旁的男人睡著了。
輸液室里沒什么人,程澈側身靠在沙發上,他的手還輕輕拉著我,呼吸很輕。
我不禁有點愧疚,圣誕節那天晚上他就沒睡好,自那之后好像也還沒好好睡過覺。
冬天太陽落山得早,最后一點余暉讓天空變成了溫柔的粉色,我本想讓程澈也看看,但他安靜的睡顏讓我不忍心打擾。
我摸出手機,想拍下這么好看的夕陽,拿出手機,解開屏幕,打開通訊錄,那里一個聯系人都沒有。
曾經只有一個人,但現在沒了。
好友申請里,他的消息矚目,我卻不得不無視掉。
我心頭一緊,關上手機。
我側頭看著男人,仔細端詳他好看的眉眼。眉毛,鼻梁,睫毛,嘴唇。一遍一遍。我輕輕長嘆一口氣,鬼使神差地,俯身在他額頭落下輕輕一吻。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我好像看見男人笑了一下。
“你醒著。”我說。
程澈沒說話,但顫抖的睫毛出賣了他。
“你明明醒著。”我輕輕推他。
他睜開眼睛,笑著看我,像個狡猾的狐貍那樣瞇著眼睛說:“對啊,我醒著。”
“那我剛···”我臉頓時紅了。
“你剛?”他挑眉。
“我···”我把頭別過去:“忘了吧。”
他笑著問我:“我為什么要忘?”我一時語塞,有點手忙腳亂,突然想窗外的夕陽,于是趕緊說:“你看夕陽。”
程澈順著著我的手指抬頭,看向面前窗外那片寧靜而美麗的晚霞。
粉色的云漸漸變成了橙紅色,連東邊天上上稀薄的云彩也鑲了金邊兒。夕陽把整個城市映照得無比寧靜柔和。
我又情不自禁地看向身旁的男人,他的側臉好看極了,眼睛也在夕陽下變成了透明的琥珀色,我們靜靜坐著,看著黑夜在短短幾分鐘里慢慢將夕陽全部吞沒。
“真美。”我輕聲對他說。
“是啊。”他回答。
可惜美好的事物總是短暫而易逝。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雪已經停了。車窗外的景色在飛速而過。霓虹斑斕,鮮艷奪目。行人們在我的身旁飛速倒退著,轉瞬即逝,任何人都記不住我,就像我我記不住這里任何一個人飛逝而過的面容。
“程澈。”我望著窗外開口。
“嗯。”他輕聲應我。
“我···. . . ”我低下頭道:“我得走了。”
窗外的雪花紛紛揚揚,把一切都變成了白色。黃昏末尾的雪總感覺更加深切,好象有千絲萬縷的情緒。又像海水一般洶涌,能夠淹沒一切,白茫茫一片,遮住了這個繁華城市的裸露感。
這種對他產生的強烈依戀感讓我不安和害怕。我不可能再允許自己這樣下去,我已經在這個男人身上投入太多的感情。這樣生活了多年的我一直將冷漠作為武器,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我的心。因為我沒法回應感情,也永遠無法得到回應。
男人的臉隱沒在昏暗的空氣里,他沒有開口,周圍的空氣都看起來似乎更加沉寂。
良久,久到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
“這次,已經決定了嗎。”
車里很靜,他的聲音很低。
“我不得不走。”我輕聲說。
我把頭輕輕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告別之后,仿佛身上變得輕松了一些。
“程澈。我喜歡你,或者··是愛。但我這一生里
沒有什么家人或朋友,更不要提愛情。我從沒被人記住過,所以我之前總是不甘心你忘掉我。”我自嘲般笑了笑:“你知道嗎,這兩天我想了很多。就比如剛才,我突然覺得,相比于我不明不白地消失掉,如果我告訴你我的秘密,是不是結局能更美滿些。”到家了,他停下車。
“我愛上你了,雖然我不愿承認。因為這種東西對我而言太危險了。可每次我逃走,你都能找到我。就像玩兒捉迷藏。有時我藏起來,其實是渴望被你找到。你找到我后,我依舊想藏,并且下一次······會更加渴望被你找到。”
我深吸一口氣接著說:“程澈,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誕,但其實我被·. . . ”
我還沒說完,一個吻就印在了我的唇上堵住了我的嘴。
男人托著我的后頸,熟悉的氣息一下子侵入了我的神經。我驚訝地睜大眼睛,一時間大腦空白。良久,他放開我,看著我的眼神像幽深的湖泊:
“我不需要其他的,我需要的是每天出現在我身邊的是你。”
是我?
我覺得諷刺。對平常人如此簡單的要求,于我而言已經成了天方夜譚。
“······我做不到。”
“你可以做到。”
“我做不到。”我打斷他。
“蜜絲······”
“你聽不懂嗎!我說我做不到!”我喊了一聲,又急又用力。我的眼淚噼里啪啦往外滾,我忽然恨透了這個詛咒,多年來的壓抑和忍耐讓我在一瞬間恨不得將下這個詛咒的人碎尸萬段。憑什么,憑什么是我?我情緒有些失控:“你什么都不了解,你什么都做不了!你不知道我是誰,你永遠也無法找到我!”
車里安靜極了,天已經快黑了,雪已經停了。車窗外小區里的行人行人來來往往,孩子們也開始出來三三兩兩地打雪仗,萬家燈火輝煌。良久,他抬起手擦我臉上的眼淚。
“每次都哭。”他輕輕擦著我那張迷茫驚詫的臉,語氣溫和平靜:“我當然知道你是誰,我一直知道你是誰。”
“代替你赴約的女人,半夜來敲我家門的女人,還有沉迷于逃避和玩消失的女人,我知道你是誰。”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大,大到有一種強烈的不適感沖進我的胃里。
“誰說我們認識沒多久?”男人笑了起來。“捉
迷藏,我陪你玩兒了多少年我自己都記不清了。”我覺得呼吸一室,心臟開始狂跳了起來,我顫抖著問:“你在說什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身上詛咒。”他深吸一口氣,向后靠在座椅上:“你向來喜歡把它稱之為詛咒···但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認得出你。可是我無法開口告訴你這些,你不接受這些··蜜絲,就像你如果先將詛咒的真相對我說,我就會忘掉你一樣。每次我先說出來,你就會選擇忘掉我。”
我睜大雙眼,覺得渾身發冷。我覺得我此刻似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感覺心臟發疼。
“這么多年了,這是一個死循環,但你說過,如果結局是注定的,就努力讓過程美好。”
我仿佛身處冰窟,我們在被魔鬼戲弄嗎?我說不出一個字,只感覺命運對著我開了個惡劣至極的玩笑。
“···. ··這是個玩笑對嗎?”我搖頭。
“我在最后都會對你說,寫一個紙條吧,放在枕邊,算是對嶄新的自己的指引。”
我猛然回憶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小紙條。
“你知道是誰給我們下了詛咒嗎?”我顫抖著問他。
男人輕輕撫摸我的發絲,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凄愴地搖頭笑了:“笨蛋,哪里有什么詛咒?”
我呆呆地望著他。
“離第二天清晨還有8個小時。”他探過身輕輕吻我。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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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該怎么辦呢?
身體快要到達極限,我下意識地摟緊他,渾身僵硬地皺著眉頭,感受著四肢百骸被快感包裹,等著最后那個臨界點的到來。
“程澈···”我叫他的名字。
他沉默著,只是認真地動作。
碰撞聲里,我摟著眼前男人的脖子,指甲嵌進他的肩胛,顫抖著,嗚咽著緊緊擁抱著他。
我還是想哭,于是摟著他流淚。
他一遍又一遍地吻我,那夜在他的目光里,我一次又一次地達到頂峰,淚水和汗水里,我和他融為一體。
天徹底黑了,兩只喜鵲落在窗外光禿禿的樹枝上歪著腦袋看著彼此,兩只小鳥蹦來蹦去,給窗外蕭瑟的景色帶來了難得的生機。
一陣風吹來,它們各自紛飛。
我輕輕把頭靠在程澈的肩膀上,我閉上眼睛,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身體的溫度。房間里很安靜,我甚至能聽到我們彼此的呼吸聲。
“我還會慢慢好起來,對嗎。”我問。
“嗯。”他溫柔地答。
“我真的會好起來嗎。”
我已經失敗過太多次。
男人的面容很平靜,似乎已經面對了很多次這樣的對話。
“蜜絲,這些面具,從不會真的改變你,你一直是你。”男人抬起手輕輕撫摸我的臉頰:“除了把真實的自己藏起來,你也總是喜歡建起這些高墻來考驗我,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還要擊碎它們多少次才能真的走進你的心,還有多少墻在等著我。”
“你拒絕我靠近你,在這個過程中痛苦的不只有我,還有你自己。”
“我知道你藏起來,只是在期待誰能找到你,所以我一定如約而至。”
“蜜絲,一定會好起來,我會等你,我會愛你,一遍又一遍。”他在昏暗的臥室里輕輕吻了我。
他要走了,我站在玄關擁抱他,窗外下雪了,門口立著那把從他家里帶出來的傘。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么我的家里總會出現許多我沒有印象從哪里得來的東西,想到這里我又覺得心頭發緊。
我總是一次一次逃開,面對著我冷漠的面容和我一次又一次的回避,他究竟是怎樣的心情與我相處。我以前總覺得我承受了太多孤獨了,我一直以為參加捉迷藏游戲的玩家只有我一個,于是我藏來藏去,根本不再渴望有人找到我。到最后發現,原來我從沒被忘記過,真正被忘記的人從來不是我。
我想不到用除了寫下來,還能什么方法能記住這些回憶。
想到這里我突然意識到我上一篇小說的男主,也叫做······
“程澈。”我望著他笑:“我愛你。”
“蜜絲,我也愛你。”他也對我笑。
“晚安。”我又紅了眼眶。
“晚安。”他離開了。
我關上門,跑到窗邊,看著他的車停在我的樓下。
夜里又開始下大雪了,他瞇著眼睛微笑著抬頭看我,看著我的眼淚掉下去變成了雪花。
他走了。
我紅著眼眶坐在電腦前,開始飛快地敲起鍵盤來。我快速寫著著我們之間的回憶,我試圖用這些去把那些東西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