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有一種花叫雙生花,一株二艷,并蒂雙花。它們在一枝梗子上互相愛,卻也互相爭搶,斗爭不止。它們用最深刻的傷害來表達最深刻的愛,直至死亡。直到最后,它們甚至愿意殺死對方,因為任何一方死亡的時候,另一方也悄然腐爛。
在莫雨落知道自己有個雙胞胎姐姐的時候,她已經過完了她人生中的第二十三個年頭。
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的這張臉,盡管平凡,但卻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就像她所擁有的舒適安逸的生活。
她從來不知道,在這個世界的另一個角落,有個同自己一模一樣人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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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年篇】
二十三歲那年的夏天,流火的七月,廣州城的溫暖幾乎達到全年最高,那時候,我在廣州的一家超市做收銀員,這是我從小到大做過最輕松的工作了。
我在工廠的朋友們都羨慕我,她們總是說,你總算找了份好工作,好好干,等著你做主管,升經理。比起以往那些奔波不定,這確實是一份好工作。
我叫安年,父母是湘西的,而我,聽說是西北人,二十三年前,我的父母在南下打工時撿到了我。
母親當時在一家北方面館做后勤,父親則是那家餐館的采購,聽母親說,我的親生父母是經常光顧他們餐館的一對西北夫婦。
有一次,他們吃完飯走了以后,母親收拾桌子才發現座位上留下了熟睡的我。當時我被包在一個襁褓里,睡得很香。
西北夫婦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母親抱著我等了半年后無果,就這樣,父親帶上母親和我,從廣東回到了湖南生活。
我的母親后來生下了他們的第一個兒子,在湘西農村里,重男輕女的思想很嚴重,我六歲的時候,就天天帶著弟弟做飯,收菜,做家務。
有一年夏天的時候,家里的蚊蟲特別多,弟弟擁有了家里唯一的一張蚊帳,而我,平時吃飯都沒有凳子坐,更別說有自己的蚊帳了。
十六歲以后,同村的朋友都上了高中,我則背著自己小小的行李,再次南下打工,一出來就是七八年。今年,是我來廣東的第八年。
在超市收銀的工作,是我輾轉東莞、深圳、廣州八年以來終于又穩定下來的工作,我書讀的少,算數又很差,起初在收銀的崗位上也是十分吃力的,每天下班后,客人散去,我們每個收銀員都要拎著自己錢箱里的大把紙幣硬幣,去到一個四面不透風的黑屋里去數錢。
一天的收銀單子打出來很長很長,上面的金額也很大,我總是提心吊膽的一遍一遍數著那些百元大鈔,算出來的金額一旦少于單子上的數據,就意味著我又要拿自己的錢去墊。
上完一天班后,最愜意的事情就是躺在宿舍那張高低床上美美的睡一覺,我平時從來不會跟同事去逛街,就算休息的時間,也是去圖書館里翻一下書。
我沒上過高中,但我喜歡讀書,平時也沒有多余的錢買書,就差不多一周兩趟這樣跑圖書館。到我從沒想過,我會在圖書館里遇到他。
我一直覺得,像我這樣的女孩子,姿色平庸,書又讀的少,加上自己這樣的身世,像小說劇情里出現的那種羅曼蒂克的愛情絕對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然而我還是在圖書館里,遇見了一眼心動的男孩。
我平時的休息時間不多,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是周末休息,調休在周內客流量少的日子里,這個時候我就會換好自己普通的衣服,坐著地鐵往圖書館趕去。
這一天,如同往常無數次一樣,我挑選了一摞小說找了個座位坐下來,躡手躡腳拉開椅子,剛要坐下,猛然瞥見桌子下的一雙腳,正被我的椅子腿壓在上面,我嚇得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再度起身將椅子往后拉,順便看了一眼對面坐著的人。
窗外惠風和煦,他戴著耳機靜靜坐著,面前一本書也沒打開,我看不見他的眼睛,直到他慢慢抬起了頭……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所謂一眼萬年的感覺,他的目光是那么深邃,仿佛從那里可以看到很多的故事,但那些故事,卻離我那么遙遠。
我盯著他發怔許久才反應過來,他此刻也在看著我,想到這里,我迅速的坐了下來,感覺自己的一邊臉在微微發燙。我再也沒敢抬起過頭,直到圖書館打烊,人群散盡。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的,但他深邃的眼神,卻一路都停留在我的腦海里,那種感覺又甜蜜又驚心。
我往圖書館跑的頻率又加快了,每次我都要搶先坐在遇見他的那個位置,就這樣,時光飛速的過去了兩個多月。
兩個月后的又一個下午,我終于在很遠的角落里看見了他,我悄悄的挪動著腳步,像一個心懷鬼胎的跟蹤者,在他后面的位置停了下來。
那一天,我根本無法看進去書,一本書翻了很久,也不知道講的是什么,我一直注意著身后的動靜,卻絲毫不敢回頭張望。僵持了半個小時后,我終于想起可以拿手機屏幕的反射光看到他,說做就做,拿起手機,在黑屏幕上,我終于看見他。
高高的鼻梁,薄嘴唇,下巴很長,眼睛還是下垂看書,穿著長袖繡筒卷了起來,脖子上還有個吊墜……
正當我琢磨著那是什么東西的時候,屏幕上的影子突然站了起來,并且越來越大……
“你看什么呢?”影子說話了。
“啊,你問我嗎?我看手機啊”一瞬間,我感覺腦子充了血,整個身體都僵硬了,我連頭都不敢回的說。
“可是你手機一直沒打開啊不是嗎?”
身后的影子從我后面跑到了我對面,并且拉了椅子坐下來。
“在看什么書?”他不等我回答,就自顧自在我對面坐下,伸手拿去了我面前的書。
“沒看什么……”我終于鼓起勇氣看著他。
他掃了一眼書的封面,就迅速的笑了
“你也喜歡看他的書啊?我有他全套”。不等他再說話,我伸手奪回自己的書。說老實話,到了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看的是東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替身》。
就這樣莫名的對話,我們認識了,他留了個微信給我,聊了很久的微信以后,我才對他有了一些了解。
他叫江浩,大學畢業兩年,正在創業階段,我一直很奇怪,他好像很喜歡找我聊天。我再次對著鏡子看看自己的容貌,那里依然沒有什么起眼的地方。
直到后來我們在一起,他才解開了我的種種疑惑。
十一月份的廣州城終于等來了降溫,我跟著他在一家湘菜館吃飯,我喜辣,他卻點滴不碰。但他堅持吃湘菜,我看著吃了一口剁椒魚頭就辣得滿臉通紅的他,于心不忍的問道:
“為什么一定要逼著自己吃不能吃的東西?”
“因為你喜歡啊!”他強忍著噴嚏,擠出這幾個字,我卻瞬間感覺很暖心。
這是我們作為朋友的最后一次約飯,從那天以后,我們正式交往了。以前無數次的交談,我都保留著自己的一份感情,壓抑著對他的所有愛慕,我自卑,我是塵土,而他,是不會被埋沒在塵土里的星星。可是,就是這么不合邏輯的,他向我表白了。
“安年,你名字怎么像個男人?”
“要你管喔……”
“安年。你怎么那么不會打扮?”
“安年,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喔。”
“喔……”
“安年,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喔……啊?!”
一頂悶雷打在我頭頂一樣,我看著他發過來的這幾個字,瞬間驚得目瞪口呆。
“看不懂啊還是不認識字?”見我半天沒反應,他又發問。
“你一定是喝多了或者手機被盜了或者發錯信息了。”我慌亂的敲出這幾個字,手心在冒汗,胳膊都在抖。
你一定不知道被深深暗戀著的人告白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那一刻,我覺得幸福那么的刻骨銘心,一切美好的不像真的。
“我說的就是你,安年,我們談戀愛吧!”
后來,我逼著問他,為什么喜歡其貌不揚,穿著很土的我時,他利索的說:
“因為你偷看我不承認,還很容易臉紅啊。”
跟江浩在一起以后,我努力開始學著打扮自己,平時存起來的錢,除了打回家的,其余的我都買了護膚品和化妝品,我在短短一周之類,看了很多化妝穿衣視頻。
再見到江浩時,他果然嚇了一跳。
“我的天,哪來的黑山老妖!”他極其夸張的躲開來,我知道自己的化妝技術還需改進。可是看著鏡子里膚白眼大的人,我才明白,原來美女真的都是靠化妝的。
江浩偶爾會來我上班的超市買東西,他從來不介意我文化程度低,也不介意我的工作,每次到超市,他都是悄悄買瓶我喜歡的紅茶放在我面前,說一聲買單,付了錢就走。
我曾想過要換一份工作,為了他,我想爭取更多可以在一起的時間,可是我除了會做這些簡單的工作,甚至連電腦都不會用。
每次約完會他送我到破舊的宿舍樓下,碩大的老鼠在宿舍門前的垃圾桶里發出響聲,散發著一股霉味和垃圾的味道。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們沒有吻別,沒有纏綿,他只是輕輕的說一句:
“上去吧。”
我便盯著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視野中。我已經越來學會打扮收拾自己了,在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從來不覺得有必要穿的很好看,昂貴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我都感覺是浪費。
然而遇到了江浩以后,我把自己變成了我覺得他會喜歡的樣子。
終于有一天,他沒有送我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一家賓館。那是一家很小也很隱秘的賓館,開個房間甚至都不用身份登記。
我能感覺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但是我的內心似乎也沒有多大拒絕。我只是不能理解,江浩雖然處于創業期,但是他的家庭貌似還不錯,他的衣服鞋子都是那種一看就覺得很貴的,但他為什么會帶我來這種地方呢?我不得而知。
在漆黑的樓道里,江浩牽著我,走了大概兩三層才有燈,昏黃的燈光下,我看見江浩的表情很復雜,他低著頭一聲不吭的上樓,我跟在他后面,時而疑惑時而忐忑。到了樓底的房間,他用一把鑰匙開了門。
房間里只有一把風扇,一臺很舊的電視機,白色的床單和被子,附帶一個小小的衛生間。這樣破舊的賓館,我以前住過無數次,一晚上不超過100塊。
我吸了吸鼻子問他:“今晚我們睡這里嗎?”
“沒錯,今晚你別回去了。”他順手關了門。
房間里的氣味很重,我就站在那狹小的空間里,緊張的看著他慢慢脫掉外套,換好拖鞋。
“去洗澡吧!”他的語氣有點冷,像極了此時廣州陰冷的天氣。
我也開始慢慢的脫下外套,走進了還算干凈的衛生間。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長卷發,滿臉的化妝品,我竟然有點陌生,我問自己,現在是在干嗎?答案無從知道。
洗完澡出來,江浩已經打開了電視機,鋪好了床,他看見我濕淋淋的頭發,起身去找吹風機。
這是第一個為我吹干頭發的男人,如果說剛才我還懷疑他的動機,不相信他。那么此刻,在他溫柔的為我吹干頭發的時候,我已經完全淪陷了,甚至于覺得,就算他對我不是認真的也罷了,我愛他,這是事實不是么。
頭發還沒完全干,他就進去洗澡了,我躲在被窩里,心里又打鼓般的忐忑起來。聽見洗手間傳來嘩嘩的水聲,我就更禁不住的緊張。
終于,他出來了。
興許是看到我驚恐的表情,或者其他什么,他頭發都沒吹干,就跳進了被窩里,我死死抓住被角,正在想著說些什么打破尷尬,他的唇就趁機吻了上來。這不是我們第一次接吻,我卻感覺到了莫大的興奮。
他伸出手關了燈,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我看不見他的眼神,終于才能沒那么緊張的,回吻和擁抱他。我聽見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終于,一雙大手開始在我身上撫摸下來……
在我肆意享受著他的撫摸和親吻時,一陣刺痛讓我回到現實,我疼的悶哼一聲,好像靈魂被撕裂的痛感一瞬間傳遍全身。
他依舊沒有停下來,繼續在我身上動著。我知道,這輩子,我再也別想把這個人忘掉……
從賓館一起出來后,我們很久也沒再見過,他經常跑外地調研,我至今不知道他做的是哪方面的創業。
偶爾他會打個電話給我,可是我總覺得那聲音離我越來越遠。
新的一年即將來臨的時候,我向超市請了假,收拾好行李準備回家過年,他還沒從外地回來,但卻寄了很多新年禮物給我。元旦那天通過視頻,我知道他又到了成都。
只是這一次,我再也看不見他眼神里的光芒,他對我的冷淡日益強烈,就如同我日益強烈的思念。
我為一個人,在努力的改變著自己,我看更多的書,也把更多時間用在經營自己。可是那個人,卻離我越來越遠……
湘西的父母在家里催著回家過年,我再也等不下去,買了一張火車票就奔向火車站,或許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連認識,都是一種錯誤。
火車緩緩開動了,車廂里有人講著粵語罵罵咧咧,而我心里沒有任何雜念,只是感覺身體的某個地方在隱隱作痛,也許是胃痛吧。
我這樣想。
【雨落篇】
我叫莫雨落,大學四年畢業后的我,終于從老家西安走了出來,我從生下來就沒離開過西安,家人總覺得我一個女孩子,不應該到處晃蕩。
然而二十三歲生日那天,我從父母嘴里聽到了一個驚天的消息。
那一天,爸媽給我準備了長壽面,蛋糕,吃完面吹完了蠟燭,我就迫不及待的開始拆禮物,這時候媽媽輕輕的嘆息著說了一句:
“老大要是在,今年也二十三了。”
我當時一怔,并沒在意,然而我越想越不對勁。
“媽,你說什么老大?”
“啊?……哦……沒什么”媽明顯心虛的看了一眼爸爸。
“都這么大了,告訴她也不妨”爸爸把煙頭丟進煙灰缸,表情瞬間嚴肅了起來。
此時的我,更是被吊足了胃口:
“哎呀爸媽,有什么說什么呀,我都被你們急死了!”
我咋咋呼呼喝點站起來。禮物也不想看了。
“你本來有個雙胞胎姐姐,那一年我跟你爸在深圳認識,后來還沒結婚就有了你,生下來發現是一對雙胞胎…”
媽的臉色有點難看,卻還是說了下去:
“我們當時生活很落魄,你爸剛考上工作,打算回家上班,你奶奶本來就不喜歡我,吵著要孫子,生不下兒子就不許我進你們家門……”
媽的眼角終于濕了,她再也說不下去了。
“所以呢?”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你奶奶當時不想讓你媽回老家,等你媽出月子后,我們就商量把你姐姐送人了,如果你奶奶不肯養你們,我跟你媽,無論如何養不活兩個孩子啊……”爸爸又點燃一支煙。
聽完他們的話,我從震驚,不敢相信,再到難以言喻的心情,我不知道那一刻,我是該覺得送走的人不是我而感到小確幸,還是為我那如今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姐姐而感到難過。
我決定辭掉工作去找她,無論如何,我對這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又跟我失散了這么多年的姐姐,充滿著愧疚和好奇。
我曾在考場里幻想過,如果有個跟我一模一樣的學霸姐姐給我考試就好了,我也曾在體育課的測評上幻想過,有一個雙胞胎的姐姐或者妹妹多好,我不喜歡跑步,而她恰恰擅長運動……沒人能分清楚我們誰是誰,除了我們自己。我每天看著她,就像在照鏡子……
如今,這驚天的消息一次一次沖擊著我的大腦,我每一天都不能好好生活,我只想找到她,看看那另一個“我”,過得好不好。
從沒出過遠門的我,瞞著爸媽,坐上了尋找姐姐的列車,我先后從西安,到達重慶,湖北、湖南,最后到了廣東……
爸媽自己也不知道姐姐給了哪里人,只說是在深圳,我只知道深圳的人來自全國各地,在這樣大海撈針的尋找中,我的希望在慢慢的變得渺茫……
大半年后,我終于到了深圳,我第一時間去了爸媽描述的那個城區,然而這么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就連爸媽說的那家餐館,也都被拆遷了。
我失落,惆悵,冬天來了,我在深圳找了兩個月后,就決定啟程再往回找,我時常在想,她是不是已經結婚了?她是不是跟我一樣留著長發?她是不是也讀完了大學?然而一切都是未知。
從深圳去成都,是我臨時想到的,我一直喜歡成都這座城市,就算那里也找不到她,我也可以去看看那座城市。
身上的錢也不多了,出門在外,所走過的路,所經歷的事,無一是我了解的,無親無故的城市里,找一個素未謀面的人,是那么不容易。
我在全國各地的貼尋人啟事,上面印著我的照片,我逢人就問:
“你見過跟我長得一樣的女孩子嗎?”
你見過跟我長得一樣的女孩子嗎?她生活的幸福嗎?
火車抵達成都時,車窗上凝結著一層水蒸氣,透過車窗,我看到了成都,這個我曾經幻想過卻沒勇氣來的城市。
如今,我來了,但我卻沒有心情為景色停留,為建筑嘆為觀止。在我知道有個跟我一樣的人存在時,我的心里,就像裂了個缺口,始終覺得不完整。
成都的大街小巷都有小吃,那些又油又辣的東西,我從來不敢嘗試,爸媽喜食清淡,我從小習慣了他們的口味,然而成都卻還是讓我迷戀。
在錦里的小吃街貼尋人啟事的時候,我總有一種被人跟著的感覺,走了幾條街,每次回頭,又看不到可疑的人。
晚上在賓館住下,我開始緊張起來,這一路,我也曾遇到各種各樣的人,關了燈縮在被子里,腦海里又開始聯想起變態尾隨強奸殺人的新聞來。
“噔噔噔噔~”
被窩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一串陌生的號碼打了過來,頭發一陣發麻過后,我在被窩里接通了電話。
“喂……”
“你是不是在找一個人?”電話那頭是個男人的聲音。
“是的,你見過她?”
“明天下午,錦里七號館見”對方掛了電話。
我從被子里伸出頭大口呼吸著,心里很亂,這是半年來,第一次有人看到尋人啟事主動打給我,但是他卻神神秘秘,讓我不知所措。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我就醒來了,事實上一夜多夢,也沒睡好。簡單的洗好臉化了點淡妝,圍上一條特大號的圍巾就出門了。
我要確定他約的地方是否安全。其實我住的地方離錦里不算遠,但我是個路癡,這一路上兜兜轉轉,走了很多彎路。
到達七號館的時候,天已經大亮,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來,確定這是一家咖啡館的時候,我總算有點安心了。這個點他們還沒開門營業,我在附近的攤點吃了早點,等待著這個神秘的人。
他認識姐姐嗎?還是他只是個騙子?我想象不到答案,心頭充滿了未知,時間仿佛走得很緩慢,十二月的錦里不同于西安的冬天,有種徹骨的寒意。
下午兩點,我在七號館點了杯最喜歡的卡布奇諾,特意坐在離吧臺最近的地方繼續等待,七號館的裝修跟錦里古城的風格很融洽
咖啡館里的人進進出出,我盯著玻璃推拉門,在每個進來人的臉上搜尋著,然而,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進來的人也都結伴走了。
這會不會是一個惡作劇,我在心里發起疑問。然而就在我發呆的瞬間,有人坐在了我對面。
“你是誰?”沒等我反應過來,對面的人先發問了。
這個時候我才看清了對方的臉,那是一張很清秀的臉,眼睛很大,眼神里卻充滿了不可思議和不可置信。
“我是誰?我是……找人的那個啊”在他的目不轉盯盯著我的時候,我竟然有些支支吾吾說不完整一句話。
他一直盯著我,仿佛要把我看穿一般。
“安年?”
“你說什么?”我聽他嘴里呢喃了一句什么,卻不明白他說的是什么。
“這樣說吧,尋人啟事上的照片是我的,你是奇怪我為什么在找自己是吧?其實我在找我的雙胞胎姐姐,我跟她失散很久了……”
“你約我出來,你是不是見過她?認識她?她在成都嗎?”
我開始連珠炮一般的追問他,他再次用深不見底的眸子盯著我,然后默默的回答:
“并不認識”。
我感覺到一陣失望撲面而來,這個人,原來是找我消遣時光的!
我拿起包甩頭就走,興許這里是他的地盤,要不然我估計會破口大罵騙子,后來想想,人家也并沒有說認識照片上的人,只是約了個地點,我就天真的跑來,也不問緣由,到底是自己疏忽了。
我是因為過去了這么久,我找她的心越來越強烈,有時候我自己都不能分辨,我找她,是因為出于愧疚,還是太好奇。
我們沒有在一起生活過一天,我除了知道她跟我長相完全一致以外,其他一無所知。
在決定離開成都前,在七號館約我的那個男人又出現了。
那一天傍晚,我獨自在樓下點了一瓶啤酒,老板大概以為我是失戀了,悄悄的送了我一碟花生米,我就著花生米,把一瓶啤酒喝光,想用這瓶酒,作為向成都的告別,向這半年多奔波尋找另一個我的告別。
我想念西安了,我受不了這種顛沛流離的奔波,沒出來之前,我覺得世界就是一片海洋,出來之后,我才懂得它的深不見底。
可是,我依然不懂,在如此深不見底的洞里,我們每個人的命運,就像旋轉升騰的浪,彼此相遇了,又分開。
他又像上次一樣出現在我對面,那個時候我已經喝完了最后一杯酒,冰涼的感覺穿腸而過,我感到渾身又冷又熱。
“我認識你找的人,她叫安年,可是現在,我也找不到她了。”
聽到這句話,我本來微醺的大腦立刻又清醒了。
“她在哪里?”我幾乎怒吼著說出這句話。
“她一直在廣州,但是現在,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一陣夜風吹過來,我冷得打了個哆嗦,對面的人脫下了外套遞給我,我沒拿。他慢慢的說道:
“回去睡吧,明天我再告訴你全部的故事”。
“不要,我現在就想知道!”我知道我此刻有多么激動,要不然握著杯子的手也不會顫抖。
最終,我們在一家空調開得很足的清吧坐了下來。就在那樣昏暗的環境里,我聽到了有關我的姐姐的故事,我知道了她叫安年,他們的相遇,她的工作,她沒上大學,還有,她不知道的一些事情。
這個男人叫許晨西,他在廣州認識了我的姐姐安年,他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而安年只是個高中文化程度的打工妹,姐姐愛上了他,而他卻連真實姓名也沒告訴她。
他說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很多苦悶的夜晚,他想找人傾訴,他創業的艱辛和困難,可是她不會懂,他也想跟她一起分享每一次小成功后的喜悅,但每次都被她聊起的工作瑣碎打斷。
他說,他不告訴她真實名字,是保護她。他那個時候在做一個小有名氣的網站,上過幾次報紙,也認識很多有名的學者。
整個創業團隊的人都是同級畢業的拔尖學生,她怕大家會歧視和看不起她,他不想把她公開,就這樣隱秘的瞞著她。
“我覺得你才是歧視她的那個人吧?你有真心喜歡過她嗎?你跟她在一起是為了什么!”我心里升起一團無明的怒火。
“我從沒見過像她一樣單純的女孩子,很容易臉紅,讓人心生憐憫……”
“你的心生憐憫就是欺騙她!”我打斷了他的話。
“都是我的錯,可是你真的不會明白,喜歡上一個思想、價值觀世界觀都不同的人是多么痛苦”他的表情扭曲著,在這暗夜里看起來十分恐怖,過了半響才接著說:
“當我反應過來問題的嚴重,想好好放下的時候,她已經不知去向了。”
“為什么不知去向?快告訴我她的電話是多少?她的公司呢?”
“她的號碼已經是空號了,一個禮拜前,我們通了最后一次視頻,后來電話打不通了,我讓同事去了她的超市,說她已經辭職了……”
“所以……你剛見到我,你以為她來成都找你了?”我終于明白他第一次看見我時那種錯愕。
“不全是,你們其實很不同。”他的眼神呆呆的看著我。
“人的生長環境不同,即使是雙胞胎,也會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我一直沒有說話,心里似乎被堵了塊石頭,壓的喘不過氣。
“我們一起找她吧”我說完這最后一句,就起身離開了。
原來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居然可以這么強,當我知道我的姐姐,沒在父母身邊長大,沒能上大學,沒有好工作,一直處于流離失所的漂泊中時,我只能聯想起我從下到大的衣食無憂,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但我卻只是心痛,全然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
新年終于來臨了,而我也沒有離開成都,我與許晨西約好,過完年去湖南找到安年。
我對于許晨西一直處于埋怨和敵對的態度,年前,他讓我退掉房子搬去他的工作室據點住,我拒絕了,可是后來,迫于實在沒有過多資金再在酒店住下去,我還是被他接到了他工作室的公寓里。
我就在他的公寓里,過完了年,期間媽媽有打過電話,她讓我別再執著找了,他們想要放棄她的時候,就沒想著能找回來。
我在電話那頭問了一句:
“如果被放棄的那個剛好是我,你們也不會再尋找我是吧?”
無言。
大年初三剛過,許晨西就帶著我去了長沙,飛機一落地,我們就在長沙的各個地方去打聽,之前在網上發的帖子一直是秒沉,各個社交網站上都登著尋人啟事可是依然無果,我們只能通過這樣的方法去找。
許晨西說她只知道安年是湖南人,卻不知道具體是哪里,就這樣,我們普通旅行一般的,走遍了湖南的大小省份。
我從來也不知道,我會在這一次次的艱難尋找中,慢慢地,對許晨西從怨恨變成了依賴。
我幾乎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人,這一路上,他都贖罪般的照顧我,我意外的發現,他其實很有才華,他也能隨機應變的處理一些突發狀況。
冬天越來越冷,我越來越依賴他。正月十五的晚上,我們在郴州的鄉下,許晨西弄來了煙花,我們在農家院子,燃放了幾個小時的小煙花。
他悄悄地說,可能他這一生,注定會遇到我們兩個相同而又不同的人,可是怎么辦呢,我好像,離不開你了。
離不開你了,這是我第一次聽一個男人講情話,我毫無抵抗力,煙火下他的臉那么棱角分明,我看見他瞳孔里燃放著煙花,含有一抹深情。
“找到我姐姐,你也可以離不開她。”我冷冷的回復了他。
我已經欠安年太多,我現在能做的,就是找到她,讓許晨西陪在她生命里,我知道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的距離,但我也知道,安年這輩子,可能就只愛這個男人了。盡管我們還沒見面,但我心里似乎能感應到,這個人,在她心里,有多深刻。
后來,輾轉了很多小地方,我們終于在湘西一個苗寨打聽到了她的消息,然而那卻是一個讓我再次錯愕的消息。
安年過年的時候就結婚了,她嫁給鄰市的一個有錢的胖子了,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了。
許晨西的目光終于暗淡了下來,他打算不去見她了,他說這樣或許少一點對彼此的傷害,他的工作室也一直有事情,他不得不回去了。
臨走前,他問我是否要去見她一面,我居然在那時侯,心里升起了慢慢的恐慌。也許,安年并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我的存在,她不知道有個跟她一樣的人過著跟她截然不同的生活,而這樣的生活,原本也屬于她。
我不敢去想象她知道以后會是怎樣的心痛,于是我選擇了逃離,我逃離了湖南,逃離了見她的那顆心。
兩年后,我跟許晨西結婚了,他說,雨落,為什么你們兩個人明明一樣,卻又那么不同。他說他愛我,他覺得雨落才是適合跟他靈魂相伴的那個人,而我,也早已離不開他……
沒人知道我們為什么相遇,也沒人知道我們經歷了什么,很多人都在祝福我們,只是我的心里,一直恐慌著,我知道我這輩子欠另一個自己的,實在太多,這樣的虧欠,成為我自己心里的一個秘密,它將永遠留在暗無天日的心底里……
尾聲
我是安年,今年我的兒子兩歲了,丈夫拖著肥胖的肚子在客廳里叫喊著,我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去給他熱碗面。
他還跟以前逼著父母讓我嫁給他時一樣的蠻橫不講理,養父母老了,弟弟也要上大學了,這個人的出現,改變了弟弟的命運,也徹底改變了我的命運。
那一年,我被迫嫁給了他,也將我最深處的牽掛,從此斬斷,養父母說得對,什么樣的人就該跟什么樣的人在一起。
跟他結婚后,我再也沒讀過任何書,從此再不會梳妝打扮,這一生,再無悅己者讓我牽腸掛肚,也讓我心腸破碎。
窗外盛開著一株雙生花,此時它們并蒂開著,而我,多希望能有另一個自己,過著跟我相反,幸福的生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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