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初,我媽被查出卵巢腫瘤,醫生說有飯碗那么大,惡性的可能性比較大,我們都急哭了。幾天后一個雪霽初晴的寒冷冬日,我們帶著媽媽去長沙湘雅三醫院看病,很多繁雜的手續過后,媽媽終于住進了醫院。經過一系列檢查,切片,活檢,還好,腫瘤雖大,卻是良性的。
媽媽的事情安頓下來后,同來的朋友要去做一個婦科防癌檢查,鬼使神差,我也掛了個婦科的號。一個星期后,結果出來了,有一個陽。我當時根本聽說過這個術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問兒子同學的女朋友(臨床醫學碩士,當時在附三實習),她說:“這個很多人都有的,沒什么問題。”因急著回梅城上班,就沒拿去給醫生看。
媽媽動手術的時候,我們幾姊妹都去了長沙,媽媽動完手術情況比較穩定,我們提著的心暫時放了下來。妺妺把我的檢查結果給她同學看了,反饋的信息是有問題,妹妹一臉擔憂。當時我心里咯噔一下,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媽媽不是Ca,莫非我的是Ca?我的預感往往又比較靈驗,自己心里也就暗暗擔心起來。后來上網查,知道這是一個高危病毒,癌變的可能性很大。忐忑不安地去掛號,做鏡檢,然后做活檢,每項結果都要一個星期才能出來,于是,我連續三個星期往長沙跑。完了開了一些栓劑和干擾素,說是半年后復查。
用完這些藥,已是2015年,感覺還是不舒服,又沒時間去長沙,看到新校門口曹醫生診所掛的對聯“治婦科疑難雜癥,開濟世良方”,就想去他那里開中藥治療,病急亂投醫嘛。跟他說了病情,他說:“哪有什么病毒啊?不可能的,只是這個年齡吃點中藥調理一下是應該的。”于是那一年我前前后后吃了六十幾副中藥,跟我媽說是治胃病的藥。
2016年3月,胃也特別難受,該半年復查的也已過了一年多了,不去長沙不行了。跟偉哥說請他幫我代課,他卻說:“憑什么要我代課啊?其他人不能代啊?”當時我都快氣哭了,人家都病成這樣了,幫點這樣的小忙還不行嗎?人家是去看病,不是去游玩,這個時候是開玩笑的時候嗎?
去長沙的路上,首先看到結婚的,心里比較高興,覺得是吉兆,可走不多遠就看到了戴孝的,別人家在辦喪事呢,眼睛趕緊移向別處,不敢正視。一路上,有幾處結婚的,也有幾家死人的,心里一會兒上一會兒下。進了長沙城區,等紅燈的時候比較少,還算順利吧,心里又多了一份安慰。嫂子給我掛的號是上午8:00?一8:30的,我們到達醫院時已經錯過了時間,雖然我們一路都在緊趕慢趕。我們跟醫生護士說盡了好話,但她們一個個鐵面無私,根本不為所動,我的名字被無情地排到了上午最后一個,離又不敢離開,怕萬一叫到我人了呢?整整等了三個小時,所有患者都看完了,醫生又吃飯去了,我和洢水米未進,等到這份上了,也只有傻等著。好不容易等醫生吃完飯,她又到B超室去了。1:00多的時候終于見到她了,趕緊跑上去打招呼,說情況。欲哭無淚啊,她居然把等了半天的我給忘了。然后上次的程序又重來一遍,化驗、鏡檢、活檢、TCT,各個地方排隊、預約,又連續三個星期跑長沙,出來一項結果隔一星期又做另一個檢查,再出來一項結果,又做另一項檢查,歷盡磨難才把所有程序完成。鏡檢的時候,那個年輕的女醫生不把人嚇死不罷休,她說:“你這次的病情怎么發展得這么快啊?癌細胞肯定就藏在頸管那個地方了!”我結結巴巴、聲音顫抖地說:“這可怎么得了啊?”我去送活檢標本的時候,腿都軟了,洢趕緊跑過來扶著我。他安慰我說:“沒事的,有我呢,相信我,不會有事的!”我幾乎整個身子都癱倒在他身上,感受到來自于他的力量,稍稍心安了點。
忙完這邊的事,又去做胃鏡。上次做胃鏡發現有多個息肉,吃了醫生開的藥效果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次嫂子告訴我,做胃鏡時可以順帶把息肉做掉。后來結果顯示做掉了十幾個息肉,醫生叮囑二十四小時不能進食,只能喝點白開水。我看著他們吃東西吃得津津有味,居然也不眼饞。
后來可以吃東西了,卻感冒發燒,活檢時切掉一塊肉,也還一直在流血,弄得一點胃口也沒有,躺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睡。我媽擔心得寢食難安,不住地跟洢說:“你看她一直昏昏沉沉地這么睡,東西也不吃,怎么得了?得想個辦法啊!”洢帶我去學校醫務室打點滴,神醫說:“她前面打了一個星期消炎針,再打我怕她身體受不住,還是去揀幾副中藥吃吧。”我們就去了新校門曹醫生那里開了七副中藥,吃完感冒倒是好了,止血卻是近二十天的事了。
幫我代課的老師也非常辛苦,巴不得我快點來上課,而且學生也只差幾個月就要畢業了,不能被我給耽誤了一輩子的前程。我都想好了,如果確實是癌癥,也要等學生高考完了再去動手術,考前換老師無異于臨陣換帥。我就這樣忍受著身體的不適和心理的凄惶堅守在三尺講臺上,人前強顏歡笑。那一段時間,周圍有辦喪事的,我總是繞道而走,不怕人笑話,我心里真是害怕呀!
回來沒幾天,我表弟搬家,他早就說好要我幫他上禮簿。別人家辦喜事,我不能掃人家的興,硬撐著去了他們氣派漂亮的新家,天氣可真冷啊!幸虧表弟給我準備了火柜,我把自己塞進火柜里,接待來上禮的客人。好多次,我眼睛也睜不開了,手也握不住筆了,我感覺自己快要暈過去了,我用力地握住筆,努力睜開眼睛,硬撐著把這項工作做完了。我只想快點把賬交了,好回家休息。我把錢和紅包盤點了一遍,真幸運,絲毫也沒有差錯,我把賬簿和錢全部交給了表弟,就趕緊回家了。
一路上,我媽跟我講個不停,我不時地“嗯”一聲,算是回應,還好我平時也是這么副德性,我媽居然沒發現有什么異常。我就這樣跟在我媽后面踉踉蹌蹌地前行,有時眼前一片金星,好不容易走到郵電局門口了,我媽碰到了一個熟人,兩人親熱地聊了起來,我在旁邊等了一會兒,感覺再等下去就會倒在路上了,我左右觀察了一下,發現“匆匆那年”就在前面,于是靈機一動,跟我媽說:“媽媽,你們先聊著,我去洗個頭發。”我跟洗發的小妹說:“你別跟我說話,我想睡一覺。”還別說,睡一覺,按摩一下,感覺好多了。
后來幾個月,好多熟人見到我,都關切地說:“你怎么瘦成這樣?是不是有什么病啊?”還有的說:“你臉色不好呢,身體沒問題吧?”我總是說:“胃不太好呢。”也是,體重一直都在41一44公斤之間,連自己都心慌呢,只不過嘴硬罷了。我也想增肥呀,每次吃飯的時候都像古詩里說的那樣“努力加餐飯”。
好不容易熬到學生高考完了,八月份又去復查,可醫生說還不到半年,復查沒意義,做了個B超和婦檢就回家了。
到十一月份,又超過復查時間了,實在挺不住了,臉色蠟黃浮腫,胃口不好,口里淡而無味,惡心頭暈,又讓洢帶我去長沙。這次出行可不夠順利,一路所見還是有喜事有喪事,到了城區幾乎是一路紅燈,每到一個紅綠燈路口都要等,心里感覺就不好了。后來到了大嫂家,準備在手機上掛號,可我的掛號軟件要升級,硬是搞不好,洢的倒是能用,進入系統,掛婦科的時候冒出來一句話:男性不能掛婦科,超過三次,禁止掛號。我煩躁得不行,覺得諸事不順,我發脾氣說:“我不看了,隨它去,要死就死!”洢安慰我說:“別著急,你早點休息,明天一早我去醫院幫你掛號。”我不想他這么辛苦,硬想自己把掛號軟件弄好。打電話給深圳的侄女,無法接通;打電話給兒子,正在開車;要獲取驗證碼,手機沒電關機了,忘帶充電器。后來還是兒子打電話給一朋友,朋友出差剛回來,她不顧舟車勞頓,在凌晨一點半前幫我弄好了,終于掛上號了。我跟洢說:“你明天不用早起掛號了。”
第二天,手機提示我們必須在7:30前取號,否則就失效了。我們顧不上吃早餐,趕緊到樓下去開車,可事情就是這樣不遂人愿,車子怎么也發不動,一系列的不順讓我甚至有點絕望。我們趕緊打車,到達醫院,整個大廳人滿為患。洢體貼地讓我到旁邊休息,他溶進長長的隊伍里。眼看時針就要指向7:30了,心里那個急啊,來一趟不容易啊,幾百里路外加暈車呢,弄不好今天又看不成了。還好,7:30前還是順利地拿到了號。
三樓的人真的是接踵摩肩,呼出的氣都連成了一片白霧。好不容易讓我進候診室了,可我那個診室的楊醫生硬是不顧慮患者的感受,整整晚了一小時,來替班的居然是女教授一一萬教授。在家時,病例本我找了無數次都沒找到,幸虧帶了兩張報告單。萬教授看了我的報告單后,很擔心地說:“你這是一個持續感染呢,而且是高危型的,你以前用的那些藥沒用,我真的很替你擔心呢!”我都嚇蒙了,覺得眼前的萬教授就是我的救命稻草了。我焦急萬分地說:“那我該怎么辦呢?”萬教授說她們醫院有種新藥,只是價錢比較貴。我問她多少錢一支,她說是300塊錢一支,治療一個療程要3000塊錢,三個療程就是9000塊錢。我說要出去跟我先生商量一下。我馬上出來,從人堆里找到洢,跟他反饋了那些信息以后,洢說:“不要心疼錢,只要能治好病就行。”他迅速去窗口交了錢。我又回到診室,告訴教授同意用新藥,她開了藥后,又加了一句:“不保證轉陰,一個月、最多三個月來復查,做TCT。如果沒有效果,就要做leep刀。”我出來就跟先生說:“反正要做leep刀的,浪費9000塊錢干嘛?”說過之后,又覺得這話說得不好,心里悶悶的。這次倒是沒做任何檢查,我也不敢說上次的TCT還是有問題的,大概算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行為吧。
以后的日子,如果某一天感覺比較舒服,我就覺得進了天堂,人都要跳起來了。如果又不舒服了,就像跌進了地獄,憂心忡忡。日子就在這種拋起跌落的狀態中度過,一個人默默地舔舐著流血的傷口。
到2016年除夕夜,我那9000塊錢藥就全部用完了,這是我早就算好的,我不能在新年這樣喜慶的時刻還在用藥。三個月后復查,也就是2017年2月14左右,正是我們開學的時候,這段時間也正是春節期間,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沒去長沙。這期間我大哥的病情非常危重,洢關注的重心不在我身上。我們以前也聊過,即使我得的是癌癥,短時間內還是死不了的。開學已經十多天了,雖然用了三個月新藥,但身體的不適、萬教授說的那番話以及上次看病出來自己脫口而出的那句話,使我越來越不安,可也不想跟洢說,我想如果我這時候做手術,可能會跟大哥的事情相沖突,可后來還是沒忍住跟洢說了,我怕拖久了不僅害我了自己,也害了洢,害了全家。洢當即決定帶我去復查,當然也去看看大哥。
我們是2月27日下午到的長沙,先去看了大哥。時間不早了,當天看病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到大嫂家待到快十點,掛號的時候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掛萬教授的號,而是掛了個年輕的副教授的號,然后我們去了旅店休息。
第二天,我們洗漱完畢就去用餐,可怎么也吃不下。到了醫院,人真多啊,太壯觀了,星期一的病人是最多的,有很多病人是去看結果的。原以為掛副教授號的應該少一些,沒想到教授都看完十來個了,副教授還沒來,她又晚點了。有什么辦法呢?只能耐心地等啊!于是互不相識的人就互相聊了起來,看病的艱難,病痛的折磨,花費的金錢,總之,女人的病真的是太麻煩了。好不容易輪到見醫生了,醫生倒是挺和氣的,把前幾次的活檢報告給她看了,也把教授的話跟她說了,她含笑說:“你兩次活檢的結果都不是癌,你放心,沒問題!”我真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傻傻地問了一遍,肖教授很肯定地說:“別擔心,你沒問題!”我喜極而泣,困擾了我兩年多的問題終于解決了,我頭上的陰霾一掃而空,現在我的天空陽光燦爛。我跟肖教授說:“萬教授要我盡快來查TCT的。”她給我取了標本,然后告訴我,星期三再來取結果。我飛跑著出來,就像個快樂的小姑娘,我笑著告訴洢,他高興地拉起了我的手,短短的半個小時卻讓我們有恍如隔世的感覺。洢事先幫我交了1000塊錢,加上上次的余額,刷了檢查費,診療卡里還剩1083.92元。雖然醫生說了沒事,但結果沒出來之前,還是擔著心的。
三月一日是星期二,上完課我不時地查看檢查結果,一直到下午四點多,原以為要48小時出來的TCT結果,一天多就出來,我不敢看,生怕又有什么變化,可又忍不住想看,最后心一橫還是看了,前面幾項看得我膽顫心驚,壯起膽子看到最后,那個可惡的病毒居然轉陰了,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我一個人在辦公室樂出了聲,我趕緊給洢打電話,跟他分享這個好消息,他高興極了,連說幾句:“這就好啊!這就好啊!這就好啊!”我還截了圖給他看,我想他一定是看了無數遍,這張小小的圖片應該比高考錄取通知書更令人開心吧。
檢查結果沒給醫生看還是不放心啊,本來3月4日準備去長沙的,可3月3日晚大哥不幸離世,家里籠罩著愁云慘霧,誰還顧得上這些啊!
十多天了,大哥也已經入土為安了。洢讓在長沙的嫂子幫我把結果給醫生看。嫂子辛苦排隊,整整花了半天的時間才見到了可愛的醫生,醫生的話就更可愛了,她說:“已經很好了,不需要服藥了。”嫂子說:“雖然花了半天工夫只得到了這一句話,但很值啊!”確實,我想,我該可以放心了吧!
為這個病,兩年多來我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壓力,花了幾萬塊錢,工作卻不能有一點點懈怠,還送走一屆畢業班,我自己想想都覺得挺不容易的,這800個日日夜夜不知是怎么熬過來的。還好最后的結果是好的,我該感謝上蒼,感謝我的母親,感謝我的先生,感謝我的哥哥嫂子,感謝我的兒子及兒子的朋友,感謝我的妹妹們,感謝我的同事朋友們。
我是我媽的精神支柱,是我們家的精神支柱,我如果有什么意外,我想我媽該怎么活啊?我的家人該怎樣悲傷啊?因此知情的只能是我們倆,原來這就是患難與共啊!我該拿什么感謝你,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