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舍友阿盈不怎么愛笑了。有時候看到她在落地鏡子前踮起腳尖，腳跟不停地提高，往上，再往上。終于到了幾乎腳趾尖點地的程度，才肯氣喘吁吁地停下來。然后又是不停地提起腳跟，往上，再往上。如此反復，一做就是四五個小時。
“難道是想自練芭蕾？” 可見到阿盈扁著嘴，眼眶似乎終日濕濕紅紅地，這句話我始終沒問出口。倒是有次小表妹跟著舅媽過來廣州看望我，人小鬼大地問了阿盈一句，
“姐姐，你是想要快高長大嗎？”
差不多一個月不說話的阿盈突然彎下腰，輕輕摸著表妹的頭，難得笑了笑，“姐姐很矮是不是？” 笑得比哭更難看。
表妹顯然是被阿盈的表情嚇一跳，哇哇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盈在一旁，又是拿手帕幫忙擦眼淚，又是跑回房間掏出一包棉花糖哄小孩。她看向我，一臉歉意。
貳
晚上吃完飯，阿盈終于肯跟我聊聊。
“我媽托各種關系想要給我安排相親，結果別人頭一句總是，‘她有1米65嗎？’ 我媽說沒有，就1米5左右。別人念叨著太矮了，怕影響以后小孩的身高，就再沒下文了。你知道嗎？每次！每次都是這樣！”
“前段時間我看到阿據，他現在的女朋友起碼1米7，兩個人走在一起真的相當養眼。也怪不得他跟我分手，我站在他旁邊就像個小屁孩，哪有點女朋友的樣子。他的朋友們也老笑我，笑我是小學生，偷穿了大人的高跟鞋。”
“阿瑞，我現在已經26歲了，我覺得我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了！”?
怎么可能？這是我的第一想法。
在我看來，這個會整宿照顧生病的舍友，舍友熬夜加班還會爬起來煮面條煮糖水的善良女人，她的工作能力很強，速寫非常棒，還很愛看書攝影，每周都會做點好吃的或是好玩的寄回去給遠在北京的父母。
這樣的女人怎么可能嫁不出去呢？玫瑰和嫁衣都只是時間問題。
阿盈就是太在意別人的想法了，可別人的父母的想法，就是別人的想法嗎？我媽當初給大哥安排相親時，也是說女方最起碼也得1米6。我哥卻是死心塌地，死纏爛打地說只要我嫂子一個，她1米52，在一所高中教語文，坐在第一排的學生都比她高。
愛情是兩個人的。那些第三方的任何標準，任何要求，任何評價和想法無需過分在意，柴米油鹽醬醋茶不管哪一樣都只是兩顆心在過日子。
心動有時來得莫名其妙，又冥冥之中。我哥以前大喊著要娶個膚白貌美大長腿，嫂子可是沒一點點沾邊。偏偏有天，我哥就遇上了她，愛上了她，娶了她。經常聽某某人說，對那誰誰誰始于顏值，陷于才華，忠于人品。可沒說始于身高，也沒說所有人評價顏值的標準一致。
阿據之所以會跟阿盈分手，根本不是因為嫌棄阿盈太矮了。就連他那些對阿盈的身高嬉皮笑臉的朋友，其中好幾個人的伴侶都是小鳥依人型。
自卑才是分手的源頭，打一開始阿盈就不相信1米85和1米5的愛情，從最初就認為阿據不過是圖個新鮮。于是，因為性格，因為價值觀，因為圈子相差甚遠而分手的全部理由通通變成了，“看吧，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因為我太矮了，跟我分手的！” 身高差不影響對視，牽手，親吻與親密；一起走過同水平的路，兩顆心始終直線相通。
“阿盈，樂觀點，就你的身高是做不到跟男神擦肩而過的。” 我轉過身子，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
“噗~哈哈哈”，真好，她終于破涕而笑。
“你要相信，遲早都會到的浪漫會遠遠地看著你，看到你，走向你，走近你。天知道，你是個多么美好的女子。”
叁
半個月前吧，我們部門聚餐，我軟磨硬泡地把阿盈也帶出來了。想到最近招進來的幾個小鮮肉，有貌有禮，搞不準能成一段姻緣。
阿盈受不住我的沒完沒了，只好答應過去。她隨手從衣柜里取出那件淺灰色束腰連衣裙，化了個偏日系的淡妝。出門前，穿上一雙淺灰細高跟在落地鏡子里輕輕地梳著長長的黑發。這其實是她的日常，不管去哪去做什么，都不允許自己過于邋遢地出現。這樣精致的女子，兩頰微紅，淺淺一笑便是靈氣與清新。?
我不禁覺得，那時候阿盈因身高自暴自棄倒顯得有些滑稽，那些因為身高連最開始的接觸都免談的阿姨大嬸們，看到阿盈本人后大概也會后悔連連吧。
我還跟部門的人夸耀阿盈工作能力有目共睹，年年評優，年年都是標桿。阿盈在桌底下掐了掐我，耳語道，“我怎么覺得你今天是拉我來參加部門相親的？一次十幾個男的，真是挺大型的，我真是謝謝你啊。”?
阿盈話里調侃吐槽的意思我嘿嘿笑過，要不是她之前跟阿據愛得死去活來，后來又因為身高郁悶傷心，我其實早想把她介紹給我部門的人了。
部門的微信群早就私下炸開。一大桌子的人表面還裝著彬彬有禮，不急不燥，我偶爾低下頭玩手機，一刷總是沸沸騰騰， “阿盈還沒男朋友吧？”“阿盈的裙子好漂亮啊，去哪里買的？” “長得也好美，連說話都那么溫柔！” “她平時喜歡做些什么啊？” “我想把她介紹給我表弟！” “我要是想請她看電影，選什么類型的片子她會喜歡呀？” “好想下次單獨約她出來吃飯啊，你能幫我牽牽線嗎？” ......
沒有一句關于身高。
倒是我問出口，“你們不覺得她有些矮嗎？”
“長得矮怎么了，我就是愛呀！”
“難道你不覺得，小小只的讓人好有保護欲嗎？”
“沒有誰只想跟大長腿談戀愛吧？我喜歡阿盈這種有內在夠美好的人啊啊啊！”
“ 我認為阿盈1米5的身高里裝著1米8的美好與優秀啊，有木有！”
......
肆
盡管加了微信好友，阿盈還是婉拒了我部門里的很多單身男性，惹得他們一陣子情緒低落。
今天她卻是突然把我叫到身邊，點開手機相冊，上面是一個笑臉盈盈的英俊男子，“他們公司跟我們有合作，上周他作為副總親自過來談。像是觸電，我們一見鐘情。”
我一點都不懷疑阿盈能遇上一見鐘情的浪漫，畢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畢竟，一切美好之人毫無意外地都能等到綠燈，撥開人群，遇到那個對的人。而小個子抬頭能看見的星星絕對不會比其他任何人暗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