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粗人,但在吃的方面卻十分地挑剔,也可以說是執拗。
幼時雖無挨餓之虞,但也就是剛剛能果腹,吃食實在是不濟。年幼的我曾經感嘆:要是能天天吃白面饅頭,不吃菜也行啊!——老媽一直到現在還拿這句話來取笑我。及至上學,境況稍好,終于能吃上不摻粗糧的白面了,心想這可能就是共產主義了吧?幸福得不行。可時日一長,總是蝦醬咸菜,終還是敵不過肚里的饞蟲。那時,在我家的屋后是一個很大的池塘,里面是成片成片的蓮藕。蓮蓬與白藕我們早已不感興趣;而水里那些如柳葉般大小的石花魚才是最誘人的美食。一群小伙伴會在看藕池的老頭午睡時,紛紛帶上自制的地籠來到池邊一字排開,爭相下網,場面甚是壯觀。估計在半個多小時后就可以起網了。當然,這也視老頭午睡的時間長短而定。那時池塘水大,每次都或多或少有些收獲。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粗鹽把魚培起來,等魚腌得差不多了,再拿到外面晾一下,等到晚上就可以吃到娘用鏊子焙得香噴噴的石花魚了。它色澤金黃,通體圓鼓,咬到嘴里酥軟咸香。我通常都是連頭帶尾一口一個。而老姐的吃法就很讓我生氣,她總是要把那么小的魚去頭去尾,讓我看得心疼。最后,我只好再把她吃剩的魚頭收集起來,一口吃掉。現在回憶起來依然是齒頰生香。
我偏重的口味可能就是那時養成的吧。
還有一種食物是我的無上美味,那就是螞蚱。其做法有二:一曰鹵炸;二曰做醬,都是壽北莊戶人家待客的佳肴。先說這鹵炸,去飯店是斷然吃不到的,因為麻煩,師傅們自然不會這樣做,基本都是先下油,然后佐料烹鍋之后,直接油炸致酥脆。此法雖然口感很好,卻也失去了螞蚱原有的風味;而我們當地的做法是分兩步:先是鹵,后再炸。以粗鹽鹵時,一定要水份盡量去凈,翻炒至沙沙作響,二則鹽量一定要夠(口輕的人是吃不了的,哈)注意這兩點即可。油炸時則油不宜過多,當然也不能太少,只比平時炒菜稍多點就行。油溫剛起時倒入掰碎的紅干椒和花椒,及至焦黃再下鹵過的螞蚱,大火翻炒幾下。最后再撒上香菜末,即可出鍋啦。其味之美不可方物。至于做醬的方法,也是有講究的。首先要摘去螞蚱飛翅,然后洗凈放在砧板之上開始剁醬,最關鍵的是往下這兩步:一是要邊剁邊撒鹽——這鹽必須是不加碘的粗鹽。切不可一次全部加入所需的鹽量(一斤螞蚱二兩半鹽),邊剁邊撒鹽是為了保證鹽的均勻。第二點,剁醬的刀要不時的蘸水,否則粘稠的螞蚱可能令你無法完成這項工作。這蘸刀的水也有講究,必須要用涼開水,如果用生水,剁出的醬不但容易壞而且味道也不行。至于螞蚱醬的吃法則相對簡單,下油之后用紅干椒熗鍋,然后下醬。如果個人口味偏淡,最好再加入切得寬粗的大蘿卜條,待到蘿卜條紅亮剔透便可起鍋了。最后一定別忘了放點香菜末!無上美味,百吃不厭啊!
螞蚱是最無公害的,它所含脂肪和膽固醇都遠低于肉禽,是愛美及三高人士的不二之選。唐朝初年鬧蝗災,李世民曾振振有詞:而其有靈,當蝕我心,無害百姓。瞧,這家伙多虛偽,吃得滿嘴生香還一副赴湯蹈火的嘴臉。
在我離家謀生的歲月里,最令我魂牽夢縈的家鄉味道就是這些。它們簡單、樸實、溫厚一如這里的人們,不足以炫耀,卻滿足你的味蕾擢中你的淚腺。
總結起來,自己并不算是個很精致的吃貨。但吃的原則還是有的:一定要有味,咸乃味之宗,所以一定要咸;辣是味之極,又不能沒有辣。這種吃的偏執是深入骨髓的。它無形中影響了你的性格,決定了你的處世態度,甚至也劃分了你的交友圈子。至于大蘇的“人間有味是清歡”,我一直覺得那是經歷過人生大悲喜之后的淡定從容,是形而上的精神體驗,個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了;而我輩販夫走卒當不在此列。折沖尊俎算是一個吃貨的最高境界;人生濃烈就是一介凡夫的平凡渴望。境界在意義的天平上本無高下之分,只是我們在別人的表演里太入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