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里沒有桐畫

童話里沒有桐畫

作者/易依荷

001

  經年過境,桐畫還是堅定不移地相信,遇見季桉那天,一定是她上輩子升天的日子。

  2009年對桐畫來說,是一個壞事迭生的十六歲。先是她那個因為挪用公款坐牢的爸爸病死獄中,媽媽如同遭受晴天霹靂,一下子病倒住院。屋漏偏逢連夜雨,沒過多久,她媽媽的雇主就以健康問題把她辭退了。家里的經濟來源驟然被切斷,她們一家也從原本兩室一廳的出租屋搬到了岌岌可危的老城區。

  老城區大抵都是這樣,爬山虎攀上破碎的舊墻,上個世紀的老樹枝節茂盛當起了圍墻,把老城區變成了喧囂之外的世外桃源。可是不管怎樣,這里終歸是窮人的住所。

  潮濕的階梯被苔蘚抹綠,桐畫拎著笨重的行李箱踏在上面仍能健步如飛,連大氣都不喘。卻在推開那扇破落的木門的瞬間被迎面襲來的灰塵嗆住了鼻子,捂著口鼻大聲咳嗽起來。

  “這毫無價值的老古董還真是破敗啊?!蓖┊嬚f著便用手拍打飛揚在陽光里的灰塵,還不忘小心翼翼地把行李靠在墻邊,生怕動靜稍大那片墻皮就會剝落下來。

  可是不管生活有多難,都是給人過的,桐畫不相信自己動手不能豐衣足食,于是便攛掇媽媽把槐花樹前的空當門面租下來自謀生意。桐畫媽媽最初不答應,可是最終迫于生計,還是咬咬牙從腰包里硬是擠出錢盤了下來,改成了早點鋪。

  早點鋪生意很好,桐畫每天都會來幫忙,來來回回穿行于一片帶著熱的煙霧繚繞。她干起活來手腳麻利,絲毫不輸大人,加上熱情大方的性格,總是很得人喜愛。

  正值周末,桐畫不用上學,便到早點鋪幫忙??墒沁^了飯點,人流量漸漸減少,桐畫閑來無事,于是攤開本書,翹起二郎腿就看起來。

  桐畫的小腿晃啊晃,自從媽媽出院以來就沒有這么閑逸的生活了,眼看著生活步入正軌,桐畫高興得像是要奔向全面小康,心情就像立夏的太陽光,一躍一躍的。

  如果沒有遇到季桉,桐畫還真的以為她要轉運了。

  季桉是騎著單車從槐花樹前的那個陡坡上俯沖而下的,與他同行的一列人中,就數他最帥。青眉墨眼,薄唇輕揚,惹得桐畫都禁不住偷看了好幾眼。

  可是他車技最爛也是無可言說的,就比如,他忘了摁剎車。巨大的動能推動車子快速往前,筆直地開往桐畫所在的地方。桐畫忙于偷看帥哥,好久才發現異樣,她剛要連滾帶爬地逃開,可是來不及了。

  “喂!小心!”

  場面頓時慘不忍睹,躺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是——

  桐畫一屁股坐下的那個凳子。

  季桉有些不忍直視,遮著眼睛哆哆嗦嗦地說:“你……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桐畫一臉狼狽地捂著傷口朝他怒吼。她是真沒事,厄運與她擦肩而過。雖然手臂上掛了彩,但單車沖撞而來時她躲開了,免遭到更大的傷害。她生氣,是因為這個車技不好還自以為是的人砸了她的場子。

  季桉嚇得跳起來就要跑,桐畫眼明手快,一個箭步沖上去就捏住了他的手腕:“怎么?砸了場子就想逃?”

  季桉哭喪著臉,連連喊著“大俠饒命”,還從包里拿出一疊百元大鈔遞給桐畫:“別殺我!我給錢!”

  “你以為錢就可以解決一切嗎!”桐畫最討厭這種以為錢就可以解決一切的人,頓時氣得火冒三丈,猛地給了他一個過肩摔。

  “那能讓我怎么辦?”

  桐畫抱著肩,眼皮抬都沒抬一下,緩緩開口:“收拾?!?/p>

  季桉說收拾就收拾,成果也還不賴,清理得一干二凈,凳子也被他修好。用桐畫的話來說就是:“你倒是挺適合生在窮苦人家的啊?!?/p>

  季桉嗤笑一聲不和她計較,恰巧這時出門買菜的桐畫媽媽回來,見到兩人便樂得合不攏嘴:“畫畫帶同學回家啊?!?/p>

  桐畫突然感到莫名的羞赧,只好趕緊把季桉趕走:“你還不走,難道還想管吃?”

  季桉也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半天才從口袋里摸出兩個創口貼遞給桐畫,還指了指桐畫手臂上結了血的傷口。

  “給你。”少年一展眉眼,朝她咧開嘴笑,而后快速地跨上單車就走,嵌進那幅夕陽漸墜的背景里。

  桐畫待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捏著創口貼的手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

002

  不久之后,桐畫就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入遠近聞名的江城一中,而且還是重點班。頓時,家境貧寒的桐畫感到揚眉吐氣,與人對話時也多了一絲輕快。

  “你就是那個拿了中考狀元的沈桐畫?”

  “嗯……”

  “你究竟是怎么學習的呢?”

  “智商要好還要多看書……”

  “還有還有……”

  “嘿,潑辣姑娘!”一道清脆好聽的聲音響起,打破一片喧鬧,講的卻不是什么好話。桐畫條件反射地扭過頭,正要嗆他一句,卻發現說話的是斜靠在門檻邊的季桉。

  他斜挎著包,細長的腿大步邁進來,明明只著白衣黑褲卻異常惹眼,足足令她用來嗆人的話語噎在喉嚨。

  教室里的女生頓時炸開了鍋,紛紛圍著季桉轉悠,可季桉卻把書包扔在桐畫旁邊的座位上,并且示意大家散開。

  桐畫不知所措地吞了一下口水,絞盡腦汁地想著要扯什么話題來打破尷尬時,卻聽見季桉搶先一步開口:“深藏不露啊,潑辣妹。幸會幸會,我叫季桉?!?/p>

  “彼此彼此,你不也進來了嗎?”

  “那和你不是一個性質?!奔捐窆创揭恍Γ缓髲陌锾统鲆环?,指了指說,“靠這個?!?/p>

  原來,季桉進到江城一中根本不是成績有多拔尖,而是因為太有才華。自小學繪畫的他十七歲就拿了全國繪畫比賽金獎,就連國外知名藝術學院也向他拋出橄欖枝,可他偏偏甘愿在一所以文化成績著稱的高中當藝術生,讓人大跌了眼鏡。

  可他不以為然,總是說著“還沒逃過一次高中的課呢” “還沒翻過一次高中的墻呢”諸如此類的話。

  事實證明,季桉到一中確實是吃喝玩樂體驗生活的,這一點首先由桐畫的親身體驗得到證實。單是一節數學課,季桉開了好幾次小差都殃及了桐畫,當第七根粉筆貼著桐畫的右臉頰橫飛而過后,她終于怒不可遏:“季桉,你能不能消停會兒?”

  桐畫的拳頭蠢蠢欲動,就要砸在季桉的腦門上。季桉內心像是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順帶著各種對題不對題的詞把桐畫給吐槽了一遍。可季桉欺軟怕硬,所以盡管心里吐槽萬遍也不會表露出來。為了使桐畫放心,還用手比劃了個打叉的手勢貼在嘴上,朝她點點頭。

  如果真要說季桉認真的模樣,大抵只有在他作畫的時候才能見得到了。風嘩嘩地翻著他的速寫本,手起筆落,只消寥寥數筆他就能勾畫出事物的輪廓。

  清風微揚,吹散他貼在額前的細發,長如蝶扇的睫毛輕輕垂著,像只驕矜的蝴蝶在上面停歇,五官柔和的輪廓恰好妥帖,微抿的薄唇蜿蜒出恰到好處的弧度。

  桐畫第一次發現認真起來的人這么好看,遂用手托著下巴看了良久,而后終于忍不住開口:“好好的男神為什么要活成屌絲?”

  季桉顯然被突然冒出聲的桐畫嚇了一跳,他急急慌慌地用手掩住已然畫好的速寫本。因為動靜過大,又被正講課的老師盯上,彈飛而來的粉筆正中他的眉心,引得桐畫使勁捂著嘴巴不敢笑。

  季桉看著眼前眉眼彎彎的桐畫,心跳似是漏了一拍,捂著速寫本的手不由得出了汗。

  而速寫本上,槐花樹下朝氣蓬勃的少女頭上下著落花雨,衣袂飛揚,神情一樣俏眉惹眼,笑意盎然。

003

  彼時的學校里還在流行寫同學錄,桐畫見著女孩子們嬌羞著臉對喜

歡的人互表心意,也跟風把一張同學錄推到季桉眼前。

  季桉挑著眉,緊攥著筆的手在紙上刷刷地動,一氣呵成,寫完后還看了好幾眼才滿意地交給桐畫。

  桐畫捏著那張薄薄的紙,雖然背后的寄語空了一大塊,但仍是樂不可支。桐畫把那張紙夾在自己最喜歡的科目的課本里,歡欣雀躍地抱著書跑回家?! ?/p>

  家門是鎖著的,桐畫摸了摸口袋發現沒帶鑰匙,又不想折回學校,想著媽媽興許還在早點鋪,就急速踩著步伐跑下樓。

  傍晚時分的早點鋪還亮著燈,桐畫有些狐疑,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上前,卻聽見里屋傳來爭吵打斗的聲音。

  桐畫一腳踹開門,見到的情景便是喝得醉醺醺的惡漢張耳拽著媽媽的手腕,想要動手動腳。

  “你想干嘛,放開我媽媽!”桐畫怒可沖天,指著張耳平地一聲怒吼。

  “壞我好事,看我不打死你!”

  張耳把眼睛睜得圓圓的,沖上前來就要撲打桐畫。桐畫雖然力氣夠大,過肩摔不眨眼,但對付醉酒的張耳,力量還是差了一截。

  硬碰硬不行就只能求救,可是早點鋪旁是死胡同,沒有人家?;靵y之中,桐畫摸出那張同學錄,顫抖著手撥通了季桉的電話。

  “季桉……”桐畫的聲音幾乎是哭喊而出。

  隔空傳播的電磁波把桐畫嘶啞的聲音傳到季桉耳中,夾雜著的,還有張耳粗暴的怒吼和東西倒碎的聲音。

  “沈桐畫!你給我說話啊!”

  振聾發聵的吼聲從電話里傳來,可是電話被張耳甩到地上,她根本不敢過去。而另一頭的季桉早已像離弦之箭般沖出家門,連電話都沒掛斷。

  如果季桉來得再晚一些,桐畫估計就要被張耳打斷腿了。季桉利用奔跑的慣性撞開了門,力道大得要把房子撞得搖搖欲墜。

  “給我住手!”季桉捎起一把掃把就重重地往張耳身上揮,直到掃把都折斷。但他還是覺得不出氣,學著桐畫的樣子給了他一個過肩摔。

  季桉怒如猛虎,張耳寡不敵眾,被打趴在地上的他喘著粗氣,慌不擇路地逃了出去。

  桐畫抱著媽媽蜷在角落里哭,季桉一言不發,卻默默為她們收拾殘局,最后還幫桐畫安頓好受驚的桐畫媽媽。

  “季桉……如果沒有你……”

  季桉從來沒見過這樣狼狽的桐畫,在他的印象里,她從來都是雙手叉腰,身穿披風的女漢子,那里會想到她也會露出軟弱。

  季桉的目光軟了下去:“說什么傻話,我不是在的嗎!”

  見桐畫還在狂哭不止,季桉不由分說地扯起她的手臂就走。他大步流星地邁著步子,讓跟在后面的桐畫踉踉蹌蹌。東拐西拐地穿過街巷,他在一個打著暗燈的天臺上停下來。

  季桉毫無顧忌地席地而坐,他歪頭看向桐畫,指著灑滿寶石般的星星的夜幕,說:“看!有流星!快許愿?!?/p>

  “希望桐畫馬上開心起來!”季桉對著滿天星合攏雙手,閉著眼睛用十分認真的語氣說。

  “笨蛋!那是飛機……”桐畫吸了吸鼻子,坐到他身邊用力戳他的腦袋,聲音抽抽嗒嗒,“你用這個方法哄其他笨女孩還可以。”

  “可我不笨?!?/p>

  桐畫邊抹眼淚邊朝天哀嚎,只是她有意無意地瞟到他臉時,注意到的,都是那雙窺探人心的雙眼,一如月光下庭院里的積水空明,攫進了星星也攫進了她的心。

  “還有一件事……你能不能別把我這個丑聞傳出去?”半晌,桐畫試探般壓著聲音小聲開口,像是生怕聲音落入他人耳中。

  季桉憋笑:“敢情你這是死要面子啊!”

  桐畫唧唧哼哼了幾聲,然后才磨磨唧唧地開口:“英雄怕見老街坊,想我這一世英名,不想在你手里栽跟頭!”

  當晚,正好的月色擾著入睡的人,桐畫翻了好幾個身還是睡不著,便支起身子擰亮床頭燈,從枕頭底下摸出兩個起了毛邊的創口貼,舉到空中。

  黑黑的夜下,天臺上的她其實也許了一個愿:“希望桐畫也有童話。”

  有季桉在的童話。

004

  本著一顆感恩的心,接下來的幾天,桐畫好吃好喝掏心掏肺地對待季桉。沒想到他得寸進尺,每天厚著臉皮到桐畫家早點鋪白吃白喝就算了,還要變本加厲地壓榨桐畫,要桐畫每天陪著他寫生,其實說白了就是扛畫板,扛顏料……

  “要不要我順便把你給扛了?”佝僂著身子背畫板的桐畫咬牙切齒道,“能省車費還不浪費資源呢。”

  季桉白了她一眼,把手抱在腦后擺著一副悠閑安逸的神情,與桐畫形成反差。他語氣緩緩:“我說沈桐畫你不該抱怨,天才如我,我以后享譽世界你臉上也沾光?!?/p>

  這嘴皮子耍得夠溜,讓桐畫氣得牙癢癢,丟下畫板顏料氣勢洶洶地邁步到季桉跟前,像是要干架。

  季桉的個子不知何時如同雨后春筍般迅速拔高,就連自詡高個的桐畫也比他矮了一個頭,不再是初次見面那樣容易被扳倒的樣子。這樣的優勢劃分太明顯了,桐畫鼓鼓的氣勢瞬間像氣球那般癟了下去,默默地轉過身撿起畫板。

  “哎,記得你家早點鋪那不是有顆槐花樹嗎,那好采景,咱們就去那吧!”季桉站著說話不腰疼,絲毫不顧在后面累死累活的桐畫,跨著大步子向前,“再說了,阿姨貌美如花還可以當模特呢?!?/p>

  “算你還有點眼光!”

  桐畫一臉欣慰,過了一會兒聽見季桉復又開口:“還能把溫飽問題給解決了?!?/p>

  桐畫轉過頭對他一臉笑瞇瞇:“要是防彈衣有你臉皮那么厚就好了!”

  不負季桉所望,槐花樹當真把花開得火熱,風也來助陣,把團團落花卷到半空。情境美好,恍如仙境,確實很好取景。

  季桉手腳利索地支起畫板,調好顏料,然后收起神經病般的性子,開始凝神貫注,幾乎融入畫里。

  可是沒過兩下他就突然頓住了筆,畫筆一扔,故作撫額撐腰狀對著桐畫嚷嚷:“桐畫,上餐!我餓了。”

  “有手有腳,自食其力。”桐畫一臉不屑,決定不再受他指揮。兩人僵持,偏偏桐畫媽媽溫柔如水,出來打圓場:“小季是小英雄,上次還救了咱們呢。阿姨親自來,犒勞你。”

  “還是阿姨好!”季桉馬上笑臉盈盈,一副拍馬屁資深戶的樣子?!鞍⒁踢@么溫柔,那桐畫一定是隨了叔叔的性子。”

  桐畫聽出言外之意:“你是說我不溫柔?”隨后把臉貼到他跟前,露出甜美卻把人滲得慌的笑容,“溫柔吧?”

  季桉的雞皮疙瘩抖落一地,他翹起手指給桐畫腦袋上彈了一記,十分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說:“好好的美人英雄學什么林黛玉。”

  透著曖昧的語氣讓桐畫想入非非,她逃出季桉的視線,臉上迅速飛過一抹紅色。

005

  江城三年一屆的繪畫大賽終于在晚秋如期而至,聯袂舉辦的有江城的十幾個中學,要求每校推薦出最有實力的一位選手。而在江城一中,這位選手非季桉莫屬。

  連國際比賽都參加過的季桉已經不在乎這種不打眼的小比賽了,毫無壓力的他每天吃喝享樂一樣不落。

  頭號小跟班桐畫舉著被汗濡濕的雙手伸到季桉眼前,一臉驚恐地問:“季桉,你當真悠閑,看我都比你緊張?!?/p>

  季桉挑著眉,臉上掛著一副誰怕誰的樣子懶洋洋地開口:“難道這種小比賽還要準備嗎?”

  “你沒聽過龜兔賽跑的故事嗎!”

  桐畫白眼都要翻到眼皮抽筋,撅著嘴巴一臉嫌棄。

  “這個故事僅僅局限于跑不快的兔子,要是烏龜遇上了兔子中的佼佼者,它哪里有機會翻盤?”季桉不緊不慢地說著,讓桐畫臉上的表情更夸張了,因為桐畫知道他在變相地夸自己。

  “比賽那天,你會去的,對吧?”

  畫風猛地突變,季桉眨著兩汪深情的明眸,把桐畫臉扳到他眼前,對著桐畫的眼睛等待期之所望。桐畫被他盯得心跳漸快,手足無措地一把推開漸漸貼近的他,眼神忽閃忽閃地逃避:“當然會!”

  桐畫故作輕松:“到時候你可別讓我失望啊?!?/p>

  季桉銬住她的肩膀,忍住不笑:“你不相信我?”

  “桐畫,你懷疑什么都不該懷疑我的畫功?!?/p>

  桐畫翻著白眼吹口哨。

  可事實是,季桉的確沒讓桐畫失望。毫無懸念地殺進決賽的季桉就像一員開了掛的猛將,攻破一道道關口。最后,摘下桂冠的他站在被聚光燈照得反光的講臺上,被欽點做簡短發言。

  男孩把平日里的任性妄為全部收斂,面色波瀾不驚,談吐不俗。加上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皮相,意氣風發的樣子更是讓臺下女生為之瘋狂。

  桐畫站在被光蓋住的陰影里,像是被吸走了魂,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鼓掌。

  “喂,想什么呢!”季桉不知何時已經到她跟前,搖著手里的獎杯,歡喜溢于言表。

  “想你,你信嗎?”

  季桉:“我怕你是想我在下臺的時候一腳踩空摔死……”

  “你真聰明……”

  拿了金獎的季桉今天高興,竟然一改平日里的吝嗇本性,破天荒地主動請桐畫吃飯。

  “參加個比賽都能把你的腦子給刺激了?”江邊的大排檔里,不時吹來不要錢的晚風。桐畫面對著一桌子的海鮮宴,悄悄地吞了口水,小心翼翼地問。

  季桉強力保持著微笑:“快吃,沒毒。”

  不吃白不吃,桐畫兩眼放光:“好!”

  習習晚風吹開各自的心事,它撩起桐畫的劉海,同時也撩撥人心。眼前的少年如同行云而來的天神,桐畫的眼底藏著滿園春色,心事幾欲傾瀉而出。

  “季桉,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蓖┊嫻硎股癫畹靥崃俗h。

  “沒有大冒險的?!?/p>

  沒有大冒險的真心話大冒險,因為說出真心話本就是一個大冒險。

  “我先說吧……季桉,我喜歡你。”語氣十足平靜,讓人辨不出孰真孰假。

  季桉像是被抽了一巴掌,一連串的話語和突如其來的告白讓他徹底蒙了。

  待他張口想說些什么的時候,桐畫已經慌慌張張地跳起來捂住他的嘴巴,說:“你別說話??!”

  “我喜歡你,不關你的事!”

  隔岸的燈火已經闌珊,黑壓壓的四下襯得她眼里的那潭清水越發波光瀲滟。

  季桉看著她的眼睛,終于不再驚慌。

006

  桐畫一直以為,上帝還算良心發現,甩了她一巴掌后又喂了她一顆糖,給她送來一個季桉??伤洛e了,季桉只是給她帶來第二個巴掌的人。

  桐畫高三那年,江城一樁多年前的重大冤假錯案得以平反,引起軒然大波。案件的主人公,就是桐畫已故的爸爸。

  桐畫爸爸在早些年的時候,曾和發小合伙開過一家公司,他沒有資金,但勤勉肯干,頭腦靈活還善抓時機。發小出資,桐畫爸爸出力的合作沒過幾年,公司生意漸漸紅火,桐畫爸爸成了大股東。

  那一年,公司大筆巨款資金不翼而飛,警方順藤摸瓜,竟查到了桐畫爸爸的身上。人證、物證具在,桐畫爸爸百口莫辯,最終入了牢獄,還病死其中。

  如今案子被查清,竟是發小從中作祟。發小多次將公款洗白,送入自身名下,卻在偶然間被桐畫爸爸窺見??嗫啾茊柡蛣窠獠怀?,桐畫爸爸被反攻倒算,讓發小拉攏人脈順水推舟給栽進了監獄。

  可造化弄人,當初幫助發小的共犯竟是審理當年案件的法官。而那法官,是季桉的爸爸。

  燈火通明的郊區別墅內,吵鬧聲刺耳,內容更是錐心。

  “那件事已經過去那么多年了,再說我們也沒有被查到……”

  “只要到時候再有一個人病死獄中……”

  “爸,你夠了!你受人賄賂,是你害死了桐畫的爸爸!”

  聲音像是要劃破亙古不變的星際,那一刻,站在門外的桐畫如墜地獄。

  手中的外套悄無聲息地滑落,所有人的目光生生回轉。季桉第一個反應迅速,飛出門,去追趕如同脫韁野馬般狂奔的桐畫。

  那一夜,漸入深冬的江城迎來了久違的初雪。有人懷著心事,有人瑟瑟發抖。

  翌日,初雪新霽,天地都被白色掩蓋。桐畫推開積滿厚重的雪的窗,一眼就可以看到佇在樓下的身影。皮靴上、肩膀上、帽檐上覆滿了不薄的雪,像座屹立不倒的小山丘。桐畫知道,他足足站了一夜。

  大腦緘默片刻,桐畫接了盆冷水,順勢澆了下去。零下十幾度,呵氣成冰。

  “你快走吧,昨天聽到的我都不會說出口,我也不會原諒你?!蓖┊嬅鏌o表情,語氣堪比堅冰。

  “忘了告訴你,如果當初沒有接近你,我爸的案子也不會那么快就查清。”

  語畢,桐畫一次都沒有回頭就轉身關了窗。

  雪又猛下,桐畫頹唐地貼著墻壁滑下,像是再也起不來。如洪水猛獸般的記憶終是崩塌,潰不成軍——

  初次遇見,槐花樹下他眉眼飛揚,驚艷時光。

  速寫本上,少男的淺淺心事她也早已窺見。

  那個黃昏,男孩子踹開大門,為護她周全卻落下肩上的疤。

  ……

  一幀幀的畫面像放電影般浮在眼前,卻被恣肆的淚水模糊,浸沒,吞噬。

  她終于失去了他。

007

  很多年后,桐畫被問及“這輩子撒過的最大的謊是什么?”的時候,還是會不可自拔地想起那個永遠停留在她記憶夾層里的季桉。那個令她用盡一輩子都彌補不了的彌天大謊,便是她不愛他。

  可是,如果不是愛,她又如何放下軾父之恨?

  沒錯,在那個瑟瑟發抖的夜里,她早已決定稀釋仇恨,只是沒料到會等到季母的來訪。

  對當年之事,季家唯恐內情有重見天日之時,遂用錢平息。只是沒想到會被季桉發現,在爭吵當時,竟陰差陽錯地撞上前來還季桉外套的桐畫……

  “我們打算讓季桉出國深造,那邊的學校也已經送來錄取通知書,如果順利,下個月就能出發?!?/p>

  “所以還是聽阿姨一句勸,認清現實?!?/p>

  昏黃的燈光打在季母富態的臉上,襯得她越發光彩逼人。桐畫被季母滿身的珠光寶氣刺得兩眼生疼,可作死的她還是不甘心地問:“憑什么?”

  季母不怒反笑,對以無言,轉身從包里拿出一個分量不薄的信封,緩緩推到桐畫眼前:“聽說令母近來病情愈重,想必會有缺錢之處。”

  桐畫頓時驚起。

  季母繼續旁敲側擊:“你追不上他的腳步,又何必為了一己之私,打亂人家本該走的路?”

  季母的一席話令桐畫醐醍灌頂。原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從來不只是他或她的意愿,還有開始要承擔的生活,和無可奈何的貧富差距。

  之后的一切,包括那個所謂目的不純的接近的借口,順理成章。

  季桉搭往法國的航班在凌晨起飛,天未亮透,飛機就已沖上云霄。桐畫站在昏黑的陰影里僵著脖子仰望天空,這樣的感覺,一如好久以前季桉參加比賽時,她也是用這般姿態仰望臺上光鮮的他。

  那時的她就已明白他們之間的差距,他輕輕松松就可以獲得與她努力百倍等對的光環,那么當他稍作努力,她又怎么追得上他?

  他有光明前途和大好人生,何須等待身后笨拙的她?而她,又如何忍心犧牲他的無量前途,將他留在身邊?

  所以,所有的一切就讓她獨自承擔。

  只是還好,在歲月將痛苦沉淀的過程中,她還能用與他的滿腔回憶度過漫漫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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