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所就職的公司位于城市中心區的一座銀灰色大樓內。五年前還是時興的建筑,如今在一旁剛落成的造型時髦閃閃發亮的大廈映襯下,已經明顯落伍了。這天我象平時一樣在大廳里等電梯,由于連綿的秋雨,空氣潮濕陰冷。周圍的人大多數身著筆挺的職業裝,拎著式樣簡潔的皮包,臉上也像用熨斗熨過一般平板板的沒什么表情,也有偶爾打一個長長的哈欠的,明顯睡眠不足的樣子。不用說,這個時間趕來的都是日復一日在大樓內上班的職員。電梯很快到了,我隨著人群涌進梯廂。由于擁擠,梯廂里人人屏息直立,盡量避免相互碰觸。門合上后,電梯像吃得過飽的大型動物一樣向上爬升,中途不時有人出去,到十樓時梯廂里松動了些。下意識掃視周圍時,我習慣性地覺出有些異樣,左前方的一個男子透出明顯與眾不同的氣氛,就像沙丁魚群里混進了一只青色小蝦。他的舉止表現得過于禮貌,流露出初到陌生環境的些許緊張。側頭看去,男子身著極為普通的黑色西裝,將黑色大公文包抱在胸前,小心翼翼地不碰觸到身旁站立的眾人。臉上與手上露出的皮膚已被陽光曬得黝黑,無論衣著還是鼓脹的提包都隱隱透出幾分寒傖。看樣子,男子應該是某企業的銷售人員,公文包里裝著大量的產品宣傳冊或樣品,正打算逐層逐戶地向各家公司推銷。市場上這樣大面積挨家挨戶盲目推銷的人員很不少,許多公司為避免被其打擾干脆在門口掛上“謝絕推銷”的字牌,但他們全然不顧這類提醒,被拒絕之后也不輕易離去,總要想方設法套取所需信息,甚至不惜惹惱接待者。我常常想,這種大海撈針般的方式無疑是希望渺茫的,不知道這些推銷員每天是以怎樣的心態面對如此境遇的呢?是迫于生計勉為其難,還是練就了堅定的信念,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從旁看去,很難得出結論。
我就職的是家中等規模的公司,主營通訊類電子產品,總部設在一線城市。公司經理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精力充沛,往往下班時仍見他在辦公室內忙碌。不知為什么,大多數職員對工作卻沒什么熱情,當然不至于厭煩,但上班時的狀態往往讓人想起進入比賽后半程體力消耗過半的長跑運動員。在這樣的環境中, 相對來說我的工作態度較為積極,通過工作接觸各種各樣的人,對他們進行一定的了解,這在某種程度上正是我所需要的,就像許多人需要旅行一樣。因為這個緣故,一年前我被提升為人事主管,當時祈泊明還為我小小地慶祝了一番。出了電梯,向左走幾步拐彎就是公司大門,我徑直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稍微定了定神。與往常一樣, 其他職員還在趕來的路上,偌大的辦公室里只有包括我在內的三個人。短暫的寧靜。窗外忽然有一粒黑點從左向右劃過,定睛看時,是只黑色的飛鳥。秋雨綿綿,淋濕了羽毛的鳥兒想必沒趕上同伴,孤單單失魂落魄。
回顧自己過往的人生,相處時間最長、關系最穩定的男友便是祈泊明,雖然經歷不同,但我們在很多方面擁有相似的見解——至少曾經如此。我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初戀,更別說像祈泊明所經歷的那般刻骨銘心。勉強說來,最初只有一場斷斷續續持續兩年的暗戀。對方是我高中同學的哥哥,見面的機會不多,只是常聽同學掛在嘴邊。關于這場暗戀我從來沒說起過,對誰都沒說,包括祈泊明,甚至連同學也并無察覺。不是想隱瞞什么,僅僅是因為沒有說的必要。不可否認,我那時的確感受到了心的悸動,感受到了對一個人的莫名期盼,然而在往后的某一天忽然意識到時,這些感覺已經消失了,像激起一陣漣漪,過后一絲痕跡也沒留下。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在我過往的情感經歷中,往往還沒來得及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你還愛她嗎?"那天,我問祈泊明。
他想了想,搖搖頭:"那時的確有許多憧憬,滿心以為只要和她在一起人生就完美了,所有空白都將填滿,生活再沒什么缺憾。”他笑了笑,“可能是經歷太少了,腦袋里裝的都是美好的童話。其實現實中哪里都不存在完美的生活,它只能是夢想。”說到這里,他停頓幾秒,繼續道:“我想,人有時并不是為了山頂的風光而攀爬的,為了到達山頂以便看清來時的路也會成為堅持下去的理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