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 衣 異 志 錄 Ⅰ】 第二章:周昂遭遇情癡,道觀敵我首戰

鐘信一行人等到達平定州之時已是深夜,亦領哈以撒馬兒罕商人的身份包下一間驛站做為眾人歇息之地。當眾人都入睡之時,鐘信還在燈下細覽從京城帶出來的卷宗。
門外有人敲門,宋詞的聲音傳進來:“督主,可要提訊金二娘?”
鐘信掩了卷宗,緩聲道:“請她進來。”
金二娘在宋詞帶引下進門,看到鐘信一頭白發,面無表情,嚇得低首。
鐘信說:“把門打開,叫其他人都進來?!?br> 宋詞應了一聲‘是’,出門去叫人。
鐘信看了金二娘一眼,淡淡道:“坐吧?!?br> 金二娘道了個萬福,小心坐下。
宋詞叫了石勇、李龍,唐詩,又拍門叫已經準備入睡的周昂,周昂打開門與宋詞一照面,沉默了一會,道:“宋姑娘?!?br> 宋詞嫣然一笑,道:“你還是這般守時早睡,只可惜你以后若真做了錦衣衛,便沒有這般舒服自在之時了,督主叫我們去聽案?!?br> 周昂‘哦’了一聲,出來關門,隨宋詞來到鐘信房中,就見石勇和李龍隨那金二娘坐在右邊,唐詩則坐在左邊三張椅子的中間,這樣坐,無論周昂坐在何處,宋詞都被唐詩隔開了。周昂看此場景有些尷尬。
李龍看周昂進來,微微一笑道:“煩請周兄代我等做個筆錄?!?br> 周昂感激,即向鐘信施禮,然后便在鐘信下首那個有著案桌的位置坐下,擺正筆墨紙硯,準備記錄。
宋詞斯斯然坐在了唐詩上首位置。
鐘信看著手中的案卷,其中就有金二娘擊登聞鼓時官員輯錄的訴狀,以及金二娘相關信息。他緩緩抬頭,直視女人道:“金二娘,你既擊登聞鼓,當有重大冤情,且細細將你蒙受的冤屈訴來?!?br> “回稟官爺,平定州守將盧和性情貪暴,挾索百姓金寶以萬計。民女有已聘為人妻者,凡稍有姿色便百計奪為妾,百姓稍有哭號反抗,便當街毒打。如此毆打至死者二人,下毒致死者一人,畏其淫威而縊死者五人,我兒便慘遭打死,兒媳受污上吊自殺?!苯鸲镎f著說著就流下眼淚。
“你所述之事可有證據?”鐘信緩聲問。
“官爺,我兒被毆打至死是民婦親眼目睹,可憐我一女流之輩,眼睜睜看著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將我兒毆打至死。求告無門?!?br> “為何求告無門?平定州府尹不為你作主嗎?”石勇總是第一個按捺不住要問話。
“平定州府尹孫敘最是無用,他常年只知索賄山里夷人寶石,與夷人互市交易以獲巨利。百姓冤告無一受理,衙門都長草了?!?br> “既是索賄,你一婦道人家如何知曉?”周昂緩聲問。
“官爺,我那沒用的當家便是為他做事,上月突然失蹤,一去不回,家中尚有帳本秘藏,官爺若能為民婦做主,民婦便將帳本送上?!?br> 石勇即時面向鐘信道:“督主,屬下可以去取帳本?!?br> 鐘信淡淡地看了石勇一眼,不置可否地望向金二娘道:“平定州府文武官員皆為你所告,既然如此,那平定州鎮守太監有監察地方官員之責,你把帳本送上,豈會不為你出頭?”
金二娘一聽,卻掩面痛哭。宋詞體貼地為金二娘遞上方巾抹淚。
金二娘抹了淚,低首道:“官爺見諒,民婦失禮?!?br> 鐘信手翻著案卷,緩緩問:“平定州鎮守太監賈性也不為你作主?”
“官爺,平定州百姓也曾以為鎮守太監是為萬歲爺守江山,地方官員若有失職,鎮守太監定會為民作主,為萬歲爺分憂,是以曾滿懷希望去他那里訴告,怎知那人與盧和一般兇惡?!苯鸲锬藴I又說:“百姓去告狀,稍有不順意就將人好生一頓打,在他棒下已無辜棒殺六人矣?!?br> 鐘信壓著卷宗的手有些用力,沉默不語。
李龍疑惑地問:“那賈性當真如此兇頑?”
“官爺,還不止呢,此人雖是太監,卻全不知收心養性,報答天恩。與那盧和,孫敘一般貪財好色,可憐我平定州府百姓皆為魚肉,無一清正之官為民作主,民婦實出無奈,不得不上京擊鼓,求萬歲爺作主申冤?!?br> “二娘,您所說可是句句屬實?上京告御狀,若有不實,便是欺君之罪?!崩铨埳埔馓嵝选?br> “民婦愿以性命擔保句句實言,若有半句假話,愿受凌遲之刑?!?br> 眾人聽得金二娘激昂之言,心中感慨,齊齊望向鐘信,鐘信卻不發一言。
周昂寫完供狀,起身道:“督主?”
鐘信看了案桌上的供狀一眼,望向金二娘道:“你雖以命擔保,也還是要查實清楚才能定論,若發現你污告他人,定也重懲不饒?!?br> “民婦雖愚頑,也識好歹,萬萬不敢污告他人。只求官爺給民婦一個機會申冤?!苯鸲镌俅蜗蜱娦诺廊f福。
“與她畫押?!辩娦艑χ馨赫f。
“是,督主。”周昂拿過供狀給金二娘看,教她仔細看清,問她可有寫錯,然后再教她寫名畫押,金二娘一一做了,周昂將供狀雙手遞給鐘信,金二娘在宋詞,唐詩陪伴下拜辭離去。周昂便很自然地坐在左邊椅上。
鐘信將供狀和金二娘在京城擊登聞鼓所呈的訴狀一起放入卷宗,卷宗里所訴之案,卻正是邢部要核查的太原府平定州無故毒殺,棒殺死亡案。
“督主,屬下明日便隨金二娘去取帳本?!笔麓舐曊f。
鐘信斂眉看向石勇:“你這般大聲,是要震翻屋宇么?”
石勇摸著頭,不好意思的‘嘿嘿’兩聲,卻又低聲道:“督主,我明日便隨金二娘去取帳本。”
李龍忍俊不禁,笑道:“石兄,你好生說話?!?br> “大聲不得,小聲不行,待要怎地?”石勇疑惑道。
李龍看向鐘信,認真道:“督主,明日可差唐詩、宋詞二人隨金二娘回家取帳本,只是她前往京城告御狀,不知那盧和,孫敘,賈性知也不知?若是知道,怕是會有阻礙?!?br> “督主,我可以去見賈性探他口風。”周昂拱手道。
“既然不讓我去取帳本,那我就去查查那個盧和吧,文官就交給李兄弟去查,我去查這個惡狠的武官?!笔侣曊{終于正常了。
鐘信把案卷一掩,道:“我明日要與亦領哈,撒哈答到平定州市面去走一走,晚間再聚吧。”
三人領命而去,鐘信舉手揉了揉兩邊太陽穴,靠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
石勇、李龍、周昂三人各自回屋。周昂在李龍進屋前,對他說了聲‘謝謝’。李龍微微一笑說了聲‘早點歇息’。周昂亦展顏而笑,來到自己屋前,推門而進,赫然就見唐詩安靜地坐在床邊,手上把玩著一串搖鈴。周昂一驚,愣在當場,退也不是,進也不是,十分尷尬。
“把門關上,進來吧,讓督主見到不好。督主最討厭婆婆媽媽,磨磨嘰嘰,沒點主見的人?!碧圃娎淅涞?。
周昂只好進來,關門,向唐詩施禮道:“唐姑娘,在下與姑娘之間的婚事確是有些誤會?!?br> 鈴鈴鈴,唐詩搖著搖鈴道:“我知道啊,我是與你大哥定的親。”
“姑娘明白就好?!?br> “但這搖鈴是你送我的,沒錯吧?”
“這搖鈴是當日,當日我見大哥不理你,讓你傷心,我代大哥賠禮道歉,送與你,讓你開心的。”
唐詩一笑:“我確是開心,心想還是你好,便要爹爹向你家提親,你父母可不是同意了么?”
“唐姑娘,那時你方十歲,我大哥亦不過十五,兩個小孩子玩鬧得不開心,不理人,你怎生就當了真?”
“你也不過十一,卻不是理我了?還送我搖鈴討我歡喜??梢娺€是你好?!?br> 周昂雖非寡言少語,生性內向之人,卻也并不能言善辯,聽唐詩這般說,實在不知如何反駁。
唐詩倒也沒有為難他,起身來到他面前,昂著頭盯著他道:“我們蜀中唐門向來說一不二,既然我爹爹向你家提了親,你便是我的夫君,走到天涯海角你也別想跑?!?br> “唐姑娘,明日還有正事要做,且去歇息。”周昂只能這樣說。
“我知督主性情嚴正,不喜屬下散漫,他日再與你計較。”唐詩說著話,擦著周昂的身體離開房間。
周昂松了一口氣,待要寬衣入睡,門外又傳來敲門聲。
“誰?”周昂身形一展,靠著門緊張地問。
門外傳出嚶嚶的笑聲:“唐詩既來,我能不來?周郎,你還是這般老實?!?br> “宋姑娘,我要睡了,明日還要早起?!?br> 外面宋詞的聲音還是充滿溫柔:“周郎,我只說幾句話,你且開門。”
“宋姑娘,我當真要睡了?!?br> “周郎,我這手中的旱天雷還不曾用過,要不要現下試一試?”
周昂只得把門打開。
宋詞斯斯然走了進來,她沒有選擇坐床,而是在書桌前端莊的坐下。
周昂關上門,沉默不語。
宋詞挽起右袖,露出手腕上的金鐲,微笑道:“這是當初你大哥送我的。”
周昂不語。
“說是我與你年歲相仿,性情亦可互補,有心替你與我定親?!?br> “宋姑娘,我大哥當年只是一句戲言?!?br> “這兒女大事豈能是戲言,雖說當時他確是只得十六歲。但長兄為父,他說的話,你自然要聽?!?br> “宋姑娘,我父母俱在,說甚長兄為父?!敝馨旱?。
“是我失禮了,周郎請見諒。”宋詞抿唇笑道。
周昂看著宋詞,想了又想,道:“宋姑娘,自小師兄弟們便說我是無趣之人,說不得笑。我大哥身邊從小到大都是美女成群,即便出家做和尚,身邊尼姑道姑的也不曾少,他那樣的男人才惹女人愛,你何苦要找我這等悶人?!?br> “我不喜有趣之人,也不喜說笑之人。我就喜歡你這種端方如玉,不謹不漫之人?!彼卧~輕輕笑道。
周昂又不知該怎么勸了。
宋詞站起身來到周昂面前,輕輕伸手撫了撫他的面龐,深吸一口氣,婉聲道:“周郎,你這樣子長得越發好了。我與唐詩留在京城兩年,想著你定會入京就職,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到底讓我們等到。這第一步已成,第二步就看你如何抉擇了。止我這心,定是與你的?!?br> “宋姑娘,且回去歇息吧,我當真累了?!敝馨郝詾槠@鄣卣f。
“你且歇息,來日方長?!彼卧~溫柔地笑道。
“送姑娘?!敝馨汗笆值?。
宋詞一笑而去,周昂替她開門,目送她離去才長出一口氣,一頭倒在床上,卻再也睡不著,只得又起來,悄悄拉開門走去后院。他以為后院里當是空無一人,靜悄悄的,沒想到卻看到端坐在院中水井石臺上發呆的石勇。石勇看到周昂,咧開嘴笑著向他招手。
周昂輕輕走過去并排坐下:“你也睡不著?”
石勇憨憨地笑道:“嗯,一想到自己做錦衣衛了,心里歡喜得緊?!?br> “那你應當是出京那天就激動歡喜呢?!敝馨狠p笑道。
“那日跑得太累,倒頭便眠,明日便可查案,那就當真是錦衣衛了吧?”
周昂笑笑,點頭。
“做錦衣衛是很好的吧?”石勇看著周昂,期盼地問。
“你說呢?”周昂反問。
石勇用力的點點頭:“我覺得是極好的,能為萬歲爺盡忠,能光宗耀祖?!?br> “自古有云‘修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堂堂七尺男兒學成一身武功,當然要報效君王才是正理?!?br> 石勇笑道:“就是呢,上報君王,下報父母,方是男兒漢。我們三個,都是好男兒。”
周昂聽石勇說話,不由望向院內各個窗臺,目光停駐在李龍居住那間,喃喃道:“他倒睡得香?!?br> 石勇起身,把周昂也拉起來道:“李兄弟實誠,夜夜安眠,我們也歇息去吧,明日起便要查案,須得養精蓄銳才是?!?br> 周昂與石勇不過短短數語,再看那李龍窗臺安靜,忽覺身心俱舒,微微一笑,各自回房安眠。
第二天一早,石勇,李龍,周昂都來到前廳用早膳。三人甫一坐定,就看見亦領哈和撒哈答從廚房走出來,端著兩個方幾走去內宅。眾人明白這是去給鐘信送早膳。他們一路出京直到平定州,鐘信從來沒有與他們一起用餐,都是亦領哈和撒哈答親自在廚房做了飯菜,送到房中去。連那些盛放飯食的碗筷也全是銀碗銀筷銀酒杯。石勇初次看到的時候,總以為是鐘信怕人下毒,是以什么都用銀制,見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周昂則早就從叔父周義口中得知,那套銀器是鐘信入職錦衣衛后先皇所賜,包含著先皇一片愛子之心,是以鐘信向來不離手。李龍倒無這多想法,各人自有各自活法,何必驚怪?自個兒打了一瓶好酒,給石勇,周昂也斟上,就著大餅油條,烤羊醬肉吃得歡快。
過了一會,宋詞也從廚房走出來,也是端著一個方幾,上面放著膳食,三人亦知是為金二娘準備的。宋詞進去之后唐詩才出來用膳。她二人雖因周昂互不退讓,但于公事之上卻配合極好,從不將金二娘單獨留在一處,以免不測。
早膳之后,唐詩和宋詞扮作一般村婦,挽著菜藍,一前一后,不遠不近的跟隨金二娘回家取帳本。石勇和李龍各自換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庶服出了門。
周昂則一身青衣長衫打扮,頭戴網巾,腳踩皂靴,腰佩長劍,只在袖間藏著他的錦衣衛腰牌,出門前往鎮守太監府衙拜會賈性。鐘信最后出來,與亦領哈,撒哈答一起,全部撒馬兒罕商人打扮,鐘信更是纏了頭巾,連頭紗都戴上,眼睛都沒有露出來,三人一行出去市面‘閑逛’去了。
唐詩和宋詞隨金二娘行走鎮上,行止自然,但雙眼卻細心觀望四周環境人物。尤其是唐詩,蜀中唐門素以暗器見長,能使得一手好暗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少不了,若要精通,更是風聲過耳,雨過留影,絲微留痕無不入心。宋詩出身江西霹靂堂,最擅玩弄火器,如何能把火器玩得好又不傷自身,最需仔細觀察各類亭臺樓閣的形狀規格,所以兩人一路走來,行人街景皆被她二人記之入心,分毫不差。
石勇則簡單。直去平定州府前街各官府衙門周邊行走觀察。大明自京城以降各地均有府前街規劃,兩邊皆是當地官府衙門及相應商鋪。商鋪周邊樹下都能看到三三兩兩的乞丐,有的坐在樹下抓身上的臭蟲,有的倒著樹桿曬太陽,石勇也就尋了個可直觀平定州府衙門的位置坐著,似睡非睡,觀察著府內進進出出之人。
李龍在街上找了個花郎,給錢租了擔子一日,挑著就去孫敘家周圍叫賣。圍著院墻叫了一圈,便見后花園大門打開,出來一個眉清目秀的使喚丫頭,揚著花巾叫住李龍。
李龍擔著擔子走過來:“姐姐,小生這廂有禮,可有使喚處?”
那丫頭見著李龍模樣,呆了一呆,抿唇笑道:“花郎,你這擔子里可有上好胭脂水粉?”
“姐姐要甚有甚。”李龍笑道。
“姐姐要你面上這桃花嫣紅,可有?”丫頭雙眸含春道。
李龍把臉湊到丫頭面前,輕笑道:“我這面上桃花春如許,不可買來不可賒,姐姐若要,不妨就著親一親?!?br> 那丫頭咯咯一笑,手一揚,花巾掠過李龍的面容,道:“隨我進來?!?br> 李龍便挑著擔子隨那丫頭進了孫敘家后院。那院里倒真是山石嶙峋,巧奪天工,曲徑通幽,流水潺潺,冬花春枝種滿園。
“姐姐,這石頭好漂亮。”李龍由衷地贊。
“這都是我家大爺從山里弄來的。”
“我只知這平定州東邊四、五十里外有山,卻不知原來有這般好山石?!?br> “你一個小花郎自然不知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山有多深,那深山里最是這多怪石,稍微修整修整賣出去,竟貴過太湖石呢?!?br> 李龍看著這些怪石,心想若那孫敘只是倒賣山石不理政務,最多不過是瀆職之罪,斷不需勞駕東廠督主親自前來緝查。莫非這些山石有古怪?李龍想著,仔細去看那些石頭,赫然發現怪石有被打磨痕跡,而這種痕跡卻并非刀削斧砍所為,倒更像是掌風劃過所致。李龍心下駭然,跟著丫頭走時便多留了心觀察四周。但一路走來,孫家除了那后花園內的山石有些古怪之外,其他的倒與豪富人家排場并無二致。只是孫敘身為平定州府尹,若只受朝廷俸祿,卻不該如此豪富。
丫頭領李龍來到正宅,李龍看位置便知這里面住的應是孫敘正妻了,再看東西兩邊還各有三間廂房,估計這孫敘竟有一妻六妾要養呢。
丫頭領著李龍進了正宅,這正宅寬敞明亮,布置大方素簡。丫頭叫李龍先待一會,她去請主母出來。只一會,李龍便看到一少婦娉婷而來,倒也有七分姿色,打扮得體,只是面色蒼白,了無生趣的樣子。那少婦看到李龍,眼睛突然閃過一點光來,然后還是懨懨的表情坐了下來。
丫頭看著李龍說:“花郎,我家主母想要一些胭脂,你這可有上好的胭脂?”
李龍微微一笑,溫柔道:“夫人,我這不止有上好的胭脂,還有一雙能將胭脂化作彩暈的巧手,夫人可要試一試?”
少婦慢慢抬頭看了李龍一眼,軟軟道:“你這手當真巧?”
“夫人可要一試?”
少婦起身,轉側入內。
李龍看向丫頭,丫頭抿唇一笑:“花郎,你這手當真巧?”
李龍見丫頭又問了這句話,心中莫名有些奇怪,就問:“姐姐這樣問,可有何意?”
丫頭右手伸指點向李龍的額頭,左手叉著腰笑道:“你這手若是不巧,可得仔細你的皮呢?!?br> 李龍只當丫頭說笑,隨丫頭入內為少婦添妝。李龍待少婦坐在銅鏡前,就放下擔子,取了胭指,伸指沾了,看銅鏡中少婦似無嗔怒之意,便心領神會以指為筆,描頰抹顏。只彈指之間,亮麗新顏在眼前,少婦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不由雙手輕撫臉頰。
“夫人果然天生麗質,只這點點胭脂便奕奕生輝了。”李龍贊道。
少婦嫣然一笑。
“夫人,我這還有上好的寶石金釵,可要一枝?”李龍又道。
丫頭‘卟哧’一笑道:“花郎,你也不打聽打聽,這平定州還有比我家大爺手里更好的寶石?”
少婦亦是一笑,擺手道:“寶石就罷了,你以后每日為我送些胭脂來吧?!?br> “看夫人素雅出塵,不像是那愛金銀珠寶的俗人。”李龍輕聲道。
少婦聽了此言,曬笑一聲。
丫頭見狀,忙道:“花郎,休得多嘴胡言?!?br> 李龍正不知所以,少婦卻道:“無妨,花郎,你想要寶石嗎?”
“夫人厚愛,只怕那點胭脂值不得寶石價。”
“我說值便值,春香,去我床頭取我首飾盒來?!?br> 丫頭便去到床頭取了個首飾盒放在梳妝臺上,少婦取匙打開,便見紅紅綠綠的寶石堆滿盒子。
少婦指著盒內寶石對李龍說:“你想要,隨你取一件。”
李龍倒對寶石沒甚研究,隨手取了一顆紅寶石道:“多謝夫人,這紅石甚艷,小的喜歡。”
少婦看他手中紅寶石,卻是掩唇而笑,示意丫頭送行。丫頭將李龍送出后門,關門之時故意將手中花巾拋出,隨風飄去,卻正好顠到李龍面前。李龍接下花巾,回頭看,門已緊閉,待要送回,卻看到那花巾上有字:月上柳梢頭。
“月上柳梢頭?”李龍失笑喃喃道:“難不成還要人約黃昏后?”立在原地呆想半日,把花巾放入懷中,挑著擔子走在大街上,正好看見五個彪形大漢走過來,而在這五個大漢不遠處,跟著石勇。
李龍挑著擔,待石勇走過身邊,也轉了個身,跟在他的身后。那五個大漢一路走向閭里的民居,李龍見石勇不緊不慢的跟著,似乎并不緊張,他也就不多想,也不緊不慢的跟著,偶爾還賣個香粉耳環什么的,但一直都不近不遠的跟著,沒有走丟。五個大漢在市集一家布行門前停下,那布行門前人丁稀少,門面也很老舊,五個大漢留了一個守在門口,另外四個徑直走進布行內,布行掌柜從柜臺迎出來,剛要說話,卻被大漢們一手推柜臺邊上,頓時不敢出聲,四個大漢徑直從柜臺旁邊走過進入后門。
李龍見石勇在布行斜對面的小酒館坐下,他把花擔放在布行旁邊,然后走進布行。門口站著的大漢倒沒理他,掌柜見有客人來,急忙過來招呼。李龍看布行中的布,全是普通土布,麻布和一般的棉布。連稍微好一點帶花色的棉布也沒有,更不用說昂貴的綾羅綢緞了??磥磉@家布行是小本生意,只夠溫飽而已。他剛要開口詢問,便聽得一陣哭泣哀求喝斥之聲從后門傳出來。然后他就看到一個大漢肩上扛著一個女子大步走出來。那女子一動不動,顯是已經昏過去了。
隨后奔出三個大漢,卻是連打帶踢的想把扯住他們手腳的一個年青男子和一個老年婦人給打退。李龍退到一旁,那四個大漢也沒注意到他,只是向門口走去。門口的大漢隨即加入隊列當中,旁若無人的帶著女子離開布行,李龍慢慢走出來,看到石勇從小酒館里出來,重新跟在那五個大漢的身后走了。李龍本想留下來詢問,又怕石勇有危險,也擔心突然相問過于唐突,便決定還是跟著石勇而去。一路走一路用花擔里的胭脂水粉做著標記。在路途中,李龍看到周昂從賈性的府第出來,那賈性居然親自送到府門口,一臉的喜悅和尊重的表情。
李龍一邊看著石勇走去的方向,挑著擔子奔過來對周昂說:“周兄,可借些人到府衙去?”
賈性微訝抬頭,李龍卻已挑著擔追石勇去了。周昂看了一眼李龍走去的方向,拱手對賈性道:“賈公公,可否借些人手給小侄去平定州府衙?”
“你要且都拿去,不要跟我客氣?!辟Z性忙道。
“多謝公公,以后小侄還要靠公公多加提攜?!敝馨阂贿呁刈撸贿叢煌蛸Z性謙虛言說。賈性果然高興,拉了他的手就進了門,過了一會,周昂便帶著十個平時常去盧府走動來往的軍衛出門。
李龍不疾不徐的跟在石勇身后走,在路途中看到鐘信與亦領哈,撒哈答坐在一家裝修得金碧輝煌的珠寶店內嘆著茶,珠寶店的掌柜口沫橫飛地向他們介紹著他的珍藏,希圖能賣個好價錢。
那五個大漢果然帶著女人走進了盧和的府第,府門急開急關,人就不見了。
石勇遠遠看著,怒道:“居然真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沒有王法了?!闭f著便要沖進盧和府中,李龍見石勇要沖進去,怕他吃虧,急奔過來拉住。
“你拉住我怎地?”石勇瞪著李龍怪道。
“你看這周圍許多乞兒見怪不怪,只怕這盧和做事當真如那金二娘所說無法無天,你這么急匆匆闖進去有何用處?捉賊拿贓,我先進去偷偷看,我叫了周兄帶人來,你且在此等一等?!?br> 石勇看那高高的圍墻,知自己跳不上去,也就點點頭,等周昂過來再說。李龍選一花樹出頭處跳上墻,看四周無人偷偷跳下來,然后悄悄把后門栓拉開,才往府內奔去。沒過多久,周昂果然帶了軍衛跟過來。石勇迎上前去稍微說了一下情況,周昂點頭,帶著軍衛悄悄從打開的后門進去。
歷朝歷代的朝廷對不同品級官員的家宅府衙都是有一定的規制,大明朝廷亦如是。雖然立國百年之久后,規制的條條框框多少有些被突破,但大體的形制還在,是以李龍,周昂,石勇等人還是比較容易找到盧和所居之處。一路上也遇到一些仆從下屬,但可能是平定州府的父母官平時都太愛胡作非為,那些仆從下屬看著周昂等人一路過去,都不敢聲張,稍微膽大的也只敢小聲嘀咕,卻都以為是鎮守太監賈性派來的人,又來邀請盧和一起出去胡搞亂來了。
盧和的臥房外,抱手站著李龍。臥房內,還有女人的哭泣聲和男人的淫笑聲傳出來。李龍看到周昂,石勇,微微一笑道:“來了?”
周昂點頭,李龍回身,石勇上前,把手用力一推,臥房門就給他推塌掉了。房內傳出怒喝聲,三人跨步而進,就見盧和赤條條的回過頭惡狠狠的盯著房門看,石勇沖上前去,一拳擊打在盧和面門,盧和仰天而倒,就昏倒在床上。床上的女人衣衫破爛,滾下地來抱成一團哭泣。周昂急扯了錦被替她裹上。
此時盧府才雞飛狗跳的亂成一團,有些精明伶俐的,趕緊就想逃出府去,打開前后門,卻發現整個盧府都被鎮守太監府的軍衛們包圍了。鐘信施施然的從盧府前門走進來,身后跟著的除了亦領哈和撒哈答,居然還有賈性。鐘信在前廳坐下,不掀面紗,不說話,賈性站在一旁戰戰兢兢,不敢說話。李龍,石勇帶人把盧和從臥房抬出來,周昂則叫盧府家眷拿出一套干凈衣衫給那年輕婦人換了,連同丫頭婆子男仆雜役等等一起帶出前廳,各自跪好。
周昂環視前廳,不見唐詩和宋詞,心中略定。石勇自告奮勇帶人去把布行的掌柜,老婦人,年青男子帶來。在等待當中,亦領哈替鐘信泡了一壺好茶,撒哈答親自去盧府廚房做了些小點心來給鐘信吃。石勇帶著布行的掌柜,老婦人,年青男子都來到盧府,那年青男子見到女子,兩人相擁抱頭痛哭。
“叫醒他?!辩娦胚@才看向盧和,淡淡道。
石勇彎腰伸手就去掐盧和人中,李龍忙拉住,笑道:“你力氣太大,這一掐下去骨頭都要碎掉了,還是我來吧。”
李龍一掐盧和人中,盧和登時睜眼,虎吼一聲,一躍而起的揮拳打向李龍,喝道:“居然敢打老子,吃我一拳。”
李龍閃身避開,賈性看了鐘信一眼,急腳奔過去,狠抽了盧和一巴掌,喝道:“大膽盧和,看到督公還不跪下?”
這一聲喝把盧和嚇得機伶伶顫了一下,這才抬頭看到有個人端坐在前廳太師椅上。鐘信掀開面紗,盧和看他容顏,嚇得‘撲通’一聲雙膝跪地,顫聲道:“督主,您老怎么來平定州了?”
“怎么,我不能來平定州嗎?”鐘信淡淡問。
“這,這,定,平定州物豐民富,安定繁榮,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似乎,似乎并無需要督主您,您大駕光臨之事發生?”盧和小心翼翼的說。
“盧和,你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居然還有臉說平定州安定繁榮?”石勇沉著臉喝道。
“大老爺,青天大老爺,您定要為小民做主!”那對年青男女見此情形,雖不知鐘信到底是何身份,也知申冤時候到了,撲通一聲跪下,緊爬兩步過來向著鐘信連連叩頭訴冤。
“督主,下官冤枉,無知小民怪我治州甚嚴,故意污我,請督主明察。”盧和不甘示弱,也叫起屈來。
石勇想不到此人如此無賴,自己親眼所見,他都敢反咬一口,不由怒目而視,待要出聲,卻被李龍悄悄拉住,道:“督主定有主張,莫急。”
石勇看了鐘信一眼,鐘信喝了一口茶,看了賈性一眼,淡淡道:“賈性,這盧府中人統統問詢,需時多少?”
賈性低首道:“督主,只須二個時辰?!?br> “那你可知我要你問什么?”
“臣下知道,督主是想知曉這盧和有沒有欺男霸女,毒殺人命之事。”
“很好,我就給你二個時辰,且在府中設堂詢問?!?br> “是,臣下這就去辦。”
鐘信又喝了一口茶,看著李龍,周昂和石勇道:“唐詩和宋詞都還沒有回來,你們且去找找她們?!?br> 三人領命而去,鐘信起身帶著亦領哈,撒哈答去到后堂休息,自留了賈性在前廳審問盧和。
石勇,李龍,周昂離了盧和府第,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去找唐詩,宋詞。周昂回頭看了盧府一眼說:“那五個大漢想必知曉金二娘住所?!?br> 石勇即道:“為何先前不說?”
李龍看了周昂一眼,笑道:“想必是一時忘了,你們在此,我去要人?!?br> 周昂看了李龍一眼,沒出聲。李龍提衣跨步而進,盧府大堂內,賈性正擺開架勢準備審訊,堂下烏鴉鴉跪滿了人,一個個面含驚恐。李龍看這情形,心下一嘆,向堂上施禮道:“賈公公。”
賈性抬頭看著李龍,施施然道:“你不是去找人了么?”
“回稟公公,李龍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想向公公要一個人帶路?!?br> 賈性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淡淡道:“為何先前不說?”
李龍看賈性架勢,似乎有些不喜,老實答:“先前一時情急忘記了,請公公莫怪?!?br> “卻為何不是周昂來求?”賈性追著問。
李龍微微笑道:“周昂敬重公公,怕打擾公公審案,只好由我來做這個丑人?!?br> 賈性盯著李龍,忽掩嘴一笑道:“你這孩子倒是比周昂更有膽氣,我雖不喜做事之時有人吵擾,但既是做正事,又何妨打擾?你想要人,且要去?!?br> “多謝公公?!崩铨堈f完便直接來到那肩扛女子的大漢面前,問:“你可知金二娘居所?”
那大漢驚惶地看了堂上的賈性一眼,急急點頭,起身道:“小的知道,小的來帶路。”
李龍點頭,回首向賈性道:“多謝公公,李龍去也。”
賈性慢慢揮手,道:“晚上你們若無事,且叫周昂來我府上再聚聚?!?br> “定為公公轉達?!崩铨堈f完,辭了賈性,帶著大漢奔出盧和府門。
有人帶路,三人很快就來到金二娘家,只是眼前所見卻是一片廢墟,三人不由愕然,石勇把眼一瞪大漢,大漢嚇得連連擺手道:“三位爺饒命,不關我事,當真不關我事。”
周昂心下一凜,有些擔心,細看左右,忽道:“前面有血跡?!?br> 李龍,石勇隨他目光望去,果然看到血跡滴在青石板上,四人順著血跡一路走去,卻是向著城外的方向。
四人奔向城外,一路過去看到三具尸體,周昂仔細查看這三具尸體,其中兩具是被唐詩用暗器射殺,第三具則有明顯的雙刃短劍留下的致命傷口,傷口旁是一大灘血。周昂知道此人定是宋詞殺的。
石勇看著這具尸體,心有余悸道:“周昂,宋姑娘當真使這等狠辣兵器?”
李龍低頭去看,微微笑道:“宋姑娘這雙刃短劍中間看來是一個血槽,一劍刺入敵人體內,血便從空槽中流出來了?!?br> 周昂緩聲道:“她一般不出劍殺人,必是碰到危急的情形了?!?br> 李龍環視四周,看到右前方雪地有許多紛亂腳印,便問:“此去何處?”
帶路大漢忙道:“前面五里地有一條河,過河再去三里,有一處純陽觀。”
“走吧。”李龍說。
四人便又飛奔而行,來到河邊便失去腳印和血跡,想來是都過了河。
石勇說:“我們即刻過河,你們會不會水,要不會,我來駝你們過去。”
李龍搖頭:“不可,天寒地凍,著涼了不好。”
“這等時候還要計較么,快快過河?!笔赂呗曊f著,拉著大漢就一起跳下河去了。
正在此時,河對岸傳來一聲巨響。
周昂猛抬頭,大聲道:“這好像是昊天雷的響聲。”他深吸一口氣,仰天長嘯,聲音綿長清脆。
河對岸又傳來一聲巨響。周昂和李龍相視一眼,俱松了一口氣。此時石勇早在水中撲騰,水花大得像下雨一般,嘩嘩地眼看著就要游過去了。李龍、周昂見狀,也提神凝氣,如箭離弦射向河心。李龍來到河中心,身體落向水面,看準石勇的頭,一腳踏中,腳尖一點,借力再起,順勢把也正落下的周昂向前一推,周昂得力,疾射向對岸。旋即回身,拾一木枝勁射向李龍腳下,李龍落腳一點,再次借力,也疾射到岸。只可憐那大漢,水冷風寒,游得又慢,還沒上岸已然乏力。
李龍解下腰帶向水中猛擲過去,喝道:“拉著?!?br> 那大漢本能地抓住腰帶,李龍沉喝一聲,將那大漢從水中帶起,甩到岸邊。周昂看在眼中,也解了自己的腰帶撕成一半,一半自己綁了,一半遞給李龍。
石勇爬上岸,看著二人,大笑道:“原來你們不會游泳?!?br> 李龍一邊綁腰帶,一邊笑道:“誰說我不會。”
“那你為何不游?”
“天寒水冷的,為何要游?”
“輕功好,何必下水濕身?!敝馨阂舱f。
“哎,虧了虧了,看來我也要學輕功?!笔陆械馈?br> “你若能學輕功,你那師父能不教你?”周昂看了石勇一眼,道。
石勇不服氣地看著周昂大聲道:“你別以為就你能學,就算不能過河,至少也要學會跳墻而過?!?br> 周昂輕輕一笑,彎腰摘了一片樹葉放在嘴邊吹起來,樂聲悠揚穿透,但是前方沒有和音傳來,也沒有再響起旱天雷。周昂心下擔憂,疾步前行。但是不管他怎么快,總是會慢李龍半個身位,石勇和帶路大漢緊跟其后。
李龍和周昂正凝神前行,猛聽得后面石勇一聲大叫:“閃開。”
李龍和周昂幾乎是本能的向左右兩邊閃避。然后就聽到‘嘭’的一聲悶響,一個人影就倒在地上。兩人停步低頭細看,只見一個白衣蒙面人被石勇用一塊大石頭正正砸在胸口,整個胸都被砸扁了。兩人正想抬頭向石勇說一聲多謝,便看到石勇手指前方:“小心,前面有人?!?br> 兩人望向前方,就見八個白衣蒙面人手執不同的武器疾速奔來,周昂擔心唐詩和宋詞,飛身躍起,不再跟隨李龍,獨自向前沖。
李龍微微一笑,隨手撿起一根沾著雪花的樹枝,仿似隨意的向前一揮。那雪花紛紛點點落在八個蒙面人臉上,身上,手上。
八人莫名發顫,不由怔住,停止了疾奔的腳步。
“走?!崩铨埾蚴螺p喝一聲,石勇‘嗯了’了一聲,拉著大漢就向前沖。那八個人想要轉身,李龍隨手抓了兩把雪,再次撒出去。仿若寒劍透骨,八個人又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驚疑回身盯著李龍。遠處傳來笛聲,笛聲凌厲中透著殺伐之音,更似有一絲催促命令的意味,那八個蒙面人皆目光一沉,便要出手攻擊。
李龍一笑朗聲道:“閣下為何不親自露面,卻要手下前來送死?莫非手下的命不是命?”
那八人正要攻擊,聽著李龍的話,卻皆是一愣,舉著武器的手全停在半空。遠處的笛聲忽變悠揚,婉轉,蒙面人聽著,卻不再遲疑,舉著手中的武器圍攻李龍。李龍腳一伸,旋身立轉,腳下細雪如瀑飛向最先沖過來的兩人,那雪覆落身體之時,竟剎間將兩人僵在當場。李龍不待他人反應,掌擊腳踢,便將這兩人當成兵器朝其他六人砸去。那六人恐傷了同伴,只得后退。李龍輕笑兩聲,飛身前行,那六人不知他使什么怪異功夫,不敢再攔截,只跟在他身后追去。
周昂一路上掠過孤樹,雪白原野,眼看著就要到達三里外的道觀,卻被眼前黑影一閃擋住去路。周昂沒有理會,旋身而過。怎知那黑影無論周昂去到何處都如影隨形。周昂停下腳步,發現自己落在原地,那黑影依然在眼前。他心下微愕,定睛看去,只見一個長眉長須,戴著秀才方巾,身穿黑袍的深目勾鼻的中年男子笑咪咪的立在他十步之遙的地方。
看著這中年男子,周昂想到別的事情。孫敘身為平定州府尹竟然與江湖武林勾結?此人武功極高,孫敘憑甚可以隨意驅使?他盯著中年男子,一步步向前走。那中年男子先還微笑看著周昂,慢慢有些疑惑,待周昂快到面前,他揮手直拍周昂胸膛。周昂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道襲來,倒也不懼,順著力道旋身便轉到中年男子身后。中年男子迅即回身,周昂眼光望向前方,看到他轉身,舉掌拍來。中年男子即舉掌相接。雙掌相碰,‘啪’地聲音末落,就聽得‘嘭’地一聲悶響,中年男子后心就被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砸中,登時氣瀉欲墜。
石勇帶著大漢呼嘯狂奔而來,兩人手中還都握著一塊大石頭。看到中年男子搖搖欲墜,帶路大漢飛起一腳就將對方踢倒。周昂微微一笑看了石勇一眼,轉身繼續向純陽觀疾奔,半刻不歇。石勇也懶理,帶著大漢緊隨。待到李龍追來之時,只是看到一個踉蹌遠去的身影而已。
純陽觀就在眼前。
周昂看到道觀,看到四個蒙面人圍攻唐詩和宋詞,金二娘一個人嚇得在墻邊瑟縮發抖。宋詞右手握一把雙尖短劍,左手護著金二娘,警惕地看著敵人,身上鮮血沾染,臉色蒼白。唐詩雙手各持一把彎月刀,亦是一片血染,面色冷峻,數次打退意圖攻擊她和宋詞的四個蒙面人。
周昂握著劍鞘躍入戰陣,將唐詩往后一拉,道:“唐姑娘,你且歇息?!?br> 唐詩看到周昂,頓時如沐春風,聽話后退,與宋詞共靠圍墻,溫柔地凝視著周昂。石勇也帶著大漢奔來,舉了石頭就朝最靠近周昂的蒙面人用力砸去。那帶路大漢更有意思,看到石勇扔掉手中石頭,即刻便將手中石頭遞給石勇。還站在石勇身后到處給他找石頭,磚頭,瓦片等硬物,重物。石勇雖然不會使用暗器手法,但他力大無窮,這樣把石頭直接砸過去,若不知躲避,絕對是口噴鮮血,撲地而死。周昂兩次見識石勇神力,見他石頭砸來,瞧準線路閃身,對方本能地追過來,卻正好被石勇的石頭砸中,登時撲地不起。三名蒙面人齊齊停步,轉頭,盯著石勇,眼中有驚懼之意。
“把蒙面巾摘下隨我回城,饒你等不死?!笔潞俸傩Φ?。
“大個子,殺手頭子不在此處,這些奴才抓了也沒用,都殺了吧?!碧圃娎淅涞馈?br> 周昂來到唐詩和宋詞面前,溫柔地問:“可有受傷?”
唐詩搖頭道:“二娘被嚇到,先進觀里讓她好生歇息吧?!?br> 周昂便過來,將金二娘扶起,推開純陽觀大門,讓唐詩和宋詞一起進入大殿。
純陽觀是一座廢棄的道觀。周昂將三人送進殿內,從懷中取了金創藥遞給唐詩,便出到殿門外守候。
石勇站在道觀門外,一邊把石頭拋上拋下接著玩,一邊對那三個蒙面人說:“爺爺我再說一遍,把蒙面巾摘下隨我回城,饒你等不死?!?br> 那三人被石勇嚇壞了,對視一眼,撒腿就逃。
“想跑???”石勇哈哈大笑,瞧準那跑得最快的,揮起手中重石就砸過去。
重石準確擊中對方右腿膝窩,那人慘叫一聲倒地,將身后兩人也絆倒在地。帶路大漢見狀,立即痛打落水狗,也拿著手中石塊砸。石勇走過去,解了三人腰帶,把他們捆了個結實提拎回純陽觀。
石勇見周昂站在殿外守候,就問:“你不進殿?”
周昂輕聲道:“她們在內療傷?!?br> 石勇‘哦’了一聲,便將那三人扔在殿廊一角,也站在門口等侯。等了一會,他抬頭望向觀外道:“李龍也該到了吧?!?br> 周昂微閉雙目凝思,輕笑道:“他就在觀外?!?br> 李龍推門而進。
石勇咧嘴一笑。
李龍環顧四周問:“唐姑娘和宋姑娘呢?”
“她們在殿內療傷,待她們療完傷,我們三人便護送她們回城?!敝馨赫f。
李龍點頭,看眾人皆安全,他也就放心了。
觀外傳來悠揚的笛聲。
李龍面色微凝,輕聲道:“敵人來了?!?br> 石勇和周昂對視一眼,也暗自警惕。
“啊喲?!钡顑群鰝鱽硪宦曂春?,緊接著就聽得宋詩關切的聲音:“周郎,小心那笛音?!?br> 笛音突變凄厲,還帶著刀劍錚鳴之聲。
“哎喲,好痛。”石勇突雙手抱頭。
笛聲愈加凌厲凄絕,直刺人心。
殺手慘叫口吐鮮血而亡。周昂再看石勇,已是滿面通紅,仿佛要漲爆一般。
“你且進去?!敝馨貉酃庖粍C,將石勇推進大殿,反手關上殿門。
李龍靠近殿門,微閉雙目,雙掌合什,紋絲不動。周昂感覺到一絲清涼氣息環繞在周圍,笛音近到殿前,竟能聽到那呲呲冰裂破音之聲,兩邊木柱也隨之開裂。但也僅此而已,那笛聲再也無法近前。
一道寒光疾射而來,周昂斷喝一聲,抽劍挽了個劍花,飛身迎敵。電光火石之間,雙方已眼花繚亂的拼斗數十招。
李龍長吸一口氣,睜眼凝望對手。只見那人大約四十上下,一身青衣,瘦削長身,白面無須,手持一枝竹笛與周昂利劍相爭。
李龍微沉吟,長聲道:“前輩何人,為何與孫敘賣命?”
那人一邊抵擋周昂的進攻,一邊還有閑心地笑道:“想不到你二人功力都不錯,是我小瞧了?!?br> “前輩到底何人?”李龍道。
“你們不必知我,且放下懷中書,我自放你等回去?!?br> 他二人一問一答甚是愜意。周昂卻是眼光一沉,劍勢突變,一招接一招把那人狼狽逼到墻角。那人微微一笑,竹笛急轉,翻轉龍蛇一般斬向周昂手中長劍,在笛劍相碰的鏗鏘聲中把周昂逼回殿前。
周昂眼光愈加沉斂,李龍看了他一眼,不再問話。周昂反倒退后三步,執劍指著那人道:“孫敘與你,有何勾連?”
那人還是不答,只是說:“懷中書放下,你我便井水不犯河水?!?br> 石勇從大殿沖出來,指著那人大聲道:“嘿,什么懷中書腹中書,你那笛音惹得爺爺我頭痛如裂便不能饒你,你就隨我三人回城見督主去吧?!?br> 那人微斂眉:“什么督主?”
李龍即拉住石勇衣袖,石勇卻是不理,只管大聲道:“嘿,你連東廠廠公被稱為督主都不知么?”
那人一聽,面色即變:“你們是東廠的人?”
“我們是錦衣衛,隨督主來平定州查案,你不服么?”石勇叫道。
李龍見拉石勇不住,也就放手,轉而細心觀察那人神情。
那人沉吟半響,忽長嘆一聲道:“非是我心狠手辣,但你等即是錦衣衛,我便不得不殺人滅口了。”
石勇,李龍,周昂互望一眼,聽那人如是說,更感覺懷中書極為重要。周昂向殿內問:“那書可還在你們手中?”
“周郎且放寬心,在我懷中?!彼卧~溫柔地說。
周昂點頭道:“在你懷中,我自然是放心的?!?br> “嘿,莫非在我懷中,你便不能放心?”唐詩冷笑的聲音傳出來。
周昂聲音依舊溫柔:“在你懷中,我自然也是放心的?!?br> 唐詩在大殿內嫣然一笑,道:“周郎,那人可是說要殺你?”
“是說要殺我們滅口?!敝馨夯剡^頭來看著那人道。
唐詩推門而出,直視那人,冷冷道:“你想殺我滅口?”
那人居然就點頭。
唐詩盯著對方看了許久, 忽然就笑得花枝亂顫道:“我自入江湖,便不曾聽說有人敢殺我蜀中唐門的人滅口的,向來是我蜀中唐門殺了別人滅口的?!?br> 那人卻只是淡淡一笑:“是么?”
唐詩看那人神情淡然,心念一動,問:“看你模樣,是知道我們的門派出身?”
那人又笑,一指周昂道:“其他人卻是不知,這少年當是云南點蒼派松月道長的弟子,他那一手點蒼三十六式劍法倒也有幾分松月的真傳?!?br> “你既知我們的門派出身,卻還敢滅我們的口?便不怕我蜀中唐門與點蒼派找你算帳?”
那人面色甚是為難,長嘆一聲道:“莫說你們兩大門派,就是一個門派我也惹不起?!?br> “你知道就好?!碧圃姲寥坏馈?br> 那人一笑:“小姑娘,我只是要殺你,殺他,又不曾說要惹兩大門派,再說你們是錦衣衛,因公殉職實屬平常,因公殉職更會受到朝廷嘉獎,想來你們師父引以為榮都來不及,又如何會找我的麻煩?”
一直凝視著那人的李龍突然眼放精光,直視那人道:“我知道你是何人啦。”
那人雙眉一挑,盯著李龍:“你知我是何人?”
“你是當年被朝廷圍剿的邪教火蓮堂十長老之一的曲楓曲長老。”
周昂微愕地看了李龍一眼,沒出聲,看他神情像是也知曲楓其名的。石勇卻是不知,望向李龍道:“這火蓮堂是個什么所在?魔音修羅很厲害么?”
“火蓮堂自英廟土木堡之變后,在西南一帶活動。至憲廟時聲勢漸大,幾可與朝廷在西南一帶分庭抗禮,更屢屢煽動邊民謀逆。十年前圣上下旨究查火蓮堂,生擒堂主、左右護法入京,凌遲處死。護法之下更有四大明王,各香堂香主,皆非死即降。但火蓮堂原有十大長老,武功高強,不理堂務,只由堂主一人駕御,那次大戰,十位長老七死三逃,這逃亡的三人之一,便有你,魔音修羅曲楓?!?br> 曲楓微微笑道:“你既知道,我便更不能讓你等活著回平定州?!?br> 李龍淡淡道:“就怕你沒這個能耐?!?br> 曲楓再次仰天長嘆一聲,復笑道:“我確無將你等全殲的能耐,不過好在要殺你等的,也非我一人?!?br> 石勇聽了忽然大笑起來:“莫非還有一人么?只是那人已被我用石頭砸扁了?!?br> 李龍微笑道:“砸扁倒也沒有,不過我來之時曾見有一蹣跚人影遠去,想必是受傷不輕。”
曲楓見二人有說有笑,全不把他放在眼中,那臉色亦由不得也沉下來,竹笛一展,就朝石勇攻去。他先前將內勁灌于笛樂之中與殿中數人對陣,石勇不敵避入殿內,便知眼前三人當中就屬石勇功力最差。此時惱怒之下,便下了狠手,意欲取石勇性命。
石勇見竹笛仿若利劍朝他刺來,卻也不懼,大喝一聲道:“老賊,今日就抓你進京?!闭讨约毫Υ?,一拳就直擊過去。
曲楓暗運內勁于笛管之內,冷笑心道:“竟敢如此輕視老夫,且叫你嘗嘗何為掌裂骨碎!”
周昂看在眼中,揮劍斬向竹笛,趁勢把石勇往身后一拉。石勇還不服,叫道:“你作甚幫我,你當我抓不著他?”
“休得戀戰,督主要的是人書平安,不是要我們在此爭斗不歇的。”周昂沉聲道。
石勇一聽是道理,就點頭:“啊,你說得對,我竟忘記了?!?br> “你和李龍且帶唐、宋二位姑娘及金二娘回平定州去見督主,我來殿后。”周昂一邊與曲楓苦戰,一邊吩咐。
哪知唐詩、宋詞聽到,皆高聲道:“周郎,你若不回,我也不回。”
“二位姑娘不可,督主還等著你們呢?!敝馨好Φ?。
“我去京都,便是為了周郎,周郎若無憂,我也就聽督主之命,但目今周郎有險,我卻是不能棄之不顧?!碧圃娡馨?,滿是關切道。
李龍立在一旁輕輕一笑,忽地雙手抬起,照著曲楓曲指一彈,曲楓驟覺冰寒徹骨,竟一時手僵,很是驚嚇得急退三步。李龍飛身擋在周昂面前,笑道:“你等都回去,如此好天,由我殿后即可?!?br> 周昂看了李龍一眼,李龍微微一笑:“去吧?!?br> 周昂點頭,沖入殿內,瞧了宋詞一眼,脫下外衣披在金二娘身上,背起她轉身出殿,宋詞也緊跟而出。
“石勇,護著宋姑娘,唐詩,跟上了,我們走?!敝馨汉纫宦暋?br> 唐詩,宋詞,石勇,大漢一行六人從后門疾速出了純陽觀,周昂叫大漢上前:“可有第二條路回平定州?”
“有的,有的,爺跟小的來。”大漢指著路快步奔走,周昂一行緊隨跟上。
唐詩和宋詞皆有傷在身,雖然歇息一陣,到底追不上周昂的腳步,漸漸氣喘。
石勇看見,一邊脫了外衣,一邊叫:“二位姑娘少歇,我來帶你們跑?!?br> 唐詩,宋詞停步,石勇過來蹲下道:“二位姑娘坐在我左右肩吧。”
“這?”唐詩、宋詞四目相對。
“如此緊急之時,二位姑娘莫忸怩?!?br> “小女非是忸怩,怕是你擔不起?!彼卧娢⑽⒁恍Φ?。
周昂不停步,邊跑邊說:“石勇力縛千斤,二位姑娘不必擔心?!?br> 唐詩,宋詞聽周昂這般說,也就放了心,一人一邊側坐肩膀,石勇將外衣撕成兩半遞給二人道:“二位姑娘小心護著臉面,免被風刀刮傷了。”
唐詩、宋詞皆微笑接過,將布拿來遮頭遮臉,護了半個身子。石勇雙手護住二人,如飛般在寒冷雪天追周昂去了。
李龍一人獨在純陽觀,眼瞅著細雪慢慢下,越來越密集,他的手像是游戲一般旋游,曲楓先還疑惑,但漸漸李龍手中多了一把冰劍,竟是用細雪凝聚而成。曲楓暗驚,失聲道:“你和幽冥神宮有何關聯?”
李龍一笑出聲:“你即說得出幽冥神宮,看來你確是火蓮堂余孽?!?br> 曲楓冷嘿一聲道:“幽冥神宮與朱明乃是世仇,你居然助紂為虐?”
李龍一笑:“幽冥神宮與朱明仇怨早在太祖高皇帝生前便已冰釋前嫌。況且此事由前輩嘴中說出,似乎有些不厚道。”
曲楓嘆息一聲道:“你說得是,我說這話甚不厚道?!?br> 李龍手玩冰劍,曲楓不敢貿然進攻,心知無必勝把握??墒且瓦@般逃去,又大傷臉面,一時竟臉色漲紅,漸有羞怒之色。李龍也不進攻,心中亦知以己之力要擒曲楓亦是不能,只待時辰點點掠過,估計周昂等已經去遠,方才手腕微抖,冰劍碎裂,‘呯呯’落地。曲楓微訝地看著李龍。
李龍拱手一禮,望著曲楓說:“前輩也近天命之年,且回去好好修身養性可也。晚輩不奈寒冷,就此別過。”話音落處,展身遠去。
曲楓見李龍遠去,不由喟然長嘆,也跺腳離開了純陽觀,向著遠山方向奔去。
眼看快到平定州城,周昂放下金二娘,等著石勇也到了,就說:“石勇,你帶她們三人先回城,我去接應一下李龍?!?br> 唐詩,宋詞沒再反對,周昂便按劍回奔,半路上,細雪飄揚,他看到疾行而來的李龍,微微一笑,轉過身,二人并行,迎雪而歸。天漸黑了。平定州守將盧和府中大堂,一行七人回來之時,看到正堂上幾個老仆正在潑水清洗堂上青磚,那水流過之處,還能看到些許血流。帶路大漢看得心驚,不敢入堂,其他六人則行過大堂,到后廳去見鐘信。平定州鎮守太監賈性低頭躬立在鐘信身邊,大氣不敢出。亦領哈和撒哈答如常立在鐘信身后。
鐘信認真地看著手中的供紙,待李龍等人參禮之后,才放下供紙,緩聲道:“回來了?沒事兒吧?”
“謝督主關心。”一眾人等皆謝道。
鐘信把眼望向唐詩,宋詞。宋詞從懷中拿出一個牛皮紙包裹之物,打開,那里面果是一本帳薄。宋詩小心呈上,亦領哈上前兩步接過轉交給鐘信。
鐘信翻看著帳薄良久,方道:“這平定州府尹孫敘倒真是有趣之人,從這帳薄所記可知,他自到任平定州府尹不久便不理政務,一心癡迷販賣寶石至今?!?br> 李龍從懷中取出紅寶石呈上道:“督主,此是屬下前往孫敘府中,孫氏夫人賞賜的?!?br> 撒哈答見著紅寶石,眼前一亮,接過道:“殿下,此物竟比今日我們到平定州所有珠寶器行所見都貴重呢?!?br> 鐘信把玩著紅寶石,把帳簿遞給周昂:“看完,有話直言?!?br> “是。”周昂領命接過,退到一邊細看。
鐘信再望向唐詩,宋詞:“為何許久才回?”
“回稟督主,我與宋詞帶著金二娘回家,二娘家中甚是零亂,似被人多次查抄一般。二娘帶我與宋詞在糞坑底處取出帳簿,不料即被一群蒙面人圍剿,想是隱伏多時?!碧圃娀氐?。
“一群蒙面人?”鐘信淡淡反問。
“回督主,在金二娘家有六個蒙面人,皆是青壯男子。他們意圖搶奪帳簿,我與宋詞攜金二娘逃出金家,但那六人將我等逼出城去,在路上被我與宋詞擊殺三人,一路之上另有九人加入圍剿,只是后來聽到周郎的千里傳音,想來殺手以為我與宋詞受傷,就分出八人去襲擊周郎了?!碧圃姶鸬馈?br> “回督主,那八個殺手被我一石頭砸死一個,追到純陽觀前,又被我用石頭砸死一個,另有三個被我捆綁扔在觀內了?!笔麻_心地說。
鐘信看了石勇一眼,望向李龍。
李龍即道:“稟督主,這十五名殺手由二名武功高手帶引,其中一人被石勇重石砸傷,不曾與之碰面。另有一人……”
“督主,帳簿有蹊蹺?!敝馨候嚾惶ь^打斷李龍的話,對鐘信說。
鐘信望向周昂。
“督主,孫敘進山采購的山石和寶石,大多是原石沒有加工,而在加工過后的寶石當中有少部分沒有在市面出售,出售的寶石價格皆一般。”周昂捧著賬簿來到鐘信面前,指著上面的記錄說:“督主,孫敘僅將普通寶石在本地銷售,中等品相的,相當一部分皆是運往云貴之地。做寶石生意,不做繁華富貴的江南、京畿之地,卻往云貴西南跑,甚是奇怪?!?br> 鐘信看著賬簿,又看看手中的紅寶石,抬頭問李龍:“李龍,此等寶石,在孫敘家中可多么?”
“孫夫人手中有一首飾盒,里面全是紅紅綠綠的各類寶石,不過最好的,應當就是督主手中這顆了。”
“殿下,這顆雖好,卻也不算頂級,當年公主回撒馬兒罕之前,留給您的寶石比這顆更好些?!比龉鹫f。
鐘信思索一會,道:“李龍,夫人既賞你寶石,可還有其他吩咐?”
李龍從懷中取出手帕遞與鐘信,鐘信看著手帕上的詩,略一沉吟,將手帕與紅寶石皆還給李龍道:“今夜你且去見見孫夫人?!?br> “是?!崩铨埥舆^手帕應道。
“你說有二名高手帶領殺手,另一名是何人?”
“督主,屬下看帳簿有一事不明,怕忘了,想馬上說與督主聽?!敝馨簱屵^李龍的話頭說。
帳簿在鐘信心中顯然最重要,聽周昂這樣說,馬上就轉向周昂的話題:“如何不明,速速說來我聽。”
“屬下雖少在中原行走,云貴之地卻是自小游歷的,但孫敘這帳簿當中的地名卻多數不曾聽說過,屬下懷疑這些地名是假的?!?br> 鐘信眉頭微斂,沉思半晌道:“這帳簿你今夜再細細看去,有何發現明日一起稟報?!?br> “是。”周昂接令低首退后三步,正好站在石勇身側。
鐘信再把目光望向李龍:“你所說另一人是何人?”
李龍略微沉吟,緩聲道:“稟督主,屬下閱歷尚淺,只覺那人武功怪異,完全看不出是何門何派路數。”
石勇聽李龍這么一說微微愣了一下,但他看了周昂一眼,沒有搶話。他雖耿直卻也不傻,看周昂兩次搶李龍話頭,已知有些隱情。
鐘信倒也不疑,畢竟李龍確實年紀小了些,就道:“此人用何種武器?”
李龍緩聲道:“回稟督主,屬下與那人對陣之時,看那人手中并無其他兵刃,只有一根翠綠竹笛在手。”
“翠綠竹笛?”鐘信喃喃低語,沉默半晌倒也沒有再問。
周昂似暗暗松了一口氣,石勇就更加相信這里面有隱情了,心里便盤算著下去之后要好好問一問周昂。
鐘信回過神來,對眾人說:“你們也累了,且下去歇息療傷去吧。”
周昂,李龍,石勇,唐詩,宋詞皆聽令離去。鐘信把眼望向賈性,眼光一凜道:“賈性,你身為平定州鎮守太監,為陛下督守平定州,卻不知平定州府武官殺人,文官瀆職,該當何罪?”
賈性嚇得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叩頭道:“督主饒命,是賈性失職,求督主給賈性一個機會將功補過?!?br> “你能將盧和殺人奪妻之案審得清楚明白,倒也有些本事。我且問你,有人告你任平定州鎮守太監其間,淫刑致死無罪者六人,可有此事?”
“督主,臣冤枉,冤枉,那六人皆非良民,平日撩事斗非,數陷訟案當中,臣執法謹嚴,嚴刑辨訟,怎知那六人平日雖膽大包天,到得堂前卻皆是無膽匪類,殺威棒一下,便嚇死了?!辟Z性跪在地上,想著這事都由鐘信親自問了,多半已有眉目,于是不敢說謊,只低聲辯解。
鐘信凜視賈性良久,緩聲道:“是真是假,我自會派人查問,你所言若有不實,休怪我手下不留情?!?br> “督主明鑒?!?br> 鐘信揮手,賈性顫巍著,低頭彎腰退下。鐘信思慮再三,低頭向撒哈答吩咐,撒哈答領命而去。
周昂在房中用餐,外面有人敲門,周昂輕嘆一聲,道:“進來吧,門沒鎖。”
推門進來的是石勇。
“把門關好。”周昂說。
石勇伸出頭看看外面無人,把門栓好轉身坐到周昂對面。
周昂看了他一眼道:“有話問我?”
石勇皺眉想了半天,說:“今天你當真奇怪,我真的好想問,可是想著是否與督主有關,又不知當不當問?!笔抡f到這,盯著周昂:“如果我問,你會不會說與我聽?”
周昂搖頭。
“既然你覺得不說為好,我也就不問,不過……”石勇想了想,再次盯著周昂道:“若日后督主知我們瞞他,你怕不怕?”
“天氣冷,要不要喝點酒?”周昂輕輕一笑,握著桌上的酒瓶問石勇。
石勇搖搖手:“喝酒誤事,還是不喝為好。我有一事求你,你須應承我?!?br> “何事?”
“你先應承我。”
周昂笑道:“是說學輕功一事?”
“嗯。你教我?!?br> “你可知在江湖上,不同門派弟子不可私自授武?若要學藝須得脫離原來門派拜師方可?!?br> 石勇卻把手一擺:“我非武林中人,不講這一套,你若想學我功夫,我也可以教你?!?br> 周昂笑出聲:“你除了力大,還有何本事?”
石勇聽周昂這般說,反而嚴肅起來,挺直胸膛說:“你可以說我蠢,但不可污辱我師父?!?br> “啊,對不住,是我輕慢了?!敝馨褐约菏а裕笆值?。
“師父除了教我擅用氣力,也教過我一套刀法,只是我力大,一直沒找到稱手兵器施展。其實這也是我到京城的原因之一?!?br> “為何?”
石勇嘿嘿一笑:“我想著這天下間最好的鐵匠必然是在京城,日后我立了功,皇上定必賞賜我,我便可求皇上賞賜一柄好刀?!?br> 周昂看著石勇,見他說的認真,不由笑道:“難道你不曾聽說?天下寶刀利劍皆是藏在名山大澤,可遇不可求呢。”
“我才不信那些烏七八糟的傳說呢,若天下寶劍真藏在名山大澤,那還要鐵匠何用?我來自江南富庶之地,這大明天下就是江南最為富庶。但是只要朝廷下旨到江南征召各種人才入京,家家爭先恐后,唯恐落榜。那時也不嫌京城天高水遠,冬雪凜冽了。有錢商家也擠破頭捐個善長仁翁,若能得朝廷嘉獎牌匾,那真是敲鑼打鼓,三拜九叩,長哭號泣謝皇恩?!?br> 周昂輕笑,舉杯飲酒。
石勇站起身道:“我知你今夜還有事,你既不說,我就不打擾你啦?!?br> 周昂喝完酒道:“你如此體態要學輕功怕是不易,不過若是說讓你腳力更輕些,跑得更快些,倒也不是無法?!?br> “你說,你說,我就求這個便可?!?br> “你且叫人幫你做兩個鐵砂袋綁在小腿間,先綁一個時辰,日日練習行走跳躍,待行跳如常,便再加兩個鐵砂袋,綁兩個時辰練習,如此類推追加,我保你終有一日那圍墻至少是能跳得過的?!?br> 石勇連連點頭:“我這就去做鐵砂袋,若他日練成跳墻之功,我請你喝酒?!?br> “不是叫我師父?”周昂笑道。
“師父不能隨便叫?!笔潞俸僖恍?,搖頭說。
周昂看著石勇,覺得與他一起心情也變得輕松愉快,就道:“明日再去吧,不如今夜與我一起鉆研帳簿?!?br> “好呢。”石勇一聽,立馬坐下。
“怎地不叫李龍教你輕功?”
“他???”石勇不好意思地一笑道:“他太小了些。你就不一樣,你雖也比我小些,但你穩重沉靜,教我還說得過去吧?!?br> 周昂想起李龍,微微笑道:“他那人甚是機智,武功又好,是不是出去了?”
“應該是吧,你說,他會不會有危險,我們要不要去接應一下?”石勇話猶未完,外面就傳來李龍的笑聲。
周昂起身開門,就看到李龍站在門口。
“用過晚膳了?”周昂問。
李龍笑笑:“過會兒吧,督主讓我去會孫夫人,想必是要我套話兒,一個女人家,有何危險。”
周昂亦是一笑:“說得是。以你的武功,即便遇到危險應該也能抵擋一陣,我與石勇快快把賬簿看透,再去接應你也不遲?!?br> 李龍點頭:“只是我去會孫夫人,萬一遇到尷尬之事,須得有個人來解圍?!?br> 周昂看了李龍一眼道:“原來你有些顧慮,既如此,我就與你同去同歸吧?!?br> 石勇一聽就叫道:“那我也去?!?br> “你又不會輕功,去了反是累贅,不如在此好好看這帳簿。”李龍笑道。
石勇撓撓頭,想想也是,就說:“那就拿帳簿來?!?br> 周昂把帳簿交給石勇,就隨李龍前往孫府。此時天色已黑,孫府后門緊閉著,李龍叫周昂先在后門守候,自己飛身躍過墻頭,看到孫府各處已經掛起燈籠,仆婦役從皆不見影,雖然天色已黑,但也未到就寢之時,怎么竟無人影?李龍一路小心走過回廊,直到孫夫人閨房前,猶豫一會,舉手輕推房門,門應聲而開,房中擺著飯桌,桌上點著油燈,放著四個菜碟,一瓶酒,但卻沒有人。李龍心中警惕四望,看到床上有人蓋著錦被睡在床上。李龍更驚,小心舉燈走到床前一望,竟是那個小丫環,眉目輕閉,似安詳入睡,但細看卻不見胸膛呼吸起伏。
死了?李龍心一顫,伸指至鼻下,果然已沒了呼吸,觸摸皮膚卻還有熱度,想來剛死不久。他趕緊退出孫夫人閨房,想不到不過半日竟橫生變故,他站在門口凝神靜聽,才發覺整個孫府死寂一片,難道孫府上下人等皆遭遇毒手?李龍特意從府內另一邊轉向孫府后院,果然一路皆是一片死寂,他趕緊跳墻而出,周昂還在后門看守。
“出事了,快去通報督主?!崩铨堈f:“有人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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