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發現電視劇《白鹿原》正在熱播，興奮地發了條朋友圈表示要開始追劇了。剛發完就收到他的評論：“你怎么才開始看，我都快看完啦！”這讓我想起幾年前《平凡的世界》播出時，我剛好回了老家，我們邊追劇邊熱烈地討論劇情。

就連追劇也總是跑到我前面，我不得不服，因為他本來就比我早兩年來到這個世上。他比我大兩歲零兩天，他的生日是九月二十四，我是九月二十六，這就給母親省事了，兒時我們的生日都在九月二十五這天一起過。

小時候我不愿意喊他哥。他成績差，除了作文寫的好，其他各門功課都不及格。我呢，永遠是第一名，每學期末都抱回一堆獎狀和獎品。我命令他為我做事，然后把一些我不喜歡的獎品“施舍”給他。每當鄰居和親戚們看到滿墻的獎狀盛贊我時，他不知道躲到哪個角落去了。

每年暑假我都乖乖地待在家里寫作業，他則是滿世界瘋玩。下河游泳摸魚蝦，上樹掏鳥窩，常把“戰利品”帶回家在我面前炫耀。我也想去玩，可是怕作業寫不完惹父母生氣。暑假快結束時，父親會檢查我們的作業。他這時有些慌，但仍然假裝鎮定地說作業丟了。他“丟失”的作業最后總是會被我找到，挨過父親的一頓打罵后，他開始垂頭喪氣地趕作業。

我們一起做錯事，挨打罵的總是他，因為我總是不等父母生氣就老實交代并且流下幾滴悔恨的淚水。有一次他把家里的錄音機弄壞了，父親那天也許心情不太好，抬起穿皮鞋的腳就踹在他身上，他流著眼淚跑出家門。天快黑了還是不見他回家，我們到處找他。我走到屋后的小樹林里，他低聲喊我過去。他竟然花一下午的時間用破木板和樹枝搭起一個小屋，能容兩個人坐在里面。他說以后他就住在這里面，我可以隨時來他的小屋玩，求我不要告訴父母。但是一走出小樹林我就出賣了他。

我看到電視上面放滿書的書架，羨慕極了，念叨著說我們要是有一個書架就好了。他思索片刻說我來給你做一個。他果真找來一些木板和釘子，做了一個三層的小書架，雖然有點歪歪斜斜，但是放滿書后竟然沒有倒。

農忙時父母去田里干活了，我嚷嚷肚子餓，他只有灶臺高，踮著腳做飯炒菜，把一本勞動課本翻到炒青菜那一頁，一邊看一邊炒，動作慢了菜炒糊了。吃飯時他小心翼翼地問我好吃嗎，我說好吃，他馬上開心地說明天我還做飯給你吃。

他剛學會騎自行車，我感冒了，他自告奮勇騎車去給我買藥。他騎著父親那輛老式自行車下坡時沒控制好，摔得膝蓋血肉模糊滿身灰土。回到家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我路過商店給你買了一包香脆面，快吃吧！

我讀初一時，他初三，那時候學雜費很貴，家里經濟緊張。夏天母親連一個西瓜都舍不得買，要攢錢給我們交學費。有一天他突然提出不上學了，要外出打工減輕家里的負擔。母親說不用擔心學費，就是砸鍋賣鐵也會供我們兄妹讀書的。他卻在中考前把書都搬回家說再不去學校了，他說讓我妹讀吧，等拿到畢業證了我就出去打工，以后我妹讀大學就不用愁沒學費了。無論父親如何責罵，母親如何哀求，他都再不去學校了。

那年他15歲，去打工年齡不夠，只能先去武漢姑父的工地做臨時工。一去大半年，過年前他回來了，進屋喊我時，我差點沒認出他來。他留的長發遮住了額頭和耳朵，個頭比離家時高出一頭，也壯實了不少。他從包里往外掏，說給我帶了禮物，是一塊漂亮的手表和一頂花帽子。他只給我一個人帶了禮物，我很高興，但依然沒有喊他哥。

等他有了身份證之后，他只身去了離家很遠的地方。那時候手機還沒有普及，家里有一部座機。他每隔幾個月會打電話回來，母親說他到處跑，上次打電話還在浙江，這次竟然在福建。我心里很羨慕他，外面的世界肯定很精彩。但是父母提到他時總是搖頭嘆氣，為他的前途憂心，告誡我一定要好好讀書，不要像他一樣。

在外闖蕩幾年后，他帶著女朋友回家結婚。他打工這幾年并沒有存到多少錢。父母盡最大能力給他們辦了婚禮。可能是快要當爸爸的緣故，婚后他沒有外出，跟著父親做起了裝修學徒。父親對他從來沒有耐心，嫌他手笨 ，一旦出錯了不是吼就是罵，他那時大概過得很憋屈，但是為生活所迫，只能硬著頭皮承受。

我帶著父親給我買的新手機高高興興的上大學去了。才過了一個月，我跟同學逛街時不小心把手機弄丟了。我不敢跟父母講，只告訴了他。過了幾天他打宿舍電話告訴我他已經打了錢到我卡上，讓我重新去買一個跟之前一樣的手機，這樣父親就不會責怪我了。

我快畢業了，開始到處找工作。回家過年時工作還沒有著落，我情緒很低落。他拉著我去縣城給我買衣服買鞋，買完又給父母買。他早已不跟著父親干了，而是做起了腳手架上的事，從臨時工做起慢慢發展成一個可以自己接活的小包工頭，管理著一支小小的隊伍。這個過程中他吃了多少苦，從來沒聽他說過。我為他感到高興。一起走親戚時，我發現他無論跟誰都能聊個不停，而這正是我所欠缺的。看著他那自信的神情，我想他也許終于找到了奮斗的方向，不再像無頭蒼蠅一樣亂闖亂撞。

我戀愛了，男朋友家距離我家有四個小時的車程，父親不同意我遠嫁。我跟父親鬧僵了，他一邊勸說父親一邊對我許諾，他要努力賺錢買一輛車以后好接送我回娘家。送我出嫁的那天，一米八虎背熊腰的他哭得像個孩子。他說長這么大爸媽從沒打過罵過我，現在嫁的這么遠，怕我將來受委屈。我忍著淚安慰他，我們都好好努力，將來把房子買得近一些。愿望是美好的，想實現卻很難。

他在老家的縣城買了房和車，有了兩個聰明可愛的女兒。我和老公在安順打拼了幾年，決定在這邊買房定居。我發了新房子的照片給他看，他說好，然后馬上反應過來問我是不是要借錢，我說你借不借，他說早就給你準備好了。

我的眼睛濕了，這么多年我好像從來沒有為他做過什么，連喊他哥都很少，一直以來都是他站在前面為我遮風擋雨、排憂解難，我跟他說謝謝，他說誰讓你是我妹呢，他愿意做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永遠保護著身后瘦弱的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