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蔡崇達的《皮囊》,我似乎也脫離了肉體,只剩靈魂在思考。
皮也就是作者的外曾祖母。她活到九十九歲,從來不在乎自己的身體,認為肉體是拿來用的,不是拿來伺候的。她每次切菜都很用力,有回生生切斷一根手指,家人亂成一團,她卻像沒事人一樣。看見一只從菜刀下逃生,灑著血到處亂跳的雞,她一路小跑出來,抓住它,狠狠地摔死在地上,“別讓這肉體再折騰它的魂靈。”
這樣的文字,無端讓人驚心。這樣的阿太,讓人敬佩又陡生憐憫。在那副看似強悍的皮囊之下,她曾白發人送黑發人,揮別先她而去的女兒;也曾在摔傷腿之后,靠一把椅子一步步挪到門口,只為等待家中娃娃放學回來的身影。她有她獨特的生活哲學,也有她命運里被堅實皮囊所遮蔽的巨大憂傷。也許正是受她的影響,作者把本書取名為《皮囊》。
皮囊,無論再堅實,再怎么偽裝,終究有朽敗的時候。一旦被揭開,里面的人心可能脆弱無助到你不能想象。作者在書中回憶他的父親,自中風癱瘓后,會突然號陶大哭,會像小孩一樣耍賴,發脾氣,也會因為絕望而整天跟家人嘀咕,要“抓緊死”。真正死了之后,他又跑到兒子的夢中,責怪兒子只給他燒小汽車,不燒摩托車,“小汽車我不會開”;跑到老伴的夢中,說他“想騎摩托車去海邊逛逛”,要趕快給他。原本帶著幾許幽默的話,此刻卻仿若一枚枚堅硬的釘子,要鍥而不舍地楔進讀者那柔軟的心里去。
除掉熟悉的親人,作者也寫了很多遇到的普通人。比如重癥病房里的病號和小心翼翼陪伴的家屬,敢愛敢恨卻為世俗不容的小鎮姑娘,以及離開家鄉闖蕩最終一事無成的天才少年。他們離當今社會上所描述的那種“成功人士”似乎相去甚遠,生活里的失意與痛苦,他們一一嘗盡。他們也許有過意氣風發,有過拼搏與執著,但無常的命運最后還是把他們一股腦地裹進憂傷的洪流。
評論家李敬澤在這本書的推薦語里說:“人生或許就是一具皮囊打包攜帶著一顆心的羈旅。心醒著的時候,就把皮囊從內部照亮。”我們也都該給自己一個清醒的時刻,讓自己從紛擾的塵世中暫時釋放出來,看見憂傷,看見人心。